裴炀愣了愣,心脏有点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这个曾经对傅书濯好的人病了,所以他也跟着难过吧。
“害,不说这些烦心事了。”程实摆摆手,“你现在看起来过得不错啊?要是你姑姑他们看见,还不知道有多酸呢。”
傅书濯将视线从裴炀脸上移开,不动声色道:“以后也不会打交道。”
程实:“你这次回来住哪?酒店?”
傅书濯:“我父亲的房子。”
程实一愣,突然福至心灵:“原来那套房子是你买下的!我说呢,谁会花大价钱在你姑姑手里买这么老的房子,地段也不咋滴。”
“毕竟是家里的房子,总要拿回来。”
程实微叹:“你还是心软,给了那么多钱。”
傅书濯淡声道:“至少要谢谢他们当初没直接弄死我。”
“……”程实一时卡壳,没接上话。
裴炀有点酸,傅书濯和程实你一句我一句,他根本接不上话。
傅书濯拍了下他手:“快吃馄饨,要凉了。”
“……哦。”
程实趁机换了个话题:“你们是?”
傅书濯介绍道:“我先生,裴炀。”
程实惊讶得很,但还是连忙补了句“恭喜”:“那你们先吃,我去忙了——”
裴炀瞄了眼程实的背影:“他以前很照顾你?”
傅书濯顿时笑了:“怎么可能?他跟他母亲就是两个极端。”
裴炀:“怎么说?”
傅书濯:“别看他现在性格不错,以前可是这里出了名的混混,还跟我打劫过保护费。”
裴炀脸一黑:“你给他了?”
傅书濯忍笑:“我哪来的钱?”
当时顶着一头黄毛的程实把书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分钱,还被傅书濯倒讹了一笔。
等他打劫结束,傅书濯平静地捡起书包,开始给他算账:“你损坏了两只笔,书破了角,笔记本散了,书包沾了泥,一共63。给你打个八折,再抹个零,一共五十元。”
“我去你妈的——”
“我妈在地下,想找她请便。不过我倒是可以去找找程奶奶,说说程实叔前两天在今川麻将馆赌牌九的事。”
程实气得想爆粗口,傅书濯眼一抬,手一伸:“只要现金。”
自那以后,程实再没找过傅书濯的麻烦。
……
裴炀没忍住笑出声:“你那时候才几岁啊,不怕吗?”
傅书濯想了想:“不记得了。”
记忆太过久远,他想不起当时的心境,只记得五十元对当时的他来说是一笔巨款。
断掉的铅笔被他捡起来继续写,破了角的书继续看,散了的笔记本一张张捡起来,用针线捡漏装订继续用,书包回去刷了半小时。
“那你钱用来干什么了?”
傅书濯笑了:“你吃过泡芙吗?”
裴炀点点头:“外面很酥脆,里面都是奶油。”
傅书濯用手比划了下:“那时候我们这儿没有大泡芙,只有小的,就比硬币大一点,一块钱三个。”
他买了六个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还剩四十八元存了起来。
年幼的傅书濯想着,他终有一天,会存够离开这里的钱。
一顿饭结束,一瓶酒下肚,裴炀耳根通红,眼神迷离。
天色逐渐昏暗,街边商铺的灯牌都亮了起来。
傅书濯起身:“回家吗?”
裴炀没说话,冲他勾勾手。
傅书濯一顿,他慢慢凑近,裴炀就睁大眼睛看着他,直到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傻猫突然冲他打了个带着酒味的嗝儿,得意一笑:“香吧?”
“……”傅书濯嘴角一抽,“要吐了。”
裴炀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没醉:“你嫌我臭还亲我……”
傅书濯把他拉起来:“亲你的时候又没喝酒。”
裴炀推他:“又不经同意碰我……”
傅书濯:“现在申请。”
裴炀怒视他:“你总是先斩后奏,独/裁专/制,你个暴君!”
傅书濯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死死箍住:“前面我都可以认,但暴君算什么,我家暴你了?”
裴炀挣扎了个寂寞,不过两秒就软在傅书濯身上:“你冷暴力我。”
傅书濯哭笑不得:“什么时候?”
裴炀:“你不跟我说话,不对我笑,还不跟我睡觉——”
傅书濯倏地一顿。
他想起裴炀刚确诊阿尔茨海默症但没有告诉他、而是三番五次和他提离婚的那段时间。
他不知道离婚的理由,也不可能真的答应裴炀离婚,想好好谈谈,但裴炀只会说我不爱你了。
可裴炀哪是会撒谎的人,傅书濯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两人僵持了很久,不想听到“离婚”两字的傅书濯只能早出晚归,白天避免所有交集,一下班就进书房,晚上睡在次卧,全天跟裴炀说不到五句话。
裴炀快滑掉下去了,傅书濯将他捞起揉揉后颈,垂眸无奈地说:“不是你先无缘无故跟我提离婚?”
裴炀眼一闭,嘴硬:“就要离。”
傅书濯托起他的腿,往家的方向走:“天天说我混蛋,但其实哪里比得过你。”
是真醉了,裴炀瘫在傅书濯身上,发出一声气音:“嗯?”
傅书濯:“你自己数数,你说离婚两个字的次数是不是比你爱我还要多。”
“嗯……”裴炀抱着他肩膀,只捕捉到三个关键字,“你爱我。”
傅书濯挑眉:“我爱你。”
“谢谢你爱我。”裴炀不重复了,搁他颈窝里使劲拱。
傅书濯:“……”
他都要怀疑裴炀是不是全部记起来了,在这跟他借酒装疯。
傅书濯还就不信了:“说你爱我。”
裴炀锤他背,十分不耐:“知道了,你爱我,肉麻死了。”
傅书濯:“……”
这绝壁是装醉吧。
他抱着人走在河边的小路,这里没有路灯,全靠月光照明。他走得又缓又稳,因为怀里的沉甸甸。
既怕摔着怀里人,又想这一刻持续的久一点。
虫鸣在耳边不停的响,偶尔还能听见呱呱的蛙叫,前路也有月光指引。
到了后门,傅书濯单手托住裴炀的腿,另一只手将门打开。他们睡在二楼的阳台卧室,里面的被褥床单都是新的。
裴炀一倒床就昏昏欲睡,傅书濯只能帮他脱掉衣服:“报告裴总,帮您擦个澡?”
裴炀闭着眼睛,哼了声。
“同意了是吧?”傅书濯扯下他裤子,“明早不许跟我翻脸,我可录音了。”
裴炀伸起长腿蹬他,偏偏还蹬在不该蹬的位置上,幸好喝醉了酒,力道不重。
傅书濯抓住他脚踝:“要是被你踹废了后面五十年都禁/欲吧。”
裴炀嘟囔:“你可以给我……”
“给你什么?”
“口——”裴炀说完最后一个字,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留下无语的傅书濯顶着月色站床边。
“等你想起来了我们再算账。”傅书濯捏捏他鼻子,“晚安,小坏猫。”
……
裴炀是被阳光晒醒的。
他趴在床上眨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到了傅书濯出生的榕城。
阳台完全敞开,风吹得窗帘一直摆动,地上都是光的影子。
裴炀伸手往另一边探,却只摸到空空一片,原本还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了。
他猛得起身,踩过拖鞋就往楼下跑。
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傅书濯微微挑眉:“着急忙慌的干什么?鞋都穿反了。”
裴炀看到人才安心,但嘴始终硬得很:“我饿死了。”
傅书濯:“刚好,下面给你吃。”
裴炀老脸倏地一红。
傅书濯悠悠道:“想什么呢,裴总?”
裴炀立刻否决:“什么都没想。”
傅书濯边往厨房走边掏出手机:“来,给你听个好东西。”
单纯的裴小猫被好奇心驱使跟了上去,见傅书濯打开一段只有十几秒的录音,应该是昨晚的。
开头就是傅书濯的声音:“报告裴总,帮您擦个澡?”
前面都还算正常,一直到傅书濯说踹废了什么的,然后裴炀听到自己说:“你可以给我……”
裴炀掉头就想跑,却被傅书濯一把拉住,强迫他听完。
录音里的傅书濯问:“给你什么?”
录音里的他也十分敢答:“口。”
“……”救命!!
裴炀颤颤巍巍地问:“你真的……”
傅书濯温柔一笑:“我们裴总的要求当然得满足。”
裴炀要晕了。
一面老脸烧得通红,觉得对不起先生,一面还有一丝丝的懊悔,昨晚为什么不清醒……
傅书濯见他脑补过头,直接乐出了声:“裴总还真看得起自己,喝醉了还能起立?”
裴炀:“……”
操,又被耍了。
还没来得及炸毛,傅书濯直接打断施法:“吃完面我想去看看程婆婆。”
裴炀一愣:“好啊。”
傅书濯有些担心:“你——”
裴炀理所当然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啊,不会给你丢脸的,她对你好,我理该去看望一下。”
傅书濯:“……”
其实他不想让裴炀去,怕裴炀看到老年痴呆的程婆婆受到不好的刺激。可让裴炀离开自己视线又不放心,所以才会犹豫。
但裴炀都这么说了,傅书濯只能带他前往。
两人先去商场买好礼品才来到程实家。馄饨铺现在是程实和老婆共同经营,早上一般都是他老婆先去看着,程实照管一下母亲的吃喝拉撒就去替换她。
于是他们登门拜访时,程实刚好在家。
程实:“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客套了几句,傅书濯直奔主题:“婆婆呢?”
“晒太阳呢。”
程实把他们带到侧院,葡萄架旁边有个竹制摇椅,上面躺着一位年迈的老人。
“妈,有人来看你了。”
程婆婆毫无反应,依旧愣愣地望着前方空气。
程实走近又重复一句:“妈,桥中家的老傅儿子来看你了。”
程婆婆终于有了反应,她转头看了傅书濯一眼,随后就移开目光。
她一把抓住儿子胳膊:“勤徽啊,咱的葡萄怎么还不熟?”
在场人都是一静。
程勤徽是程实父亲的名字,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程婆婆像是以为爱人还在世,她絮絮叨叨地说:“咱红本子都下来了,你不是答应我要去照相馆拍照,今儿个太阳好,现在去成不?”
程实显然已经习惯这样,他拍拍母亲的胳膊,扮演着已逝父亲的角色:“家里的秧还没插完,插完就去。”
“好、好……”程婆婆重新将目光移向两位不速之客,她的眼神忽而变得犀利,拿起腿上的抱枕朝傅书濯砸过去——
她把傅书濯当作了十几岁的程实:“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天天在外面鬼混,我告诉你家里一分钱都没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大口喘气。
“……”
裴炀慢慢有些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他怔愣地望着,不知道为什么,程婆婆布满皱纹的脸慢慢模糊,变成了不久后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