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书濯第一反应是给裴炀打电话,却在床上发现裴炀屏幕微亮的新手机。
他脑子轰得一声,险些没站稳。如果像上次一样只是闹脾气跑开,裴炀绝对不会故意不带手机叫他担心。
也可能在裴知良他们那聊天,傅书濯走过长长的过道勉强安慰自己——可敲开他们的房门,都没有看到裴炀的身影。
裴思微还算冷静,边走边问:“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傅书濯闭了闭眼:“五分钟前。”
他答应裴炀五分钟内洗完澡,就不会食言。
其余三人也说不出责怪他的话,实在是裴炀的表现太正常了,偶尔都会忘记他还是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所有人都太疏忽大意。
裴瑜吉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家里所有房间,都没有人。
傅书濯急匆匆地走向安全通道:“我走楼梯,你们走电梯!”
这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没有用,在场的每一个都心系裴炀的安全,裴瑜吉深吸口气:“等会儿我直接去物业调监控,爸你跟思微到周边看看。”
叮得一声,三人迅速进入电梯,裴思微点出裴瑜吉的漏洞:“停电哪来的监控,叫保安一起找。”
要了命了,偏偏是停电的时候。
楼道里漆黑一片,下去之前傅书濯还往上喊了两声裴炀的名字,没有回音,也没有声响,他不再逗留,打开手电筒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下走,每一个转弯他都希望看到裴炀的身影,或蹲着或正在行走——可都没有。
离开楼道的时候他还撞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也只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就跑了出去,整个小区十分安静,没有一户亮灯。
手机响了一声,傅书濯低头一看,是裴思微打的群视频通话。这个群自裴知良知道裴炀生病以后就建了,他们会在里面聊裴炀的相关情况和应对策略。
“都听得到吗?”裴瑜吉呼吸急促,显然是在奔跑,“我去东门,顺便去物业叫保安一起找,爸去西门,思微去后门,书濯往南门找!”
条理有序的找寻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收获,傅书濯每见到一个人都会问:“你好,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大多数都会回答:“没见过。”
或许有人这样说:“路灯都没一个,咱离得这么近我都看不清你的脸,真见过我也不知道啊。”
最要命的是,停电不会只停他们一个小区,而是附近的都停了,要凌晨才来电。
傅书濯自信能在黑夜里认出裴炀模糊的影子,但路人就算见过裴炀也无法指认,因为压根看不清脸。
傅书濯站在小区门口的红绿灯前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停了,但监控竟然还亮着!
他迅速选择了报警,刚开始接听的接线员有点扯皮,傅书濯压着怒意跟他讲道理,险些发火。
“是,刚失踪!但阿尔兹海默症病人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
接线员问:“您说要找的人是叫裴炀对吧?”
“对。”
“他身份证89年出生,今年34岁对吧?”接线员提醒道:“您要知道,报假警是要负责任的。”
接线员显然不相信这个年纪会得阿尔兹海默症,毕竟在大部分人眼中,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是老年人才会得的病。
傅书濯闭了闭眼:“我不必骗你,如果他出了事这个责任你担吗!?”
“……”那边传来一阵响动,好像来了个人,没一会儿跟傅书濯通话的就是另一个接线员了,是个比较严肃的中年女声。
“请说一下地址,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出警。”
这个快倒是真的快,五分钟就到了,这时候无果而终的裴知良几人也来汇合,警员看到裴知良有些惊讶,显然认识。
“这次还是您太太?”他怎么记得说的是个年轻的男性患者?
“不是…我太太已经去世了。”裴知良语气生硬而沙哑,“是我儿子。”
“……”这边属于他们警局的辖区,关于裴母警局出过两次警,所以很有印象,听到裴知良太太去世,儿子又成了同样疾病的患者,眼里便难掩同情。
“我们先沿周边寻找,我们的同事会以最快速度联系交警调出道路监控。”
但不是一个部门,难免要走一些复杂的程序耽误时间。
警察严肃道:“当事人有带手机钱包出门吗?”
傅书濯:“手机在我这,他身上应该没有现金。”
警察:“那应该走不远,我们先就近找。”
众人再次分散开来,他们和警察保安一起足足十几个人,打着手电筒四面八方地搜寻裴炀身影。
“你没事吧?”裴思微看了眼傅书濯,眉头皱起,“脸色看起来很差。”
“没事。”说着没事,傅书濯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胃里一片绞痛,但他的脚步不能停下,裴炀还等着他。
……
足足四十分钟毫无结果的搜寻,警局那边终于打来电话,说裴炀上了一辆出租车。
裴瑜吉操了一声:“他不是没带手机吗怎么给钱?”
裴思微:“坐出租又不用先给钱,发病时候哪能想得到坐车要给钱的事,妈那次做公交不是也没给?”
满头大汗的保安总算能歇息了,傅书濯连道谢都来不及就上了警局,试图追上那辆不知去往何处的出租车。
裴思微:“没有钱结账司机应该会拦住他不给走。”
傅书濯没应声,胃里绞得他浑身是汗,几乎没了多余的力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司机拉住坐霸王车的裴炀,说不定还会报警把他送去警局。
裴瑜吉看了他一眼,也问:“没事吧?”
“没事。”两个字仿佛是从喉咙之间挤出来的一样。
傅书濯攥着颈间的吊牌,裴炀脖子上有同样一块,是他送给裴炀的儿童节礼物,就是为了防止裴炀走失。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所有人神经都绷到极致,裴知良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
警察正在地图上追踪着出租车的行驶路线,知道他们着急,便不断超近路往那边赶。
又是一个大转弯,傅书濯远远看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围了不少人,那边虽然没有警车,傅书濯却隐隐听到有警笛声越来越近——
身边的一切声音倏地远离,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他集中精神,在警车停下时踉跄地挤进人群,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
耳边还有一道慌张的男声,似乎是那位出租车司机:“这人坐我的车不给钱,我当然要拉住他啊!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妈,结果一个没拉住他就冲了过去……”
一辆长车快速停在路边——原来刚刚听到的不是警车声,而是救护车的声音。
旁边的司机还在追问:“警察同志这不能怪我吧,我没有责任的呀!是他自己闯红灯的!”
傅书濯跌跌撞撞地跪在裴炀旁边,裴炀还有意识,似乎说了什么,只是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似乎与周遭隔着一层膜,什么都听不见,只隐约看见裴炀冲他笑了一下,口型好像是不要哭。
他没哭。
傅书濯发誓,他这辈子都没现在这么讨厌红色。
不知道是谁在拉他,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将裴炀抬上担架并冲他喊:“你是家属?上车!”
傅书濯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救护车,车上设备滴滴响个不停,穿白色衣服的人坐在他对面,语速飞快:“后脑有伤,得抓紧止血……”
后车门关闭的那一瞬间,他隐约看到裴知良倒在地上,被旁边人匆忙扶住。
同一个红绿灯,同一个十字路口。一年八个月前,这里去世了一位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发病出来寻找儿子的母亲。
一年八个月后的当下……
·
傅书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联系的阿尔兹海默症医疗团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医院,专家团队又是什么时候到的,裴炀几时进的手术室。
“先进行抢救,头部需要列一个合理的手术方案,这个病人比较特殊……”
“傅先生,我们这边给到的结果是……”
“傅先生,您先生情况危急,有颅内出血,保守治疗或开颅手术……”
“涉及到您先生阿尔兹海默的病况,我们联合专家团队给出了两个方案,您……”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傅书濯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那么难以理解。
傅书濯倚在墙边,五指弯曲地后撑着墙,就要无法站立。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的声音:“用你们觉得的最好方案,我要他见到明天的太阳——”
往后每一天的太阳。
“医生!”应该是裴思微赶了过来,一把搀住滑落在地的他,“这里有人晕倒!”
没有晕。傅书濯眼前隐约还有模糊的视线,手术室亮起的红灯格外刺眼。
他哪都不想去,只想守在这边等人出来。可胃里绞得厉害,他躺上了裴炀刚刚同样躺过的担架,耳边有医生朦胧的声音:“应该是因为过度紧张焦虑引起的胃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