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厉风在院内呼啸。
窗外被撞扁在地的泥人,努力动了动小胳膊小腿,却再起不能。
戒律堂外,藏在隐蔽角落的悠悠,心里“哦豁”了声。
她透过泥人的视线,看到破旧的屋檐,卯足力气让它动起来,但时间一点点过去,遭受重击的小泥人,始终动弹不得。
悠悠一口老血涌上心头,正打算爬也爬到门缝边时,一根细如蛛丝的红线,忽然从窗洞探了出来。
红丝像活物般,挨窗落下,在附近的地面扫动,触碰到泥人和包裹后,卷起两物,从破烂的窗洞拽进室内。
悠悠视线一阵晃荡,待终于停下,她定了定神,还没弄清什么情况。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来。
顾赦抓住了她。
悠悠一惊,操控泥人挣扎无果,只好眼巴巴看向他。
做什么。
她可是给他来送吃食的,不能凉了好人心啊......
顾赦垂眸,打量手中的东西。
小泥人原本圆润的身子,被撞成面饼状了,在他手里不安地扭动着。
不知是不是撞疼的缘故,泥人神色恹恹,没有之前活蹦乱跳的灵动模样。
被顾赦拿捏在手,用一双沉寂的黑眸盯着,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但悠悠此时如砧上之肉,只能任其宰割。
她感到惴惴不安,思忖着顾赦会如何对付她,漫长等待后,顾赦另只手伸来,按住泥人脑袋。
一瞬间,想到‘五马分尸’四个字的悠悠,瑟瑟发抖。
虽然泥人感觉不到疼痛。
但场面太血腥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解除法术,弃车保帅,这时,顾赦充满凉意的手指,捏了捏泥人。
他将那扁扁的泥脸,重新捏圆,变回原本腮帮鼓鼓的模样。
与泥人有所感应的悠悠,愣了愣,脸腮有点痒,像被少年指节轻轻刮过,冰冰凉凉的。
她眨了眨眼,意识到顾赦在做什么,老老实实待在对方手里。
不一会儿,被顾赦放回地面,她操控泥人伸展四肢,果然恢复如常了。
她高兴地仰头,看到顾赦面无血色。
他皮肤苍白,底下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一副病态羸弱的模样,仿佛做完这些,整个人已撑到了极限,下刻就会昏厥。
可他过于平静的眸光,又让人觉得,他能顽强地撑到天荒地老。
拽起一旁的包裹,悠悠拖到顾赦面前,里面的糕点摔碎了不少。
她有点儿心疼。
担心说话暴露身份,悠悠找到一截被风吹进来的树枝,蹲在包裹旁,低头写起字来。
外面不知何时风停了,顾赦垂眸望去,长睫微微一颤。
室内一片寂静,小泥人蹲着,在地面向他,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
“给你——”
*
子时末,泥人凯旋归来。
悠悠拿起它仔细瞅了瞅,几乎与原来一模一样,只是脸腮过于涨鼓,多了些憨态可掬。
解决完麻烦事,悠悠心情甚好地回到旭日峰。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以后再蹭地方,她不用担心被顾赦赶走了。
自此后,悠悠每晚都带上糕点零食前去。
直到一天深夜。
泥人轻车熟路来到关押顾赦的院落,它拎着塞满的小包裹,脚踩一片落叶,正要御叶起飞。
一张金网从天而降,将悠悠逮了个正着。
宇文离从树后走出,手负身后,垂眼看着在网里挣扎的泥人。
前日他令人来看望顾赦,听到回禀便觉得不对,少年面色很好,瞧着很精神,关禁闭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他觉得古怪,令人盯梢,才发现原来每夜都有个心善的小泥人,千里迢迢溜进戒律堂,投喂顾赦呢。
想起近日宗内流传的替身泥人,宇文离微眯起眼,缓缓吐出两字:“路杳,”
“我、我不是路杳。”被网捕到的泥人,捂着脑袋小声道。
宇文离:“要我请苍越长老前来吗,”
悠悠:“......”
她干笑两声,操控泥人四下张望,小脸露出茫然无辜的表情。
“这是哪,”
“哎呀,我好像迷路了,怎么走到这来了。”
面对装傻充愣的悠悠,宇文离揭起金网,解开她身旁的小包裹,指向铁证如山的干粮、水和丹药:“坦白从宽。”
小泥人一下蔫了。
*
“你与顾赦何时这般熟络的,”戒律房,宇文离将泥人放在桌案上,皱起眉头。
真身来到戒律堂的悠悠,站在一旁,老老实实接受审问。
“不熟,见他快饿死了,才施以援手,都是清筠弟子,秉着同门之谊,不能见死不救,对吧长老。”
“饿?”宇文离愣了两秒。
悠悠点头:“他还没辟谷。”
宇文离默了默,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你怎么知道?”
悠悠一噎,看原著知道的。
但她总不能如此回答,于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宇文离见状,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历练归来后,路杳就与以前有所不同。
历练途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只听闻,路杳与顾赦在一个洞口遇险,其余人在外,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最后是顾赦将路杳抱了出来。
此事本不起眼,但结合路杳击倒石碑,溜进戒律堂给顾赦送东西,还听闻,雨天她给对方送了把伞.......
宇文离心下一沉,神色微变。
路杳她......该不会在历练途中,被顾赦所救,从此移情别恋爱上顾赦了吧?
虽说往日,路杳纠缠慕天昭,做出了一系列无药可救的蠢事,让他们头疼,但若对象换成顾赦,那就不只是头疼的程度了。
悠悠见宇文离神情变幻莫测,心虚地眨了眨眼。八壹中文網
在想怎么处置她吗。
如果是关禁闭,希望把她关得离顾赦近些,泥人行不通的话,她只有亲身上阵了。
可悠悠没想到,宇文离将她扔进了诛心谷。
诛心谷,曾是用来提升弟子心境之地。
无论是谁,一旦踏入诛心谷,心底最害怕的东西就会浮现在眼前,形成十分真实的幻境,将人困在其中。
看到自己最害怕的场景出现,直面恐惧,这过程极其痛苦,因此几乎没人愿意前往,久而久之,那里变成戒律堂惩戒犯错之人的地方,是谓“诛心”。
原著里,路杳也曾踏入其中。
在幻境中,她看到慕天昭与白芙雪结为道侣,清筠宗上下庆贺欢呼,尊称白芙雪为“少宗主”,而她被晾在一旁,谁都不愿搭理她。
路杳被困在里面十天十夜,出来的时候,人都几乎奔溃了,对白芙雪的恨意达到前所未有的深。
悠悠没想到,自己也有踏入诛心谷的一天。
不过她不担心,这些能刺激到路杳的场景,与她而言,却是再美不过的风景。
得到消息的苍越,赶到戒律堂,怒不可遏:“你竟然将她丢去诛心谷,简直疯了,我要把她带回来!”
诛心谷是双刃剑,直面心底的恐惧,有的人能看透虚假,心境得到骤然提升,但更多的人,因参悟不透,深陷在诛心谷勾勒出的幻境中,继而诞生出心魔。
那地方,就算是他们,也不敢轻易涉足。
“你先冷静些,苍越长老,”宇文离手负身后,仰头看着半空中的玄镜,“看看再说。”
玄镜里,正是路悠悠此刻经历的幻境。
只见画面中,出现一个俊极雅极的青衣少年,以及美极柔极的白衣少女,两人站在花丛中,望着彼此。
晚风拂过,几片轻盈的花瓣飘飞。
“芙雪,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慕天昭眼神专注温柔。
白芙雪羞涩点头,两人在暮色下相拥,画面宁静美好。
见状,苍越心底长叹。
幻境由心中所惧演化而成,看来路丫头还是没放下,最害怕的还是她慕师兄与旁人定情。
不过想想很正常,毕竟爱慕那小子那么久。
苍越揪着白胡子,画面的两人越般配,他心里越难受。
“唉——”
他可怜的徒弟,此刻在幻境里,看到这幕不知该有多伤.......
“咔嚓,”
一声瓜子壳崩开的脆响,从玄镜内传来,把正替徒悲伤的苍越听得一懵。
他定晴一瞧。
画面中,原来还有一人。
不远处的凉亭内,坐着个红衣女孩,她望着花间相拥的两人,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一脸悠闲淡然。
仿佛在对幻境说:就这?
唯有祝福。
苍越心里的忧伤一默,化作狂喜。
看来路杳真放下了!
但凡她对慕天昭有一丝留念,也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
然而,不等苍越喜上眉梢,幻境里多出了一人。
满身戾气的玄衣少年靠近,将相拥的两人分开,他染着鲜血的手,一把将白芙雪拽到身旁。
按理一个外门弟子,身为长老的苍越不可能认识,但他一眼认出,神情因此变得微妙。
是顾赦。
怎么出现在路杳的幻境中?他来做什么?
“她是我的,”少年冷声。
白芙雪娇美的脸蛋,顿时露出又恼又惧的表情,被顾赦紧紧抓住手腕,她挣扎无果,只好含泪道:“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天昭。”
顾赦面无表情道:“可以。”
话落,他拉着女孩离开,慕天昭愤怒阻止,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把苍越看得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苍越正不明所以,眸光一转,突然发现坐在凉亭的悠悠,不知何时停止了嗑瓜子。
她脸上悠闲的神态消失,像看到了极不能接受的一幕,脸色瞬白。
“不、不行!你们不能在一起,不要.......”
红衣女孩豁然起身,不要命地朝顾赦与白芙雪追了去。
画面一暗。
玄镜光芒散去,戒律房陷入一片死寂。
苍越张大了嘴,如遭雷劈。
他看到了什么?
路杳最担心害怕的竟然不是慕天昭与白芙雪喜结连理,而是、而是顾赦?!她喜欢的其实是他?!
这这这.......
苍越与宇文离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骇然。
出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