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云端来一碗药汁,用汤匙搅拌了一下,见已经不烫了,才说道:“主子,这是安神汤,青山先生教奴熬制的,您喝下压压惊。”
萧晴雪卷起纱帘,让马车空间里的药味散去一点,而后回到妈妈身边,望着黑乎乎的药汁,从暗格里拿出装有几种不同口味的果脯小盘放在小桌上:“娘,我去倒些茶水给你漱口。”
萧洛兰坐在软榻上,拉住女儿的手:“别,你就和妈妈在一起,我就是头有点晕,休息一会已经好多了。”说完端起碗,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了,萧洛兰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萧晴雪连忙把杏脯塞到妈妈嘴边里,问道:“还苦不苦啦?”
萧洛兰看到女儿关心的眼神,歪头可爱的模样,喉咙间再多的苦意都化作了甜蜜:“不苦了。”
她很庆幸女儿没有看见那可怕的一幕。
“再多吃几个。”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周宗主进来没多久就出去了,萧晴雪听到他和妈妈说很抱歉让她们受到了惊吓,临走的时候还让骑从送了不少药材过来,不由感叹古代高/官也不容易做啊,走在路上好好的,还要被刺杀。
萧洛兰分别塞了两块桃脯给了女儿和芳云一人一块,小姑娘跟着她们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而且还忙前忙后的煎药,也很辛苦了。
芳云愣愣的望着萧夫人,嘴里的桃脯酸酸甜甜的。
萧洛兰担心女儿和芳云夜里会梦魇着了,便说道:“等会你们两人也喝一碗安神汤,知道吗?”
萧晴雪闻着刺鼻的药味,很不想喝。
“听话。”萧洛兰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手。
萧晴雪撅起嘴巴:“好吧。”
芳云低下头,应道:“奴谢谢主子的赏赐。”
萧洛兰其实有点犯愁怎么和芳云相处,最后从盘里抓了一把果脯送到小姑娘的手中:“记得喝完药吃一点。”
芳云手里都是果脯,她想起父母还未去世,旱灾还没发生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小村庄里,每次她生病时,阿娘总会让爹爹去货郎那里买块饴糖,饴糖价贵,却甜到了心里。
“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被刺客吓着了?”萧洛兰把小姑娘拉到软榻的另一边,轻声问道,萧晴雪把头凑过去,也安慰道:“芳云,别怕,外面有好几个骑从在保护我们呢。”
芳云紧紧握着果脯,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奴没有怕,只是刚刚想起爹娘了。”
萧洛兰听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奴是真的没有害怕,在逃难的时候,奴见过很多死人,被饿死的,被打死的,每天都会死好多人,窦县令是个大好人,他是唯一一个开城门煮粥给我们喝的,我们这些从淳寿县逃过来的灾民都很感激他呢。”芳云搅着衣角,红着耳朵小声说道,萧夫人摸头的动作好软好轻,就像记忆中阿娘的手。
“所以,以后发生什么事,奴可以出去看看,奴不怕的。”芳云鼓起勇气说道,箭矢射来的时候,芳云当时趴在马车上,萧夫人就在她的旁边,抱着萧小娘子,可仍有小半身体斜护住了她,萧夫人冷的发颤,却抖着声让她趴好了,不要起来。
流亡过的芳云当然知道外面出事了,还死了不少人,作为女婢,她在没听到声音之后,其实应该主动出去查看的,这是作为贴身女婢的职责,而不是让主子护着她。
她当时没有出去…实在是太眷念萧夫人给她的关怀。
芳云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深深的内疚。
萧洛兰听完,望着芳云,这个小姑娘和她女儿差不多大,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却比晴雪小好几岁,而她自己的年龄几乎是她们一倍,她们才十几岁,萧洛兰知道这里是古代,不能用现代年龄套用,可是,她对着十七岁稚气未脱的芳云,心里总是忍不住怜惜。
萧洛兰看待芳云完全是把她当做半大不小的小姑娘来看,现在听到小姑娘细细弱弱的说她不怕。
萧洛兰不觉莞尔,她是她们的大人,哪里需要这些小家伙来挡在面前。
她是大人,萧洛兰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她把芳云的手放在女儿的手上:“你们两人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芳云睁大眼睛:“奴…”
“你放心,阿娘,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萧晴雪不想妈妈操心,挺起胸脯保证道。
“那,奴,奴去拿安神汤。”芳云望着两双放在一起的手,连忙缩了回去,可是心里却有莫名的欢喜涌出来,萧小娘子也很好呢,随后慌里慌张的出去了。
等芳云端来两碗黑乎乎的药汁,萧晴雪还没喝,小脸就皱成了苦瓜,她捏着鼻子,见旁边的芳云喝的很快,一碗都喝的干干净净,知道躲不过去,将药汁灌了下去,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洛兰见女儿苦的说不出话来,忙塞了两个桃脯给她。
芳云兑了碗蜜水给小主子。
萧晴雪咕噜咕噜的喝完甜水,这才缓过来,古代的中药可真苦啊。
“可是萧夫人,萧小娘子?”窗牗旁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声。
因是窗牗大开,萧洛兰很容易就看到了苍县县令,他骑在马上,距离马车一米远,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些紧张。
“我是。”萧洛兰对救了许多人的苍县令很有好感,回应道:“窦县令找我有什么事吗?”
窦耀明拿手帕擦了擦汗,见周围雷氏骑从没有太大的反应,夹着马肚便又靠近了一些:“萧夫人,您租赁的马车被箭矢所破,等会我换一辆马车给您。”
萧洛兰看着马车车壁,原是实木的,被箭矢戳穿了好几个洞,裂纹遍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谢谢您了。”
“不用谢,不用谢,这是应该的。”窦耀明听到萧夫人的感谢,连连摆手:“您在这等着,我的家奴马上就把新马车送过来。”
萧晴雪探出头去望着窦县令,道:“窦县令,你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吗?”
窦耀明苦笑:“这,萧小娘子,还未查明,某暂时也不知晓啊,如果我大兄在这里的话,也许会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大兄很厉害吗?”萧晴雪猜想难道窦县令的大兄是破案高手。
说起大兄,窦耀明的腰似乎也直了些:“大兄他在节度使大人麾下的许判官手下当差,时常接触推勾狱讼,对刑讯验尸也有心得。”
窦耀明此次前来也是有私心的,他眼见节度使大人对这位萧夫人非同寻常,而他的大兄在许判官手下做事,曾推官因年事已高三月前请辞养老去了,于是推官位置便空了出来,虽然他自觉他家大兄才能出众,但是许判官手下也有很多能人啊,竞争力非常大,大兄忙的都好久没给他写信了,这次他在萧夫人面前提一下他的大兄,让萧夫人对他大兄有个印象,万一有一天,就起作用了呢。
萧晴雪听明白了,就是这位窦县令的大兄是周宗主手下的手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窦县令的马车被送了过来,两辆马车被换了一下,虽然有芳云和一些骑从的帮忙,等到规整打理完毕,已经到下午了。
周绪走过来,身上轻甲已经卸掉,只简单的穿着一件深蓝的长袍,长袍一角塞卷到革带里,长腿阔步,袖口处隐有湿痕。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近,还未说话,眼前出现了一条用草绳拴住的鱼,活蹦乱跳,水珠四溅,立刻被一只大手钳住了。
周绪拿着鱼,笑道:“林间有一处溪流,水清澈见底,鱼儿颇多,我下去逮了几条,中食就饮鱼汤吃烤鱼,已经烤好几条了,萧夫人,萧小娘子,速来。”
等到了目的地,一张大毯铺在草地上,旁边就是杨柳成群,小河流淌。
萧晴雪手里拿着团扇坐下,热的脸颊红扑扑的,她转过头,发现芳云在雷豹那边,他们那里也有吃食,同样是烤鱼,锅里还有煮着的鱼汤。
除了多条可以坐着的毯子,没什么区别。
“来,萧夫人,尝尝看。”周绪坐在毯子上,赵青山在主公身边摇扇煮茶。
洗的干净的绿色树叶上放着一条被烤得金黄的鱼,上面洒了些调料,鱼香四溢。
萧洛兰接过来:“谢谢周宗主,我自己来。”
周绪又递了一条::“萧小娘子,这条给你,快吃吧。”
鱼肉鲜嫩,鱼皮焦脆,萧晴雪用竹箸一连吃了两条又喝了满满的一碗鱼汤。
萧晴雪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萧小娘子,我烤鱼的手艺如何?”周绪问道。
萧晴雪如实回答:“非常好呀。”
周绪赞同道:“我也觉得自己的手艺非常不错。”
萧晴雪觉得这位周宗主还挺幽默的,眼睛弯了弯。
吃完饭以后,萧晴雪不想回闷热的马车,想在树荫下乘乘凉,萧洛兰自然随着她,她跪坐在毯子上,萧晴雪枕着妈妈的腿,望着蓝蓝的天,棉花糖似的大白云,眼皮往下坠,没过一会就翻了个身睡着了。
萧洛兰拿着团扇,扇风的动作更轻了,她将女儿睡向她腹部的小脸往外轻轻挪了挪,晴雪夏天很怕热,再加上有午睡的习惯,没过一会脸就热的红扑扑的,萧洛兰低着头,将从树荫下漏下的阳光全部遮蔽,打着团扇给女儿扇风。
美貌妇人鬓发如云,灿烂的日光斑斓洒落在她身上,飘飘荡荡的裙裾垂落于地,像花盛开,雪白的脖颈低垂着,极度饱满的弧度下,柳腰细的不堪一握,风吹柳动,似摇曳般,缱倦温柔,就连手上普普通通的团扇被萧夫人拿着也多了几分美丽。
周绪坐在不远处,望着萧夫人,微微失神。
赵青山喝着茶水,忽的没头没脑的问道:“主公,就这么喜欢吗?”
又是脱甲下河捉鱼,又是亲手烤鱼的,堂堂幽州节度使,何以做到这般,况那萧夫人的夫君还活着呢,一颗心完全不在主公身上,主公现在完全就是一厢情愿。
周绪折下一根草根用牙齿研磨着,一股青草涩味,狭长的眼眸中尽是深沉的占有欲,他笑了笑,喉结耸动,低声道:“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赵青山喝茶的动作一顿。
“我想。”周绪眯起眼睛,喟叹道:“要是萧夫人的夫君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