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垂落于群山,天色将暗,十里村已经有不少人家冒起了炊烟。
冬季天黑的早,天又寒冷,戚酒酒知道已经到萧小娘子离开的时候了,想到这,她从自己闺房里拿出了一个长条形盒子递给她。
萧小娘子送给她的这幅朱太公的画,实在太贵重了,不回赠一些东西,戚酒酒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再加上她本来就是有意接近她,这让从小就梦想当侠女闯荡江湖的戚酒酒感到心虚又愧疚。
她可是未来的大女侠,怎么可以做这么不光明磊落的事情!
心里这样想着,可是戚酒酒却根本没有告诉萧小娘子的勇气。
萧晴雪接过来,疑惑道:“是什么啊。”
“就是一个簪子。”戚酒酒一笑,两颊就有两个小酒窝,她挠了挠脸颊,脸色有点红:“你收着啊。”
萧晴雪把它收了:“等过年的时候你去我家玩啊。”
“我得先问过阿爹阿娘大兄才行。”戚酒酒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不过我猜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萧晴雪站在戚酒酒的对面,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戚酒酒将人送到院子门口,不远处就站着那位叫夏荷的漂亮女婢和雷氏扈从。
即将跨出院门的时候,戚酒酒望着萧小娘子的身影。
大兄说萧小娘子是幽州主母的女儿,很受节度使大人的宠爱,内城位置最好的光禄坊地段全部都是萧小娘子的,节度使大人对这位继女的宠爱所有阆歌人都看的到。
部曲,马场,庄园,田地,珍宝,她在阆歌耀眼的就像明珠一样,是一位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的贵女,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注意到她,和她交朋友。
戚酒酒捏住衣角,忽的唤了一声:“晴雪。”
萧晴雪转过身,明媚的少女在黄昏下披着一层金光:“什么事呀,酒酒。”
戚酒酒想起自己遇到她的那一天,自己听从大兄的吩咐暗中观察这位萧小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已经观察不少天了,那天是冬至,大街上人很多很多,她藏在人群里,发现萧小娘子被人群挤掉了一个粉色的微旧香囊。
她悄悄捡了起来。
随后没过多久,萧小娘子就返回来找了,神色焦急,戚酒酒便把香囊还给了她,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认识了。
“你为什么会和我做朋友呀?”戚酒酒声音更小了一些。
萧晴雪看着她:“也许我们上辈子本来就是好朋友呢。”
戚酒酒没听懂。
萧晴雪却觉得眼前的戚酒酒一举一动,说话神态像极了自己在现代的好朋友,越相处越有这种感觉。
也许茫茫尘世中,真的会有轮回转世也说不定。
临走的时候,萧晴雪对着戚酒酒挥了挥手,笑容灿烂。
回程路上。
萧晴雪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个人。
“阿娘,他是谁啊?”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从窗户望向坐在雷虎马背上的小郎君,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
萧洛兰关上窗户,把在戚家中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戚以鸣说他有证据,证据就是三年前他收留的小乞儿,也就是雷虎带着的那个小郎君。”
“这人是戚家三年前收留的,当时小乞儿一直说要去阆歌找他阿姐,戚家心善,便问他阿姐在哪里想送他回去,结果一问,得知他阿姐在延寿坊宅子那边。”
萧晴雪想起来了:“就是拓跋家住的兴平坊旁边的延寿坊?”
萧洛兰点了点头,周家人挺多的,虽然她不和他们住一起,但也知道周氏大部分位高权重的人都住在那一片,特别是嫡系一脉,周宗主的二弟周宣,三弟周斌,五弟周落,周围再围绕着周家的曾伯祖一家,还有周宗主的三叔父,七叔父,以及一些周家族老人物。
这还不算周家的旁系子弟。
旁系的周家人则住在嘉奉坊那边,虽在内城,但距离无邪山的主宅还是远了些。
萧洛兰想到周家的那一大家子人,就感觉那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古代聚姓而居的宗族力量一直让萧洛兰感觉有点怵。
“戚以鸣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家怎么会有乞丐亲戚,仔细一问之下,得知他是流乞,跟着阿姐两人一路行乞到阆歌之后加入了阆歌当地的丐帮。”
“据乞儿说他的阿姐有一天突然接到通知,帮主告诉她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过好日子,乞儿不相信,偷偷的跟在帮主后面,看到他阿姐还有和她差不多大的七八个小乞丐一齐被送到了周瑞典周府的后门。”
“乞儿害怕就跑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萧洛兰说完以后,发现女儿闷闷的,秀气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萧晴雪心里的确不好受,一半为了乞儿的事,一半为了戚家,她大约也证实了戚酒酒是故意接近她的,或者说戚家是想通过她来接近阿娘的。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温声道:“怎么了?”
“我还约了酒酒过年来玩。”萧晴雪低声道。
“你喜欢和她玩吗?”萧洛兰握住女儿的手,柔声问道,知女莫若母,她一听这话就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了。
萧晴雪想起戚酒酒和现代好朋友一模一样的性格音容,摸了摸她送的簪子,是漂亮的粉色芙蓉玉簪,始终说不出不喜欢这三个字。
“你若喜欢就和她一个人玩就好了。”萧洛兰道。
萧晴雪有点气闷的猜测道:“戚家知道这件事又藏着这个小乞丐,如果没有遇到我们,他们是不是就藏一辈子了。”
“也许他们是不计回报的大善人,也许他们背后有着一股势力支持着他们这么做。”
萧晴雪倒在阿娘腿上,喃喃道:“真烦。”她一点也不喜欢勾心斗角这事。
萧洛兰安抚的摸了摸女儿的头。
萧晴雪过了一会平息好心情,道:“阿娘,还有其他证据吗?”
“戚以鸣说他曾经派人悄悄跟踪过那个丐帮帮主,发现他每隔一年就会送几个小乞丐到周瑞典家的后门处,有男有女,乞丐堆里的女孩本来就少,这事本应该引起那些乞丐注意,都被帮主以带她们吃香喝辣的过好日子这个理由混过去了。”
“不少乞丐以为帮主把那些女娃卖进青楼了,但那些乞丐小孩本就无亲无故的,没了也没人报官。”
“我觉得应该把那帮主抓过来问问。”萧洛兰说道,这件事中的经手人,那个帮主极其重要。
“阿娘,我也这么想的。”萧晴雪坐了起来,眼睛里都是怒火,她已经联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如果周瑞典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
等回到周宅,天色已经黑了。
萧洛兰率先叫来周宅的管家孙伯,而后又把小乞儿带到他面前,说了一下城内乞丐失踪一事,让孙伯把乞丐帮主请来询问一下。
孙伯反应很快,退下去之后就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等萧洛兰吃完饭,就听到了孙伯的回复。
“人已经带到了,您是要现在见他,还是明日一早审讯。”孙伯恭敬问道,同时又轻声禀告道:“娘子,我已经派人监视住了法直官大人的住宅。”
隔着一道帘子,萧洛兰看不清这位为周宅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是什么表情,其实孙伯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很多。
这是不是代表着其实周宗主也不怎么在意三叔公?还是说她说的话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重要许多?
“我知道了,孙伯你让乞儿指认一下是不是他,顺便再问一下那些孩子去哪里了?有没有是他从别处拐卖来的,如果是拐的,又从哪里拐的,要问清楚了。”萧洛兰细细叮嘱道。
“老奴晓得了。”孙伯笑着退下。
萧洛兰看着手上关于周瑞典这人的信息,周瑞典,周宗主已故父亲的三弟,也是周宗主的三叔父,因早年沉迷修道,年约四十才成亲,后来妻子早逝,留下一儿,同年又续弦了新妻,新妻很快给他生了一女一儿,可惜最小的儿子病弱,便为他建立了一座长生道观,最小的孩子便常年住在道观里养着。
大约半小时后,孙伯再次回来,带来了一个令萧洛兰有点吃惊的消息。
“娘子,帮主说与他交易的是府院法直官的妻子,只负责将乞丐送到她那里,后来酷刑之下,他才说那些乞丐小儿都被法直官大人的妻子送到了长生道观,其中他说并未拐卖良家儿童,阆歌的许判官严厉的很,他根本不敢,被他送去的都是外地来这讨生活的流浪乞儿。”
“都是一些无亲无故的小孩,失踪了也没人在意。”
“都送道观去了?”萧洛兰疑惑了,难道真的是做好事,那为何偷偷摸摸的。
“孙伯,你让人看住了那帮主留作人证。”
“唯。”
次日一早。
萧洛兰想去那长生道观看看,又担心自己突然前去会打草惊蛇,毕竟自己和法直官夫妻两人一共就见了一次面,贸然前去也需有个名头才是。
萧晴雪到明心堂给阿娘请安顺便吃饭,萧洛兰就把孙伯查到的消息给她说了一下。
屋内没人,萧晴雪吃着早饭,自从阿娘回来,她一直就在阿娘这边吃饭,等听完以后,她忽的一拍手:“阿娘,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是什么?”萧洛兰问道。
萧晴雪道:“我们可以找周十六啊,让他带我们去。”
“十六?”
“阿娘,你看这样行不行?”萧晴雪和阿娘咬耳朵,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随后一脸期待。
“倒可以试一下。”萧洛兰眼睛一亮笑道。
“对了,怎么没见阿兄啊?”萧晴雪发现自己好几天没看到大哥了。
“慎之早早的就来请安了。”萧洛兰夹了一块软糕给女儿:“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就是天太冷了,让他不用来他非天天来,说也不听,他现在估计在练武场吧。”
萧晴雪心有戚戚,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练武。
“唉,也不知阿爹什么时候回来?”萧晴雪手托着腮,叹了口气。
萧洛兰手顿了下,她看向外面,寒风料峭,大雪纷飞,喃喃道:“应该快了吧。”
延寿坊,周宣家。
周十六呆在屋子里念书,看见自己的书童一脸做贼似的走了进来。
“干嘛呢你,像老鼠似的。”周十六被母亲关在书房念书,看什么都不顺眼,气大的很。
书童走到主子面前,一脸喜悦道:“郎君!主母允您出去了!”
周十六豁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真的?”说罢也不管真假,冲了出去,果然,外面看管的人全部不见了,他高兴的恨不得仰天长啸。
“郎君,郎君,您别急,主母是有事情吩咐您要做。”
“是什么,尽管告来。”周十六大袖一挥,如同出笼的鸟,一刻也不想在家看书,只要让他出去,什么都行。
“萧小娘子在前厅呢,想找您玩,主母这才同意的。”书童道。
周十六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垮了,什么啊,居然是她。
“干什么来找我,小公主没人玩了,要我陪她啊。”周十六心里酸溜。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去了前厅。
一进门就看到了萧小娘子的笑脸:“十六早上好。”
他的母亲大人现在也笑的像慈母一样:“十六,快过来。”
周十六不情不愿的走过去,行礼:“母亲大人安,堂妹早上好。”
“晴雪特意来找你玩的,你要好好的带着她玩,知道吗?”
“唯。”
萧晴雪顺利的带着像被霜打了茄子一样的周十六出来了。
周十六站在破旧的道观前吹着寒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怀疑萧小娘子就是故意整他的,城内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偏偏她要带他到这里。
“十六堂哥,快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门客,逍遥子道长,他可是一位真正的高人。”萧清雪对着周十六一脸的得意炫耀。
周十六望着门口的一老一少,听了一耳朵的这个逍遥子有多么多么厉害,把逍遥子都吹上了天,憋了一路的气还是没有忍住,呛声道:“你别吹牛了,这阆歌城里最好的道士在堂叔那呢,丘山子听过没有,人家炼丹一绝,他炼的丹药可以续命,被称为仙丹。”
萧晴雪意外得知这个情报,瞬间看周十六的眼睛更热了,阿娘说的对,那个道观一定有古怪,不过她们不好带人直接闯进去,现在有周十六带头正好。
“我才不信,什么丹药还能续命?你别是听到什么小道消息就开始胡说八道吧。”萧晴雪明晃晃的嗤笑了一声。
逍遥子一脸微笑,手臂上的佛尘在风中晃了晃:“天下炼丹术者出我左右者无非二三人,不过贫道可从没听过丘山子名号。”
周十六一脸的鄙夷:“你没听过是因为你孤陋寡闻。”
萧晴雪讽刺道:“我看你是不学无术被人骗了吧,还续命的仙丹,你吃过吗?见过吗?一天到晚捕风捉影的,逍遥子道长以前好歹是一位观主,德高望重的很,不像某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周十六被萧小娘子的毒舌差点气到内伤,若不是这小丫头片子是伯父的继女,他非得要她好看,她那些话句句往他心窝戳啊,这不就是说他不学无术,信口雌黄,信口开河吗?
“你不信是不是,那我等会就带你去堂叔的长生道观见见世面。”周十六连上清观的门都没进去,他望着这寒酸道观,下巴抬得高高的:“逍遥子,等到了长生道观见到了丘山子,您老可别自惭形愧。”
“贫道拭目以待。”逍遥子微笑。
“走,我们现在就去。”周十六这才有点一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就这破道观能炼出什么好丹。
“去就去,逍遥子,我们走,我倒要看看丘山子能炼出什么仙丹来。”萧晴雪被一激,带着逍遥子就走。
到了内城。
萧晴雪停了马车,周十六逮到机会就数落:“有些人该不会是退缩不想去了吧。”
“我带我阿娘一起去,让她也见识一下你说的仙丹。”萧晴雪刺了周十六一下。
周十六听到伯母二字,嚣张的气焰顿时熄了一半,伯母现在是幽州主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啊,自己在萧小娘子面前吹嘘说仙丹,也就撑撑脸面,他心里也清楚哪有什么仙丹啊。
“哎,哎,别呀,就我们一起去。”
萧晴雪才不听他的。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一眼就看到了怂蔫怂蔫的周十六。
周十六这下也不敢和萧小娘子斗气了,老实的在前面带路,逍遥子就在他的身边,大袖如云直垂,道骨仙风。
马车后面,萧晴雪捂着肚子直笑,把自己激周十六的话说了一遍。
萧洛兰也被逗笑了,这两个活宝。
长生道观是私家道观,坐落在偏僻的落霞山下,很少有人来,于这一天忽然来了客人。
周十六去年给堂叔拜年的时候还来过这里,加上这是周家产业,来到这一点也不客气,让山下看守的小道童不用费劲巴拉的上去禀告了,他们自己上去就行。
萧洛兰出来的时候,望着高高的台阶,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小道童跑上去再跑下来的时间,他们自己就到长生观了。
无他。
这台阶太长了。
“长生道观下有九十九个台阶,被称为长生阶,三叔婆特意为堂叔建造的。”周十六说道:“伯母,堂妹,我们就慢慢走吧。”
萧洛兰身后跟着冬雪以及四个护卫,加上女儿,一共七人,冬雪和护卫走到长生道观门口的时候,不见丝毫异样,萧晴雪喘气歇了一会,感觉有点累,余光瞥到逍遥子居然也脸不红气不喘的,不由惊奇。
这老道有点本事啊。
萧洛兰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等过了好一会才匀好气。
她往下看去,极远处就是延寿坊,一眼看不到边,城外的戚以鸣就算查到这,他也进不了这里,因为这里里外外都是周家人。
“我和阿娘就来看看,就报你的名号。”萧晴雪戳了戳周十六。
周十六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大人耳提面令告诉他要好好的带萧小娘子玩,她说什么就什么呗。
“开门,我是十六,来看堂叔了。”周十六拍门。
门被打开以后,一个道士看到周十六,惊了一下,神色有点慌张:“十六郎君,郎主他刚吃完药在休息,现在不宜见客。”
“没事,我找丘山子道长有事。”周十六道:“三叔婆没在观里吗?”
“君母并未在观里。”道士一边高声回答,一边想把门关上:“十六郎君,丘山子道长也未在观内,您还是请回吧。”
周十六在外是个混不吝,在周家除了少数人能制住他,他也是一个任性嚣张的主,他好不容易来了,连门也没进,一个小道士在那推三阻四的,在伯母和堂妹面前丢了面子的他顿时就怒了:“什么玩意,你说没在就没在啊,我想进就进,需要你多话吗?”说完就推开了他,打开了大门。
“什么味道?”萧洛兰捂住鼻子,大门一开,就闻到了奇怪的药味。
“十六郎君!十六郎君!您这边请。”道士连忙爬起来,大声道。
周十六眼睛一眯,察觉到了一些猫腻:“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堂叔不是在睡觉吗?你这么大声也不怕吵醒他。”
周十六的一番话堵的道士哑口无言,大冬天的冷汗淋漓。
“是五石散和酒的味道。”逍遥子笑着给将军夫人解答:“而且还是上等的五石散。”
周十六顿时怒了:“叔婆请你们过来是为了看护堂叔的,结果你们居然敢私自吃五石散,我到现在都还没吃过!”
萧晴雪噗的笑了起来,周十六这么生气是最后一个原因吧。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
周十六带着人就冲。
“将军夫人,小主子,等会可能会出现不雅之景。”逍遥子提醒道。
萧洛兰和萧晴雪跟在周十六身后,寻声听到了观内后殿传来的笑闹声。
没过一会,就出现了一个在雪地狂奔的道人,身上只披着一件夏天的长衫,表情癫狂,皮肤发红,看到来人好像没看到一般又继续狂奔。
周十六怒吼道:“把他们给我丢到湖里清醒一下。”他身后的家仆把一个个狂奔的人像下饺子一般下到了湖里。
越往后走,越不堪入目。
等到了一个露天亭内,只见一个衣冠不整的道士在炼丹。
“丘山子,你给我过来!这里是怎么回事!”周十六怒道,心里燃起了被欺骗的怒火。
逍遥子打量着这个道士,发现自己对他没有印象,不过他炼的丹…逍遥子走上前,拿起了一个红色丹丸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丘山子披头散发,脸色发红,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突然闯进来的女性,宽松的衣袍可以看出他身体的异样。
周十六脸色铁青的将人踹倒在地,家仆一拥而上,将他捆了起来,萧晴雪上前狠狠的踢了几脚,又呸了几声。
萧洛兰蹙眉,紧紧抿着唇,这个长生道观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们去找堂叔。”
周十六带人去找堂叔。
清净的居室内,萧洛兰见到了常年在长生道观修养的男人,周瑞典的第三子,周行,他躺在床上,旁边小桌上放着五石散以及一些红色丹丸,男人面上透着青白,嘴唇乌黑,身躯孱弱的似乎要升天。
“十六,你怎么来了?”周行虚弱的坐起来,惊怒交加,同时眼睛不由自主的盯在了进来的美丽少女以及她身边的雪肤丰腴的妇人身上,面露淫邪之气。
萧晴雪的脸顿时都气红了,真恨不得甩他一巴掌。
萧洛兰神色微冷,因身体之故,周行并未见过她们。
周十六加重语气:“堂叔,我过来看望你,看到观里的丘山子和一众道士吃了五石散正在观内发疯,连衣服也不穿在观里乱跑。”周十六哪里还有脸说比试哪个道人炼的丹更好,今天这一来,他的脸都被那丘山子丢光了。
周行不耐道:“吃了五石散就这样,等跑一阵就好了。”
“丘山子就是这样医治您的吗?”周十六气道:“等三叔婆回来我要告诉她。”
周行虚弱的挥手:“好了,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周十六还想说什么,逍遥子忽然上前,拿起一颗盘内的红丸。
“你干什么?”周行立刻抓住这老道人的手,呼哧呼哧的喘气,面色更加不好。
逍遥子挥开这人骨瘦如柴的手,在他青白的带着死气的脸上看了一圈,缓慢说道:“你吃的红丸叫三元丸是也不是?”
周行阴沉的望着道人。
逍遥子捏碎红丸:“三元丸又称红铅金丹,取纯洁处女初潮之经血,此经血谓之“先天红铅”,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乌梅等药物,熬煮过七次,变成药浆,再加上人参,秋石、人乳、辰州辰砂,松脂等药物制作而成。”
萧洛兰眼睛微微睁大,萧晴雪更是膛目结舌,她和阿娘对视一眼,终于知道被送到道观里的乞儿究竟是被当作何用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震,周十六震惊的看向堂叔。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行颧骨红了一片,气若游丝。
萧洛兰轻轻的呼吸一口气,对冬雪说道:“你带人去观内找看看有没有年纪小的孩子。”
周行看向那个妇人,目光瞬间变得阴狠。
萧晴雪甩出小鞭子,威胁道:“你再看我娘试试!”
周十六望望伯母,又望望萧小娘子,后知后觉的问道:“什么孩子。”
萧晴雪现在对周行厌恶的很,没好气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冬雪带着护卫找到了五六个相貌不俗的女孩男孩,并将他们带到了主母面前。
萧洛兰望着这群瘦骨嶙峋的小孩,见他们瘦弱害怕的躲在一起,轻声道:“莫怕,你们安全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连饭也不给人吃。”萧晴雪气的想把这个男人抓起来狠狠打一顿。
“小主人这就说错了,他们给吃的。”逍遥子检查完那群小孩后,道:“不过为了保持纯洁,这些孩子首先要长的好看,他们不吃五谷杂粮,每日饮露吃花,偶尔喝羊奶牛乳,女孩更是如此,要细细的精养着,待用红丸时,就用药催之。”
“还有其他人吗?”萧洛兰数了数,孩子的数量不对,按照丐帮说的,至少也在十个以上。
“其他人饿死了。”其中一个女孩弱弱说道。
萧洛兰听了这话,脑子晕了一下,竟是活活饿死了。
“十六!杀了他们!”周行忽然嘶吼道,咳个不停。
周十六惊恐,堂叔在发什么疯啊!常年不出门,脑子也坏了吗?是了,他根本就没见过伯母,而他也未告诉过堂叔她们的身份,他当然不知道这句话有多恐怖。八壹中文網
“十六,快一点!”周行知道这些人一但出去了,他的死期就到了,把唯一的希望放在十六身上。
周十六面色苍白,后退了一步,就看到冬雪在他背后冷冷的盯着他。
周十六使劲摇头:“不,堂叔,你,你快点认罪吧。”
“十六!”周行怒急攻心,竟是吐出了一口血,趴在床沿吐血个不停。
萧晴雪皱眉望着他。
逍遥子摇了摇头:“他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离死只差一线了。”
萧晴雪冷冷道:“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我去通知许判官和窦推官他们来处理。”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病入膏肓的周行会突然扑向了萧晴雪,可惜长久卧病之人行动迟缓,萧晴雪跟着雷格师傅练箭习武,虽然身手没有兄长那么好,但也比寻常人灵敏许多。
她侧了个身,周行没扑到人,重重跌倒在地上,萧晴雪眼尖,长腿一踢,把周行的手踢的远一些,周行眼球突出,嗬嗬喘气,手里的匕首啷当落地,竟是渐渐不动了。
“晴雪,你没事吧。”萧洛兰跑到女儿身边,紧张的摸了一遍女儿,心脏被吓得砰砰直跳。
“啊!”一声尖叫在门口响起。
冬雪钳制住站在门口的妇人,周府护卫早已团团把主母以及小主子围住。
“行儿!行儿!”甘氏不可置信的望着倒在地上的儿子,撕心裂肺的哭起来,这个保养得当的妇人一下子像老了几十岁,尖叫道:“你们杀了我的行儿!。”
“三叔婆。”周十六喊了一声,又看向地上表情狰狞,眼球却凝固了的堂叔,被这一变故吓住了。
“萧氏,你作为一宗之母,居然纵容女儿杀我儿,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女儿必须要为我儿子偿命!偿命!”甘氏疯了一般张牙舞爪的拼命喊道,失去儿子的锥心之痛让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萧洛兰转头望着她,声音轻冷:“闭嘴。”
“你女儿是杀人凶手,凶…!”甘氏的嘴巴被塞了一块布,无法出声,她疯狂的想跑到儿子身边,她精心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居然死了?甘氏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发现她呆愣的望着地上的周行。
萧晴雪是真的没有想到周行会死,她只是踢了他的手,因为他的手里有匕首,但他死了,就在她踢了他之后…
“十六,你去派人通知许判官和窦推官他们过来,然后你留在这里封锁长生道观,一个人也不许跑掉,我府上的孙伯会带着另一个人证过来,到时你把人证交给许判官他们就行了。”萧洛兰看向周十六。
周十六浑身激灵了一下:“好的,伯母。”他偷偷看向伯母,发现这位一向以温柔著称的伯母,春水般的眼眸里好像藏着一层碎冰,虽然说话还是那么的温言轻语,但却让周十六感到有点冷。
萧洛兰握着女儿的手,带她离开这里,等经过甘氏的时候,停了一下。
“我的女儿不是杀人凶手。”
她顿了顿又直视着甘氏。
“你儿子才是。”
说完不管愤怒的甘氏,离开了这里。
马车内。
萧洛兰摸着女儿的头发,轻轻的抱住她:“莫怕,妈妈在这里。”
萧晴雪抬头看着阿娘,眼圈有点红,带着莫大的委屈和慌乱:“我只是看他手里有匕首,就踢了一下他的手。”
“我知道。”萧洛兰亲了亲女儿:“我知道,你不用怕。”
等回府以后,萧洛兰让孙伯带着小乞去长生道观,顺便把在长生道观里的事说了一遍。
孙伯退下以后,萧洛兰就一直陪在女儿身边。
等周慎之听到妹妹是杀人凶手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周家大部分人也都知道了长生道观里发生的事。
周瑞典病怏怏的三儿子死了。
廉世清第一时间到了周宅府上,与他一道的还有许判官以及窦推官还有他们的上司,府院直法官周瑞典还有他的妻子甘氏,以及周瑞典前妻所生的大儿子还有周家的一些人。
周慎之坐在母亲的下位,旁边就是妹妹。
萧晴雪经过阿娘一下午的安抚,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了。
萧洛兰看向周家人:“不知各位深夜而来有何事?”
而在另一边,漆黑的夜里,阆歌的城门被遥远的火龙照亮,十二城门依次被打开。
周绪一行人带着一身风雪回到了阆歌。
周斌和周落看了一眼三叔,周瑞典唇角向下,声音沉沉道:“我作为阆歌府院法直官没能察觉到家宅里发生的不法之事,让行儿步入歧途,是我之过。”
“现观内的丘山子等人已经全部认罪,即日发落。”
“行儿已死。”周瑞典颤抖着说完,又说道:“可在未判定行儿死罪之前,有人私自动手让行儿身亡,经过仵作检查,行儿尸体右手腕处有一处淤青,乃是萧小娘子所为,行儿身体一向孱弱,惊不得,吓不得,伤不得,萧小娘子这个行为是导致行儿心悸死亡的一大原因,敢问萧小娘子有罪否。”
大厅内一片寂静。
萧洛兰端正的坐在首位上,轻声道:“我儿当然无罪,令郎意图杀害我们母女二人好封口,先怂恿十六不成,自己动手反跌落下床,期间,无一人碰他。”
“后令郎将匕首藏于袖内欲刺杀于我,我儿为了保护我,不得已之下才伤之,她又有何罪。”
“好!萧小娘子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廉世清第一个站了起来:“我记得大楚律令,下卑者无故杀上尊者,斩之!那周行三番四次欲行刺将军夫人,此举十分恶劣,我认为不仅要惩处道士那帮人,连出言污蔑萧小娘子,辱骂将军夫人,以及买卖乞儿的甘氏还有失职的府院法直官大人也要受到严厉惩罚,不然不足以服众。”
许判官和窦推官对视一眼,窦推官起身道:“某认为廉大人说的在理。”
周家人没人吭声。
周斌道:“案子今天才出,也许还有一些没有查明白的,不如等过几天全部查明之后,我们再商议一下。”
甘氏望着他们和稀泥的态度,站了起来,悲愤道:“难道萧小娘子害死我儿一点惩罚都不用吗?”
“三叔婆请慎言,事情还没完全查清楚,也许是堂叔不小心摔下床所致死亡。”周慎之道。
周绪望着门口一大堆的周家马车,眉挑了挑。
孙伯看到主公回来,连忙汇报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周绪的脚步只在周行死了的时候停了一下,随后脸色不变的进了屋内。
“大家晚上不睡觉全部跑到我家干什么?”周绪笑着进门,等看见夫人,笑意更深了些。
随着大门打开,外面的风雪疯狂涌进,屋内温度瞬间降低了。
周家人望着宗主,不由自主的起身拱手行礼。
萧洛兰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想到周宗主今天会回来,原本一直冷静的心起了波澜,有些乱糟糟的,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了吗,周家人死了一个,会不会怪晴雪…
周绪让夫人坐下来,自己则坐在夫人下方的椅子上,他笑道:“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
周落低下头,周斌也低下头,周凌之只盯着地板,周十六躲在大哥身后,周瑞典原本质疑的话忽的被掐回了嗓子眼里。
“宗主,行儿他死了。”甘氏不甘心的哭嚎着。
周绪惊讶的问道:“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萧洛兰看到周宗主关心的样子,心沉了沉。
甘氏跪地道:“今天下午,因萧小娘子死的,行儿他死的好冤啊。”
萧洛兰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想开口说几句,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因为周宗主关心的又问了一遍。
“真的死了?”
甘氏泪如雨下:“死了,宗主,您从小看着长大的行儿死了,我可怜的行儿啊。”
“这样啊。”周绪摸了摸扎手的胡茬,叹了一口气:“俗话说得好,死者为大。”
萧洛兰的掌心都被自己掐出了血,面上却是清清柔柔的。
“来,晴雪。”周绪招手。
萧晴雪走到阿爹身边,紧紧咬着唇不说话,心底却是失望的不能再失望,为何他不问一下事情经过呢,难道姓氏就这么重要吗?因为她不姓周…萧晴雪的眼眶通红,倔强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绪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晴雪的肩膀,哄道:“乖女儿,你去和你三叔婆和三叔公道个歉啊,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死者为大。”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快去,好孩子,你三叔婆三叔公肯定会原谅你的。”周绪拿起夫人的杯子喝了口茶。
萧晴雪眼泪还没消失,被阿爹这话震的脑子里木然然的,这也能行?
“对不起。”萧晴雪木木的道完歉,发现老爹一脸笑意的望着她。
“好了,孩子道歉也道过了,你们就散了吧。”周绪看向周家人,将茶杯放下来。
一语定锤,不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