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班了,阵平酱待会出去吃饭吗?”
蓄着一头垂在耳侧的半长发的萩原研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借着递送文件的理由、混到了搜查一课。
他此时正趴在松田所在椅子的椅背上,碎发扎进网布椅背的缝隙处,刻意拖长嗓音询问到。
被称呼作“阵平酱”的黑松,显然已经很熟悉这种称呼。
他大概能够猜到这个家伙用这种称呼,大概是想要让他做点什么。但这种方法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他根本不会产生一时心软答应对方的情绪,也不会因为过于尴尬、脚趾扣地、想要尽快解脱而被迫答应对方的要求。
毕竟黑方的萩原研二,每一次想要做什么坏事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拖长嗓音用这种称呼。
所以黑松已经练就出一副毫不畏惧的钢铁脸皮,以及面对尴尬时能够连续施工三天三夜都不会感到疲累的全自动脚趾。
——当然,有的时候、那个家伙甚至不惜用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方式,称呼琴酒为阵酱。
这个时候他的全自动脚趾和钢铁脸皮已经不太管用了。他替人尴尬的毛病,实在是无可救药。
说起来,那个家伙真的是有的时候胆子大到能够和头号杀手硬碰硬,有的时候又莫名其妙的警惕过火,还有的时候完全放任别人骑在他头上……
黑松眨了眨眼睛,把自己的思绪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抽离出来。
这个家伙突然让他出去吃饭,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家伙还想还处于怀疑他得了多重人格的阶段,该不会是还没有放弃拐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打算吧?
“你想要吃什么?”
松田没有回头,只是潦草地问了一句。
“想吃寿司吗?米花町那边新开了一家很棒的寿司店,地址就在之前那个拉面店的旁边一点点。”
萩原研二眼见事情有希望,整个人都机灵起来了,站直了腰,兴致勃勃地提议到。
“拉面店旁边……吗?”
松田阵平已经不记得对方所说的拉面店到底在什么地方,但如果现在追问地址,岂不是直接暴露了他的问题?如果不问,他实在是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把他拐带到了某家医院的门口……
松田阵平转了转眼睛,干脆问道:
“吃完饭要顺道去旁边的米花医院看看吗?”
“好啊——”
萩原研二本就没抱什么戒心,整个人完全被套出话来,下意识接了上去。直到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时候,他顿时哑然。
片刻之后,才有些心虚地开口:
“不是……就是、米花医院不是刚好在那家寿司店的后面吗?我们吃完饭顺便去看一下。我和那个朋友说好了,他会留在那里等我们一下,他今天刚好到米花医院坐诊……”
果然。
这个家伙还没有放弃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想法。
该说什么呢?
是感叹这个家伙确实很关注自己的心理问题,还是该庆幸这个家伙始终将异样局限在心理疾病上,而没有朝着脱离实际、不符合科学的方向发散?
黑松放下手里面已经快要结束的文件,额角蹦出一个可视的“井”字。
他面无表情地望向趴在自己椅背上的萩原研二,视线在对方明显违背了警察不能蓄发规定的长发上,又迟钝地移开。
从今天早上上班开始,这个家伙就力求抓住一切机会绕到他身边,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着、阵平酱、阵平酱,仿佛在叫魂一般。
精心准备了这么久,原来就是想要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
如果是其他事情,他不是不可以顺着对方的意思去做。
但心理医生这种事情……
之前能够在电话里瞒过对方,他已经自觉十分不容易。
专业人士和非专业人士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这个家伙的医生朋友,可是辅修犯罪心理学、差点进入警视厅工作的专业人士。他自认为、自己的演技还远没有到能够轻松蒙骗过专业人士的程度,如果真的去看了那个医生,万一被扒出什么漏洞,岂不是天降横祸?
黑松皱着眉,想要找到一个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对方,又不打消对方的积极性。
“其实,我待会还有其他工作——”
“我已经和目暮警部打听过了,搜查一课目前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差不多结束,你们其实都在等待着去配合公安厅的大任务对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大任务,但那个任务根本就没有苗头,绝对不会影响到你今天晚上的行程的……”
这个擅长交际和话术的家伙,终于找回了一开始谈话的节奏。
他眉头有些疲累地微微蹙着,眼皮耷拉下来。
“其实……我的朋友本来也很忙,他原本约好了和自己的学生见面,但碍于我的求助,才会一直待在米花医院那边等着我们。如果不去的话,不就相当于放了他的鸽子吗?我们的关系其实也就一般般,如果这一次放了他的鸽子,估计以后想要再和他交流就很难了,总感觉特别对不起他……”
萩原研二低着头,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
他的眉头皱在一起,脸也皱巴起来,眼睛的视线发散出去,显得整个人呆愣无神。
他用一种十分失落且自责的语气感叹道:
“其实,你不想去也很正常,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一个人一头热,到处跑来跑去,完全没有在意过你的感受,没有了解过你是不是想要去看医生,就擅自做决定。实在是对不起,如果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吧。我一个人去找他赔罪吧……”
“……”
黑松吸了口气。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好一招以退为进,弄得他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好意了。
完全找不到理由拒绝啊,内心甚至都开始隐隐动摇起来,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为什么不去?
这个家伙,恐怖如斯。
但如果他真的去了,万一被心理医生发现什么东西可怎么办?
黑松低下头,整个人陷入进也不行、退也不行的尴尬境地。
“没事,不需要苦恼,原本也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真的很抱歉……”
这个家伙甚至开始似模似样地安慰他。
更加没办法拒绝了啊!
难道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吗?
那个世界的所有人里,他该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心理疾病被送进医院的人吧?
他哪里有病啊!
如果真的说谁比较严重的话,更严重的人应该是景光或者是那个小侦探吧?
他第一次在那个世界见到景光的时候,那个家伙和原本世界中的景光几乎是一模一样——虽然他也大概忘记了原本世界里的景光是什么样子,但那种给人整体的温柔感和关注到一切细节的感觉,真的非常相像。
以至于他在很长时间都误以为这个景光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还曾经因为黑透对景光莫名其妙的疏离感而感到愤愤不平,直到……
只能说,平时看上去越是正常的人,疯起来好像也越是疯狂。
还有那个小侦探,拒绝和其他一切生物发生关联。
总而言之,因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所以酒厂自己配备了完善的心理医生。
如果真的需要心理辅导,酒厂自己配备的医生足以摆平一切,至少在松田所目睹的事件当中,那个武力值拉满的医生小姐从来没有一次失过手。
完全犯不着特地来看正常的心理医生吧!?
“额……”
“没关系的,那松田就好好上班吧!待会我就先走了。”
称呼!
连称呼都换掉了!
松田仰起头望向对方,见这个家伙真的转过身作势想要离开。
“等一下!”
黑松咬咬牙,伸手拉住对方。
“其实、如果……算了。”
“直接在楼下吃饭吧,吃完就启程出发?”
“欸?好!”
萩原研二迅速从背后掏出一个整理妥当的公文包。
“现在就走吗?我其实已经收拾好了!”
“……”
所以为什么有人可以把那么大的公文包藏起来?
黑松的嘴角抽了抽,无奈地低下头开始收拾文件。
正当他已经完全认命,决定接受自己必须要去看心理医生的悲惨遭遇时——
“松田!你留一下!”
目暮警部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语气尤为严肃,一看就是发生了大案件。
“!”
松田阵平如获新生般转过头、望向目暮警部。
后者面色微白,伸手招了招几个还留在搜一警察。
——因为大多数警员都已经加班成习惯,所以这个时间点,仍然有许多人留在警局。
“警部?”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吗?”
“公安厅那个任务开始了。”
目暮警部清点着搜查一课剩下的人手,在点到萩原研二时顿了一下。
“你——”
“请把我也算进去吧!我也愿意为这次行动出份力!”
萩原研二一脸正色。
“……”
何止是出份力,这家伙是完全没有放弃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计划吧?
该不会是准备等到任务结束之后,再去医院转一圈?这个朋友会否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一点?
松田抽了口气,目睹着目暮警部顺应自然地把萩原研二也算了进去,然后把所有人两两分组,把他和萩原研二分到了一组。
好极了。
原本还打算一边做着公安厅的任务,一边暗地里递送消息、帮助某位不幸被盯上的黑方安室透先生逃离追捕。
现在刚巧和萩原研二分到一组,递送消息的难度直线飙升、已经完全忽视了地形引力束缚、马上就要飞到外太空好了。
太棒了!
现在某位黑透先生可以开始自求多福了。
毕竟他已经完全没有可能再传递出什么重要讯息了。
——当然这种话的夸张意味比较大,他还是会努力帮忙的。但更多的,可能还是得靠那个家伙自己去努力了。
“好,就先这样分组,大家记得把自己的耳麦调到这一次任务的公用频道,然后马上出发!所有指令都会由指挥部直接下发,传到每一个人的耳麦上。请务必要遵从指令。”
目暮警部顿了一下,面色有些难看。
“这一次我们的追捕对象,非常穷凶极恶,身上携带着危险枪械。按照指挥部的要求,大家的第一任务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在必要条件下可以直接开枪击毙目标。”
·
“诸伏警官?今天下班又好早啊?以前不都得要加班到九点多吗哈哈?”
保安室里,带着老花眼镜的管理员放下看到一半的报纸,脸上维持着一股有些僵硬的笑容,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右后方瞥。
诸伏景光顿了一下,稍稍皱眉。
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内心总是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发毛的感觉。
“最近事情比较少,所以下班比较早。”
——其实是因为零还在他的家里,他不太敢加班到太迟。
诸伏景光有些敷衍地解释着,眼神下意识瞥了一眼那个老管理员眼睛抽动的方向。
保安室里的灯光不亮,那个地方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柜子投下来的不规则影子,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是错觉吗?
他收回视线、再度看向那个老管理员。
老管理员的眼睛此时已经垂了下来、专注地望着手里的报纸,状似无意地闲扯道:“下班早是好事啊,早点回家多舒服,像我想要早点回家,还得等到下班呢。”
这位老先生原本是大学里的保安,退休之后来这里看公寓,识字,所以平日里多少会看点报纸。
他手里的报纸正好摊开,落在一则新闻报道上。
诸伏景光毕竟是当过狙击手的人,眼睛极尖,一眼就瞥到了新闻的标题——
[日前,我市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件……]
再后面的标题,被老先生的手给挡住了,诸伏景光也看不清楚。
“那我就先走啊!”
诸伏景光收回视线,笑着颔首示意。他装作日常下班一般,极其自然地转过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
保安室昏暗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
那位老先生,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能尴尬地张开嘴、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口。
眼见黑发青年的背影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电梯口,这位老先生颓唐地松开手掌,露出那个新闻完整的副标题。
[日前,我市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件,据悉,犯罪嫌疑人一路尾随、入室抢劫并杀害了受害者。]
·
“下一步做什么?就这样放任对方四处探索?”
久川悠的身后,那个一头银发的青年不太满意地皱着眉,眉宇间萦绕着一股郁气。
这家伙显然是不太想看到,对方这种肆无忌惮的行动。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整个大本营的总控室。
这个地方位于整座大教堂的核心区域,一墙之隔,就是那个硕大的黑色十字架。
眼前的屏幕上排布着大大小小的监控录像,几乎涵盖整座小岛的所有位置。
——除了一些属于私人的领域。
毕竟身为一个极其重视人权的boss,他还是很在意给自己的下属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的。
整排墙壁的监视器中,其中一个方框,正好放着赤井秀一四处探索的样子。
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手铐解开的fbi先生,在他们近乎放任式的看管下,仅仅耗费了二十分钟就从那个审讯室溜了出来。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仿佛打卡似的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
——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越狱。
久川悠和琴酒完全放任这个家伙的行动,不保留任何安保措施,不花费丝毫心思。
而被关押的赤井秀一也清楚这一点,一点亏都不肯吃,干脆顺坡下驴,顶着他们的放任,开始在教堂里四处探索。
事实上,从今天下午把这个家伙带到大本营之后,久川悠和琴酒就完全放任了这个家伙的探索,甚至安排附近的人提前避让。为的就是完全让出一个供对方发挥的完美舞台。
“没什么关系。教堂里没有秘密,所有重要的地方都有足够充足的防守。他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久川悠双手抱臂,站在监视器前。
若干个监视器上或明或暗的光线,杂乱无章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制作组已经开始关注我们的行动了。之后的一切表演都需要无比小心。动漫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再是可以肆意控制的舞台,而是变成藏在暗处、无时无刻不想要飞出来、趴在我们身上猛吸一口血液的吸血蝙蝠。”
原本解锁黑方安室透时的那种顺风顺水的局面,早就已经消失了。
在这种时候,如果他们继续像之前那样、用简单的演技敷衍过去,随时都有可能被制作组抄老底。
如果暴露了双重角色的存在,整个任务都有可能失败。
所以必须要谨慎、再谨慎、无比谨慎。
必须要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尝试着安排人去扮演他。
而了解清楚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在特定环境中暴露出来。
久川悠抬眼看了看手里的表,侧头望向琴酒。
“把莱伊带过来,告诉他,灰原和宫野可以配合他,让他务必调查清楚另一个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最多三天,我需要看到一个可以完全替代原世界赤进秀一的新莱伊。”
“是。”
“我有预感,这个家伙的经历,可能和其他所有赤井都不一样。他脸上的疤痕……”
久川悠转过身、凑近屏幕,伸出手触碰着红方赤井秀一额角的疤痕。
“这是对枪留下的痕迹,就像你们那次一样。这个家伙的敏锐程度,和酒厂的大家不相上下。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留下这样的疤痕……”
在他身后的琴酒,已经开始不情不愿地、打电话给某位在外面四处游荡、执行任务的“银色子弹先生”。
·
“叮咚——”
电梯到了。
银色的电梯门在诸伏景光面前缓缓打开,露出门后面熟悉的走道、和远处的家门。
也许是快要到家的缘故,诸伏景光下意识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他始终心神紧绷,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周围的状况。但他越是在意、反而没办法发挥出自己原本的反侦察实力,甚至连一般的技能都开始打折扣。
但无论如何,现在总归是平安到家了。
他捏着手里的公文包,一边往前走,一边低下头翻找着钥匙。
虽然降谷零就居住在他家里,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会装作一个人下班回家。早上出门之后,也会关上所有的窗户和灯。
直到把手伸进公文包里,诸伏景光这才发现,他在下班时顺手塞进包里的章鱼小丸子,此时已经漏了出来。奶白色的沙拉酱,把皮质公文包的内侧弄得不成样子,很多文件都被弄脏了。
他叹了口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取出还沾着沙拉酱的钥匙。
一步、两步、三步,他一点点靠近自己的家门。
门把手的位置还停留在他早上出门时、特意掰到的水平线偏左30度,门口的灰尘上也没有奇怪的脚印,敞开着、阻碍房门打开的信箱门,也还是处于敞开的状态。
看样子,完全没有人来过。
诸伏景光松了口气,把钥匙怼进孔里,然后直接拉开门——
客厅里一片黑暗。
是他早上出门的时候,特地把灯关上了。
只是有点为难降谷零,需要在这种环境当中待一整天。
但现在他下班回家了,当然可以开灯啦!
诸伏景光伸出手去、摸索着开关的位置,正准备直接按下——
“别动!”
黑暗的客厅当中,忽然传来降谷零的声音。
“!怎么了?”
诸伏景光被喊得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先别开灯。”
在黑暗的环境当中待久了,人的夜视能力是会缓慢上升的。
至少诸伏景光现在,已经能够慢慢看清楚屋子里面的情况了。
他看见昏暗的客厅里,降谷零站在沙发后侧、偌大的落地窗旁边。
金发青年侧着头,像是原本正在打量窗户下面的情况,现在抽出空来和他对话。
诸伏景光怔愣地站在门口,望着这个家伙转过头对着他。
那双淡紫色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的一只手指还紧紧捏着那个褐色的窗帘布,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整个人隐藏在窗帘的阴影当中。
“你没发现吗?有人跟在你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