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怀里缺了尖的叶片,无风颤了颤。
站在床边的青年身形高大挺拔,少年时过于瘦削,苍白到近乎病态的模样,已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痕迹。
他穿着白色里衣,墨底腰封上绣着暗金卷纹,背对着灯火,五官轮廓清晰英俊,眉眼更为锋利,却不似少年时的阴郁冷漠,即使在幽光之下,眸色也十分平静。
悠悠愣愣抬着脑袋,有些失神。
眼前的顾赦掀起帘帐,漫不经心垂下眸,浑身透着一股疏离清贵。
这是悠悠印象中,少年顾赦在清筠怎么都不会有的,唯有尊为荒域君主,举荒泽全域之力才能养出的高贵王气。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在悠悠怔愣间,顾赦再次开口,声音仿佛一字字扣在她的心弦上。
“味道好吗,”
悠悠咂巴了下嘴,摇摇小脑袋。
“不好。”
站在后方的萧善木,闻言若有所思。
会说话,能准确地回答问题,看来不是炼制的傀儡。
“那么,”顾赦另手捻着落叶,淡淡地看着泥人,“你是何物。”
虽然早有准备,悠悠还是难以置信,起身朝顾赦走去。
“你不记得我了吗。”
神识大乱,悠悠操控小泥人走路都走得不顺畅,在柔软的被褥上没走两步,便摔倒了。
小泥人重新坐起来,整个人好像被摔得有些蒙。
“你不认识我了吗。”
顾赦注视着眼皮底下的动静:“我应该认识吗。”
悠悠半晌没说出话来,小泥人腮帮鼓了鼓,仿佛憋着气,眼睛一眨一眨的。
西湖水~泥人泪~~
悠悠心底拉起了忧伤的二胡。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顾赦小泥人是她,但理智拉住了这股冲动。
悠悠想起拍卖会上的擦肩而过,顾赦既然不记得泥人,多半也不记得她,如今对她是何印象尚不明确,贸然暴露身份,凭清筠少宗主这身份就会招来祸端。
何况......
悠悠抬眼,迎上顾赦的目光。
他垂着的眸,很深。
悠悠想到三年前,在山洞里的时候。
她紧紧抱住顾赦,少年倚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冷,黑眸被灰色笼罩,最后完全暗下,生机尽灭。
将苍生棋打入顾赦体内,并不轻松,她亲手挖出他的灵核,这是顾赦在修仙界沉浮十年,以魔族之身修仙的所有努力。
在破碎的灵核里,还有一枚小小的魔丹。
停留在他幼年时,被带到修仙界前的那刻,魔丹也碎了。
他的丹田里,最终什么都没留下,只有她打入的一枚苍生棋,蕴含着众生之力的黑棋。
苍生棋是众神器中最神秘的一个,三年里,悠悠找遍了所有关于苍生棋的记载,对其的了解也仅浮于表面。
苍生棋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黑白代表了世间万物,两棋是相对的,倘若以白为善,黑便为恶,以白棋为修仙界,黑棋便是灵魔界......
当日,她打入顾赦体内的是黑棋。
‘借黑棋里的苍生之力死而复生,这苍生便是灵魔界众魔,从此,便要承担为魔族众生立命之责,这是活下来的代价。’
悠悠听坎坎谈及这些时,不能完全明其意,但隐隐知晓,顾赦会站在修仙界的对立面,也是系统一直极力避免,甚至畏惧的局面。
悠悠派泥人来前,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眼前情形比最坏打算已好上许多,但她仍有些忧伤。
这抹忧伤笼罩着小泥人。
却传达不到注视着她的青年眼底。
泥人被逮住,放在了书案上,面前坐着好整以暇的顾赦,身后站着抱剑在手的萧善木。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顾赦手搁在案上,指尖轻扣桌面。
“说。”
沉默许久的悠悠,敏锐地嗅到一抹危险,如坐针毡。
显而易见,这问题倘若没回答好,前有狼后有虎,泥人今夜就要交代在这了。
换个泥人,悠悠神识或许就溜了,但这个小泥人,她舍不得。
略一思忖,悠悠抬头,明亮的烛火间,小泥人忽然眼泪巴巴。
“我是你捏的,能感应到你,才找到这来的。”
她努力哽咽:“我费劲千幸万苦,从修仙界漂洋过海来看你,你、你不能欺负我啊。”
顾赦没说话,萧善木冷峻脸庞露出几分惊讶。
“公子在清筠时的故物。”
“我这里还有证据,”悠悠嘟囔了句。
她操控泥人转了个身,露出圆圆的后脑勺,“这里还有、有你的指纹呢。”
可赖不掉。
顾赦盯着圆润的小脑袋:“我怎么不知,我有让泥物成精的本事。”
“那是因为,”悠悠眨了眨眼,试探性地抛出自己。
“我虽然是你捏成形的,灵识的诞生,却是清筠少主路杳赋予的,我咬了她一滴血,继承了她的意识。”
话落,悠悠紧张地看着顾赦,试图从他脸上神情看出一二。
但她失望了。
顾赦似乎还洞察她的意图,斜支着头,一张淌着烛光的英俊脸庞任她审视,毫不避讳地四目相对。
悠悠看来看去,只从那深不见底的黑眸窥见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戏谑似嘲弄。
悠悠暗吐了吐舌,无奈地率先移开视线。
要是说少年时的顾赦,还能被人从神色探出一二心思,眼前这个,便是半点让人揣测不了。
悠悠不知这番说辞对方信了没,反正她暂时安全了,只不过,被关在了一个金色的小笼子里,变成了金丝泥,被留在卧房桌案上。
门外。
夜风拂过,顾赦立在檐下,披身的外袍长袖翻飞。
“先生以为,它所言有几分可信。”
“我未从泥人身上感觉到敌意,”
萧善木抱剑站在一旁,略一停顿,“或许是真的。”
顾赦捻着落叶:“这泥人,确实是我捏的。”
萧善木一愣:“公子有记忆了。”
三年前,他在灵魔界见到顾赦时,顾赦已经没了在修仙界的记忆,只记得幼时在乌霄殿的时候。
顾赦视线落在叶片上。
他不是失忆,只是在修仙界的记忆被冲散了,在无数苍生之念冲击下,过往记忆变得极为模糊。
他半垂眼帘,低沉嗓音徘徊在夜里。
“隐约有画面,窗户,落叶,缠着红线的泥人.......”
“红线,”萧善木心里浮起一个念头。
“泥身出自公子之手,灵识来自路姑娘,莫非......它是定情信物。”
顾赦不自觉用了力,手里落叶碎成两半。
他盯着从指尖飘落碎叶,片刻,凉飕飕的嗓音响起:“据我所知,习剑之人多一心钻研剑术,行如苦僧不通情窍,先生是三界剑修中佼佼者,还是莫要妄言。”
一个赋予灵躯,一个赋予灵识,小泥人还曾系着红线。
萧善木觉得大有可能是两人定情信物,但因拍卖会上,他试图让顾赦相信的东西,随着路杳认错人变成了泡沫,虽说白默默因仰慕一向喜欢模仿顾赦,但顾赦平日打扮,远在修仙界的路杳如何知晓,说到底,还是他理亏。
萧善木只好沉默。
两人在外的谈论,悠悠并不知晓,她打了个哈欠,迟迟没见到人影,索性躺在笼子里睡觉。
分出神识让真身、化身、泥人们同时行动,极耗精神,来灵魔界的路上,悠悠已经吃下了养魂丹,但神魂也经不起如此折腾,魂上承载的神识随之感到疲倦。
她附在泥人身上的神识陷入安眠,另一头,跟在殷寒陵左右的泥人,终于打起点精神。
殷寒陵来到关押她化身与白芙雪的地牢里。
泥人躲在袖中。
在他之前,同为天墓魔使的炎魔重焱,先来到了地牢。
一簇幽火照耀中,身着深红长袍的重焱,弯腰扼起白芙雪下巴,端详过后,眼睛微眯了眯。
“姿色果然上乘,看得我都心动了,想必荒泽那位会喜欢,”
他松开长指,边用丝帕擦手,边漫不经心地瞥向一旁的悠悠。
“她又是谁?”
将大魔镰负在背后的魔修道:“是一个与白姑娘有过节的清筠小弟子,此番能顺利捉到人,还多亏了她。”
“是吗。”重焱看了眼,发现相貌平平,便没了兴致。
“先一起关着吧。”
火光闪烁,用完的丝帕在重焱手中燃烧殆尽,他拂袖欲离开,忽然脚步一顿。
重焱脸上闪烁一抹疑惑,回过头,看向倚墙的悠悠真身,
他指尖微动,正要施展火术,外面传来脚步声。
殷寒陵带着袖里的泥人赶来,视线掠过牢内两个昏睡中的身影,落在重焱身上。
“君上下令严加看管的人,炎魔使私自打开牢门,恐怕不妥吧。”
重焱走了出去,抬起头,额角对称的乌红魔纹,衬得肤色近乎惨白,他不甚在意地笑笑:“要说不妥,从踏入地牢的那刻,寒魔使不也一样。”
他似笑非笑道:“我要去面见君上了,不知道今夜之后,寒魔使还有没有闲心来看望美人,不,说不定隔壁那个空牢,就是为寒魔使准备的。”
殷寒陵平静道:“不劳炎魔使费心。”
见他如此淡然,重焱表情有些惊讶,随后身影远去。
悠悠听出重焱话外之音,‘铁证如山’,只怕他要向魔君要捉拿殷寒陵的旨意,以免夜长梦多。
离开地牢的路上,面对悠悠的担忧,殷寒陵表现得尤为平静。
“放心吧,君上绝不会近日动我的。”
殷寒陵所言不错,没多久,他收到了入宫的旨意。
比起白日的厉色,天墓君主此刻表现得尤为热络,一口一个寒使、爱卿。
悠悠藏在袖下听了会,弄清了来龙去脉。
荒泽大军压境,天墓上下都在想方设法解天墓之危,抓传说中,顾赦年少时的白月光是种手段,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准备。
天墓魔君听殷寒陵谏言,从顾赦母妃,碧水山庄的徐夫人入手。
听闻徐夫人爱子遭人行刺,危在旦夕,天墓送去疗伤治病的至宝,东西送去,一直石沉大海,直到今日,终于传来消息。
“她差人回话,会替天墓美言一二,但身微力薄,恐怕没有效用。”
天墓魔君大喜过望后,冷静了些,迟疑道,“虽说释荒主一向对生母庆氏敬重有加,但这等大事上,真会顾忌一二?寒使以为,此举真有用吗。”
“有没有用,总要一试,”
殷寒陵安慰道,“君上安心,愿意传信,为天墓美言总是好的。”
躲在袖中的悠悠,皱起泥脸。
真的有用吗。
其实她不信顾赦会因谁的话动摇,即便对方是他少有在意的人,这份不信,不是因为她有多了解顾赦,而是她以为,但凡知道顾赦不是昏庸愚孝的魔君,都该明白,这方法行不通。
倘若这方法是天墓魔君想出来的,悠悠倒觉得合理,偏偏是殷寒陵提出。
据她观察,殷寒陵不是破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的人,把一域安危寄托在徐夫人美言上,对他而言太奇怪了。
悠悠忍不住探出脑袋,瞅瞅殷寒陵到底怎么想的。
透过泥人的目光,她正巧看到殷寒陵垂眸时,一闪而过的晦暗眼神。
悠悠皱起眉头,忽然有些不安。
她凝了凝神,附在金丝笼里泥人身上的神识缓缓苏醒,但没等她睁开眼,耳边便传来“砰——!”得巨响,震耳欲聋。
充斥着寒霜之气的刺目光芒,在泥人半睁的眼前炸开。
能十里地夷为平地的爆.炸威力中,悠悠透过泥人,只看到动荡厉光中,笼前一闪而过的银袖,接着附在泥人的神识便失去了意识。
悠悠真身从床间坐起,脸上刹时没了血色。
*
半炷香前。
意外收到信件的萧善木,带着信步入书房:“是庄主夫人传来的,”
很少有人能不经暗部之手,直接传信给顾赦,徐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萧善木将信递给顾赦,发现书桌上的金色笼子里,小泥人倒着一动不动:“它......公子把它弄死了吗。”
顾赦拆信,抽空抬眸看了眼他,神色似有几分无言。
“睡着了。”
萧善木默了默,看着胸口毫无起伏的泥人,得知是睡着了,一时间,倒有几分肃然起敬。
能在魔君眼皮底下酣睡,不失为一种高超的本领。
房内安静几许,微风拂过,摇曳的灯火洒落在伏案身影上。
过了会,顾赦面无表情地合起信,放在烛火上:“前面一大篇幅问候的话,想必母妃写时,踌躇了许久,难为她了,不过若是没有后面的话,我看了会更高兴些。”
萧善木道:“少庄主病危,天墓找个好时机。”
他试图说些宽慰之言,但其实也不甚明白,倘若徐夫人真缺那些救命之物,为何不直接向顾赦要。
天墓有的东西,荒泽难道会拿不出吗。
萧善木看着信纸在顾赦手中,被火焰吞噬,心底微叹。
虽不善言辞,他还是欲再说几句,这时候,却听顾赦用莫名的语气道:“走吧。”
顾赦黑眸倒映出最后一点灰烬,抖了抖指尖。
“有人要来了。”他道。
萧善木反应过来,脸色一变,顾赦瞥了眼笼中侧卧的小身影,离去前,将小笼子拎了起来。
几乎在两人离开山庄的下一秒,山庄被炸成一片废墟。
爆发出的寒霜之气涌向四方,余威虽对远去的两人难以造成威胁,与金笼与泥人却是灭顶之灾。
顾赦眉头不经意皱了下,厉风中,袖袍翻飞。
小半时辰后。
天边翻起鱼肚白,晓光照耀在一座宁静的府邸里。
萧善木迈入茶香四溢的房间,换了只手握剑道:“天墓的寒魔使最先带人赶到。”
顾赦指尖擦过茶盏:“知道了。”
萧善木拧眉道:“君上行踪已经暴露了。”
“倘若暴露,现在天墓到处是找我的魔兵,不会如此平静,”顾赦倒着茶,不紧不慢道。
“殷寒陵自己都不确定,只是尽力一试罢了,猜中最好,错了也无伤大雅,若有万全把握,不会只有方才那一次袭击,虽然那一次足够我葬身冰墓了。”
如此的暗袭,两人早已司空见惯。
但此次有些不同,萧善木想起那封信,心下微沉:“庄主夫人......”
“她不会蠢到与人合谋害我,我死了,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窗外红艳的桃花飘落,顾赦侧过脸望去,淡淡道。
“她素来拿不定主意,信里前半篇的问候都满是踌躇,后面替天墓求情的话倒是一气呵成,想必有人指点了一二,既然有旁人在场,在信上做些不易察觉的手段,并不难。”
萧善木松口气,总算不至于太糟。
徐夫人性情温婉,大概是早年背井离乡来到灵魔界,历尽艰难的缘故,她比常人多了份胆怯,或许是这份胆怯,让她对已位极魔君的顾赦有些畏惧,但抛开这些,她往日对顾赦的关切也不是假的,被有心之人利用,倒是正常。
“仅靠着蛛丝马迹,便直接动手,这寒魔倒是果断。”萧善木道。
“果断?”顾赦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嘴角冷挑。
“或许吧,有他这个魔使,是天墓之幸,但身在天墓,会是他的不幸,”
知道顾赦动了微怒,萧善木沉默了会,视线落在昏睡的泥人身上,迟疑片刻:“还有一人,紧随寒魔赶来了。”
他道:“是路姑娘。”
顾赦摩挲杯盏的指尖微顿,听萧善木低声道:“我看到路姑娘,在山庄的废墟里,挖着破碎瓦砾,似乎急着寻找什么,”
“她脸色苍白,手指被磨出了血,看起来......”
萧善木轻声。
“要哭了。”
顾赦长睫微微一颤,片刻,他放下茶盏,修长白皙的手落在桌上。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扣,发出低响。
“有趣,”
青年眉眼平静:“看来这泥人与路杳的关联比想象中还要深,这边刚出事,她便察觉赶来了。”
“不仅如此,依你所言,殷寒陵在场,对她的到来却并未做出任何表示,看来,天墓这位忠心耿耿的寒魔使,并非表面的忠廉,暗中与清筠交往甚密啊。”
“还有一点,或许殷寒陵......”
话音微微一顿,顾赦看向萧善木:“先生为何如此表情,本君有说错吗。”
萧善木脸色有些难看,抿了抿唇,开口道:“君上看得透彻,但我以为,君上还能看到出些其他东西。”
顾赦神色晦暗:“先生不妨直言。”
萧善木:“路姑娘......”
“够了,”顾赦突然出声打断,眉眼露出慑人的厉色。
他扣在桌面的指尖发白,颀长的指骨绷紧,整个人变得阴鸷,充满攻击性的危险模样,与平日截然不同。
萧善木一默:“是属下逾越了。”
顾赦不再开口,双眸透着如黑棋般的暗幽。
良久的寂静后,萧善木行礼离去,在他跨过门槛时,身后响起顾赦低沉的声音。
“先生之意,本君明白,”他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是先生,本君已身处如履薄冰之境,一步都不能错。”
“先生一夜未眠幸苦了,早些歇息。”
萧善木心底叹口气。
一夜未眠......他这个不到十九岁的魔君,不同样如此,而且不是一夜,恐怕是夜夜难眠。
自从三年前寻到顾赦,他跟随左右,亲眼见证了顾赦从瘦削苍白的少年,成长如今的模样,看着他一步步在九域巨大的漩涡之中,从毫无立足之地,到如今搅动风云。其中艰难困苦,他再知晓不过。
来自各个角落的觊觎、暗杀,在顾赦身上从未断绝过。
三年来,他随顾赦逃过无数次追杀,看到过少年从堆积如山的腐尸里爬出来,从万古魔物的血盆大口中挣脱,很多次,他都以为没救了,顾赦已经死了,但少年都奇迹地活了下来,最糟糕的一次,顾赦中了一百零八枚毒针,针针入骨,养了大半年的伤才能下榻。
也就近年,情况才好些。
他哪里不知顾赦的处境,但凡少年不像今日这般思绪万全,思虑少一点,亲信旁人多一点,早已坠入地狱不知多少回了,岂能活到今日。
位极则孤,再是不过。
但正因知晓顾赦的处境,他才希望,对方莫要对谁都如此充满戒心,对谁都无心。
三年情义,他多少在君臣之谊外,希望少年在吃够苍生苦后,能尝到一点作为褒奖的甜。
窗外清晨的风,将顾赦肩头发丝吹的微微拂起。
萧善木走后,他眸光静静落在泥人身上,金牢笼已经坏了,小泥人也受了伤,身子扁扁的,有些地方裂开了,或许因此才未醒来。
不知看了多久,顾赦拨开小牢门,拿出雕着繁复花纹的银盒。
窗外枝头桃花,随风飘落。
一阵花香中,茶桌上的小泥人缓缓睁开眼。
看到青年的刹那,它似乎愣住了,随后一眨不眨地盯着。
顾赦看着仿佛傻掉的泥人,嘴角勾起饶有兴致的笑,正欲拨弄,伸去的手陡然僵住了。
小泥人低呜了声,抱住了他的手。
它圆润的脸蛋在他的掌心贴了贴,就像......在主动蹭他的手掌一样。
柔柔软软,带着莫名的甜腻。
顾赦掌心发烫。
苍白指尖被恼人的红意吞没,泛起不知所措的轻颤,与兴奋。
*
险些哇一声哭出来的悠悠,冷静过后,紧张的心弦放松下来,贴着顾赦手掌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是她想睡,实在神识累极了,唯一保持清醒的,只有真身。
悠悠真身从变成废墟的山庄回到住处,正好起床的苍舒孑看到她,吓得惊呼了声:“你干嘛去了?!”
他抬起悠悠沾满土灰的手,看到纤长十指残留着干涸血迹,指甲盖里满是土泥碎砾。
悠悠:“没事,虚惊一场。”
苍舒孑看她笑嘻嘻的模样,只想当头给她一棒,他拿出膏药,想了想:“好像你身上的药比我的好。”
悠悠诚实点头,找了盆干净的水洗完手,将药抹在手上。
苍舒孑看她磨出血的地方,轻“嘶”了声,象征性地远远吹了口气。
“疼不疼?”
悠悠摇头。
与修士而已这算什么伤,压根没感觉。
雨过天晴,她心情甚好,眉眼弯笑地扬扬下巴,带着几分得意道:“要是我记得用灵力护体,能叫那些破瓦弄伤了?”
苍舒孑见她装起来了,很配合地:“哎呀失敬失敬,了不起,真了不起!”
悠悠笑得开怀,但突然,她的笑意止住了,神色一下收敛了。
“怎么了?”苍舒孑疑惑。
悠悠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刚敷完药的手上,眉梢不确定地挑了下,欲言又止。
她的小泥手好像被握住了......
有人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