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库鹿山脚下起了薄雾,天还未亮,一直警戒外围的突厥骑兵布真打了个哈欠,对前来换班的脱兀儿露出一个笑容,这一路行来,他们浮屠骑很是小心谨慎,每到一个地方都小心的不让人发现,带队的阿史思力将领对他们要求很严格。
“太阳。”脱兀儿用突厥语和布真说了今日的换班的暗号,脱兀儿和布真一样穿戴着盔甲,头盔,浓密的络腮将他的面容完全遮住,发黄的胡须被编成一缕缕垂下来,许是天暗的缘故,他的脸有点木,不怎么自然,但布真并不奇怪,行军打仗哪有不辛苦的,尤其是还要躲躲藏藏的,就像洞里的老鼠不能被人发现,这种憋屈感一直压在他们的心底。
而他们有这种感觉很久很久了,自从被幽州铁骑驱赶到了北海,他们就一直背负着这种血海深仇般的屈辱,族里的年轻族人已经不知道他们以前的风光了,只剩下他们这些上一辈才记得。
岁给缯絮棉彩十万缎,倾府藏以给之,大楚圣上以前还会时不时的“赏赐”他们,以乞求中原一段时间的和平,让他们突厥不要侵略他们。
那时的他们在中原上可谓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哪里像现在啊。
年逾四十,算是一名老兵的布真怀念起了从前,这次大可汗特意让他们这些有作战经验的老人带着族里训练好的年轻力强的小辈一起作战,也有让他们调/教那些年轻族人的想法,战场是个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快速成长起来的地方。
只要这次打败了幽州节度使!他们就能推翻压在他们心底的大山,重拾以前的自信!
只要打败那周绪。
这个名字已经成了突厥人无比厌恶的一个名字,不知有多少族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布真则回以突厥语的狼,突厥语十分纯正,就是有点含糊。
布真打了个哈欠,人终究是上了年纪了,他摆摆手让脱兀儿好好值守,毕竟天还要好一会才亮,他得回去眯一会,等天亮还要赶路。
像这种两时辰换班的制度还是他们这些老兵的特权,如果是年轻族人,要守一整夜,白日里还不得休息,只能等到第二天晚上,他不再值班了,才能休息。
“我知道了。”脱兀儿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盔甲和带着的刀,又回了一句,布真见没什么异样,便想回去。
虽说他们突厥前些年受中原文化较深,但除了上层的那些贵族们,一般他们内部还是用突厥语交流,当然,这并不是他们不想说那些中原话,而是,他们平日里也接触不到根本无法学,学习中原文化那是突厥王朝上层贵族才拥有的待遇。
“你掉了一个东西。”
身后传来脱兀儿的声音,布真转身,熬了一夜的头脑有点沉:“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就是脖颈一凉。
布真后退一步,捂着脖子嗬嗬喘气,感觉自己的头要掉了,可是没有用,血还是像天山里的泉水流了出来,他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脱兀儿,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甚至就连一直拿着手里的哨子也没有时间吹出去,敌袭二字被掐死在了喉咙处。
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生命的光彩。
不明白脱兀儿为何要杀掉他们,他们可是同一族人啊,最后的黑暗前,布真看到脱兀儿撕下了他的脸。
那是脱兀儿的脸。
脸皮之下也是一张突厥人的面孔,只不过看起来更年轻了一些,也更无情了些…
他究竟是谁?
可惜,布真再也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金犇望着死掉的布真,回答他的问题:“你的头掉了。”
他看向远方,从半月前他们就跟着这支突厥骑兵了,带队的阿史思力果真谨慎的过分,为了不泄露行踪,他们偶尔遇到了不慎看见他们的小型部落一概屠之,且和前方的另两支骑兵保持着距离,就远远的跟着,并时不时的派出斥候往四周侦查,唯恐有诈。
而他杀死这个身形和他相仿的突厥人,割下他的面皮装作是他已有三日,已经知道了这支突厥骑兵共有多少兵力,带队的是阿史思力,兵强马壮,其中不少是以前上过战场的老兵,如果这次都杀了,毫无疑问,就是把他们突厥下一代在战场上的老师给杀了。
金犇想到一千骑想到背后藏的含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
一千骑啊,许久没见过突厥这么大的手笔了,而这仅仅是后续部队,听说回燚城还有大可汗的大儿子,金犇觉得这个可信度很高,突厥不像中原的贵人讲究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这边更多的是幼子守灶。
金犇眼球剧烈的抖动了两下,露出的笑容冰冷。
天黑风大,雾浓遮月,正是一个杀人的好时机。
算算时间,节度使大人他们最多还有五天也快到回燚了吧。
金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隐藏在库鹿山脚平原处的突厥骑兵们,缓缓的进入了黑暗。
等他骑马回到鬼屠骑里的时候,他的脸上重新带着面具,身上仍然穿着突厥骑兵的盔甲。
幽州一千鬼屠重甲骑兵整列位于他的身后,如黑色潮流,和周围夜色融入一体。
金犇转头,脸上的恶鬼面具猩红的狞笑着,可比恶鬼更像恶鬼的是他的眼睛。
他看着他们。
每一个重甲骑兵都是节度使大人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培养出来的,个个都是被军中仔细挑选出来的军中勇士,他们穿着公孙家族特意打造的锁龙甲,他们的头部,颈部,裆/部皆有重重防护,冰冷的盔甲将他们包裹的密不透风,只剩下一双双黑色的冰冷的眼睛。
就连身下的马匹都被甲片包裹起来。
千人重甲,长/枪如林。
幽刀寒凛。
金犇拔出自己的幽州刀,慢慢将它举了起来,粗犷沙哑的声音杀气腾腾回荡在安静的夜里:“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就一个要求,前方就是突厥的浮屠骑,共千骑左右。”
“此战,我只希望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杀!”
声震如雷,喊杀冲天。
黑暗中,犹如闷雷炸响,地面震动,从四面八点涌来,驻扎在外围的突厥骑兵俯身,耳朵紧贴地面,而后眼睛猛然瞪大,连滚带爬的朝着阿史思力大将的帐篷跑去,奋力吹响了哨子。
哨音拖出长长的尾音。
“敌袭!敌袭!”破嗓的尖锐嗓音透着莫大的惊恐,他们不明白这支敌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阿史思力翻身上马,他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勿慌,列队!列队!”
主帅发话,突厥骑兵顿时找到了平日里的作战队法。
弓兵举盾在前,铁骑冲击在后,两翼分散轻骑。
军营里火光亮起,阿史思力脸色铁青,他骑在马上,一听便听到了沉闷的马蹄声,来者肯定是骑兵,而马蹄肯定裹了厚布,究竟是谁袭击了他们!
阿史思力手持长/枪,策马上前,想起自己的任务,这一刻他居然有了一丝不安,能准确的找出他们的位置发动袭击已经代表他们被人盯上了好几日了,这次出发,大可汗给了他们最好的盔甲和武器,族人也是最为强壮的,是一支真正的铁骑,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袭击他们…
“排好队!对面是骑兵!只要躲过了第一轮攻击,我们就可以反攻回去!”阿史思力大声吼道,火光摇曳中,远处黑暗中涌出了骑兵的身影,就这么直下而来。
“保持阵型,举起盾牌,架好弓/弩。”
“找准时机,随后听我号令再射!”
骑兵并不是无敌的,他们也有弱点,弓兵和步兵只要配合好了也同样可以牵制住他们,这些年和幽州人打仗,在前期的时候,他们骑兵对上幽州步兵也不是完全战胜的,所以阿史思力曾经下了一番苦攻研究他们的打仗方式,这次行动就带了不少克制骑兵的盾牌,弓/弩。
随着闷雷声越来越大,在前面举着盾牌暂时充当步兵的突厥骑兵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怪物!
对面的骑兵居然就连战马也被裹上了甲胄,骑在战马上的人更是浑身都穿着黑色的盔甲,他们每近一步,大地好像在颤抖,不,不是,是真的在震动,急速而下的重甲冲击力带来可怕的呼啸声,如黑色的洪流朝他们扑了过来,席卷一切。
阿史思力嗬嗬喘气,眼睛瞪出了血丝,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前方黑压压一片的重甲骑兵,感觉要喘不过气来。
是重甲骑兵!
居然是重甲骑兵!
比他们人数多出数倍的重甲骑兵,平原上专克一切的重甲骑兵,而他们根本没有大型床/弩,就连脚□□也没有。
这要怎么打?!
阿史思力只见前方带着恶鬼面具的男人突然伸手挥了挥。
处于冲锋前方的重甲骑兵们马鞍两侧皆挂着满满的箭囊,箭羽漆黑,第一轮骑射时,箭雨如磅礴大雨,皆落于顶。
“弓/弩手,射箭!”阿史思力大声嘶吼道:“举起盾牌结队,结队!”
而他们这方的反击无异于轻描淡写,对面重甲骑兵只需要弯腰侧身或是临时下马贴跑就可避过,就算有所伤,可是对比那庞大的重甲骑兵洪流也不过是挠痒痒般的伤害。
没有专门克制这种重甲的大床弩根本无法对他们产生实质性的威胁。
直面重甲冲击的盾牌手们首先抵抗不住,还没到近前就已经被吓得两股颤颤,会死的,他们被这极大的冲击力撞成散块再被马蹄踏下去,就是因为他们是骑兵,所以才知道重甲骑兵一但冲击到他们这里有多恐怖。
“啊啊啊。”不少人疯了一般四处逃窜。
阿史思力抬手就射:“再逃跑者格杀勿论!”
可是没有用,极致的恐惧之下,很少有人保持绝对的理智,盾牌零散的结成一个脆弱的防护阵,一眼看去,对面的重甲骑兵呈三方向他们涌来。
第一排的重甲骑兵很轻易的撕裂了这道防护。
由此,无所顾忌。
血肉横飞,战马嘶鸣,血流成河,一但被追上就是践踏之泥。
阿史思力迅速改变策略,带着一队轻骑奋命冲出一个薄弱的包围点,随后就是狂奔。
阿史思力忽的感觉毛骨悚然,他想也不想的下马在地上滚了一圈。
随着一声砰响,他座下的马被一支利箭射中了眼睛,马匹发狂,跑向前方,一只长/枪狠狠的贯穿了马的身体。
来人力气之大将马掀倒在地,灰尘漫天,骇的周围突厥骑兵齐齐退了一步。
此刻天色已亮。
阿史思力环顾四周,远处的重甲骑兵们个个张弓搭箭,腰配幽州刀,半包围着他们,从他们乌黑沉重的盔甲上看,干净崭新,没有血迹,所以是提前埋伏好的。
还是说那个薄弱点是诱敌之计。
阿史思力站起来,看到了这次带领重甲骑兵的那个男人,他带着恶鬼面具,恶鬼正对着他笑,裂开的嘴角上扬,猩红残忍。
阿史思力这才发现那个男人穿着他们突厥的盔甲。
在场的突厥骑兵乱了一下。
阿史思力想起这些年流传在突厥人耳中的鬼屠,偶尔会有小股的族人伪装成其他部落的人去幽州打探消息或是采买东西或劫掠别人,而这个时候就特别要小心鬼屠,据说只要被他看到,下场无一不惨。
曾经,阿史思力猜测过这鬼屠就是周绪,是他伪装的一个身份,突厥王帐里和他一同想法的不在少数。
可是现在阿史思力不确定了。
“阿史思力,好久不见。”
那个带着恶鬼面具的男人用突厥语熟练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好像他们很熟悉。
阿史思力只觉得悚然一惊。
“你是谁?”他用突厥语大声问道。
金犇下马,他走到阿史思力不远处,望着他,缓缓摘下了恶鬼面具。
他的头发微卷,褐色,脸部线条刚硬笔直,可是眉眼轮廓却是微柔和的,仔细看去不像突厥人那么的突兀,眼珠是突厥人常见的灰色。
阿史思力望着那张脸,隐约闪过了什么印象,却始终没想起了。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反正都是要死的。”男人道。
男人挥手,弓/弩齐发,将阿史思力射成了一个刺猬。
金犇蹲下身看他。
阿史思力眼睛猛然睁大,他终于想起来了:“是,是你……”原来是金犇,他当年竟是没有死…
阿史思力吐出一口血,依稀记得他娘是个美人,被王帐内的贵族抢过来之后,就被一直抢来抢去,突厥里好看的女人太少了,皮肤粗的磨手,常年风吹日晒,哪里比得上中原的女人,女人被抢来抢去时,就有一个小孩经常蹲在帐外。
阿史思力闲的无聊就去看了他一眼,发现那个小孩就在地上戳虫子,一手按死一个,满手都是虫子黏糊糊的血液,恶心的很。
居然是他,阿史思力又吐出了一口血,眼睛里射出了怨毒的光芒,金犇居然没死,反而背叛了自己的部落,怪不得他会说突厥语。
有次小孩看着他们,说是会向他们复仇,小小的身影连一桶水也拎不起来,当时谁也没把小孩的话放在心上,其中一人还踹了他一脚,将他踢飞了,一个生父死了,母亲柔弱,自己还被父亲兄弟养着的小孩能干什么。
金犇割下阿史思力的头装在木盒里,拍了拍,准备以后做成一个头骨脚垫每日踩着玩。
用它喝酒,他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