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胜手上的钱没陈晚多,遇见陈晚之前,他是典型的月光,花钱大手大脚,近一年靠着分红存款上了四位数,加上过年收的红包,拢共有两千出头。
按照钱国胜家里的习俗,没结婚的一律算小孩,红包见者有份。
“两千多够吗?”钱国胜罕见地露出了一种名为惭愧的神色,在陈晚面前,他实在是相形见绌。
“够了。”陈晚清楚自己的水平,他醉心于服装设计,对其他行业知之甚少,他能做的,也只有凭借些许对未来趋势的走向,抢占先机。
比如买房。
“我又不住省城,买房——”钱国胜听了一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收租金?有人愿意卖?”
钱国胜头脑灵活,经陈晚点拨瞬间开了窍,他倒是不担心买亏了,陈晚分析得没错,筒子楼多的是一大家人挤在几十平小房子里的,选对地方必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应该有。我认识一个在相关部门上班的,回头我帮你问问。”陈晚语气轻松,他准备把这事交给马原。
“谢了。”钱国胜自动补全了陈晚的计划,“这钱存银行的利息太低,啥时候形式好了,我们再转手一卖,也不耽搁办厂开公司。”
陈晚笑而不语,他可没打算卖房,至于钱从何处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当南城彻底回暖,陈建军结束了一进部队便接到的紧急任务,他顾不上收拾,灰头土脸地找到孟海。
“孟师长。”陈建军嗓音沙哑,嘴唇因为缺水干裂,孟海心头一跳,连忙让他坐下慢慢说,一边给他倒了杯水。
陈建军双手接过水杯,晃动的波纹揭开了孟海的表面淡定。
“您的妹妹我没找到。”孟海垂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陈建军的下一句话让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诧异地睁大了双眼,“不过我得到了关于您外甥的消息。”
“我外甥?”孟海花了点时间消化陈建军话中的内容,“你接着说。”
孟海很快整理好心情,随着陈建军的讲述,办公桌后,他放在座椅扶手上的五指用力至关节泛白。
“二十六年前您妹妹到达河源县,改名为李雪,次年在河源县医院生了一个孩子,但被平安村村民许有财与孙大花夫妇收买接生护士邓素芬换成了死婴。”陈建军简述了前因后果,随即把抄写的案件详情交给孟海。
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犯案人员已依法判刑,孟海一腔怒气无处发泄,良久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是我对不起他们,许……许空山知情吗?”
孟海总觉得许空山这名字有些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知情,我没告诉他。”陈建军喝完热水,眼底多了丝笑意,“大山是个好孩子,您要是见了,肯定会喜欢他。”
对于凭空多出的外甥,孟海内心很是复杂,他本想继续追问许空山的消息,触及陈建军的疲惫,咽下了嘴边的问题。
“让你受累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打完报告晚上来我——晚上我过去找你。”孟海想到后娶的妻子以及自己那不成器的继子董嘉年,话头一转,把地点换到了陈建军家里。
“怎么,晚上没空?”望见陈建军脸上的犹豫,孟海顿感欠妥,陈建军一个任务出了近两月,他过去岂不打扰了一家团聚。
正想改口,陈建军出声了:“有空,我叫思敏多做两个菜。”
陈建军的脚步逐渐远去,孟海的视线彻底失焦,如果他当时没有对孟雪发火,态度强硬地要求她与那个男人断绝关系孟雪也不会赌气离开。
起初孟海以为孟雪会去找那个男人,不料对方举家迁往了国外,想象着孟雪一个人大着肚子的模样,孟海红着眼在桌上重重锤了一拳。
郭思敏提前得知了陈建军返程的日期,跟单位请了半天假,陈建军脱下满是灰尘的外套扔进桶里,在她担忧的目光中转了个圈:“一切顺利,我好着呢。”
每次陈建军出任务,郭思敏的一颗心就是悬着的。
“衣服等会我自己洗,晚上孟师长要过来。”陈建军与郭思敏多年的默契,有些话他不必多说。
陈建军的犹豫来源于此,许空山的身份他连郭思敏一块瞒着的,难怪孟海会对他如此信任。
郭思敏点头应下,顺手把陈建军的脏衣服提到外面拿水泡上,结婚这么多年,她除了做做饭,基本没碰过什么脏活累活。
夜幕暗沉,孟海提着瓶酒上了门,郭思敏看出他俩有话要说,吃过饭主动带着两个孩子遛弯去了。
“建军,我想听听大山那孩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孟海喝了杯闷酒,桌上的菜他没吃多少,酒意上头,他难得红了脸。
找不到孟雪,许空山就是孟海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长得不像您,也不像您妹妹,但身材跟您差不多。我以前探亲教他军体拳,打得比部队里的尖子兵都漂亮。”陈建军陪着孟海喝了几杯,说起话来有些没头没尾的,孟海却听得十分认真。
在陈建军的话语中,孟海逐渐勾勒出了许空山的形象,越琢磨心头的熟悉感越甚,奈何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始终抓不到要点。
夜风微寒,陈勇彤小声喊冷,郭思敏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估摸着陈建军同孟海可能聊得差不多了,牵起一双儿女往家走。
桌上的菜成了残羹冷炙,陈建军把喝醉的孟海搬到儿子陈勇磊睡的卧室,洗了把脸醒酒,郭思敏三人到家时他正在厨房洗碗。
“孟师长喝醉了,今晚你带着彤彤睡,磊磊和我一屋。”陈建军擦干手取下围裙,“我去跟孟师长家里人说一声。”
“我去吧。”郭思敏取围巾的手顿住,“你照顾着孟师长。”
陈建军意识到自己考虑欠佳,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目送郭思敏出门。
酒醒后的孟海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吃过郭思敏煮的面条,他搁下筷子让陈建军帮他给陈晚写封电报,打听许空山的动向。
睡了一晚,他总算想起来在哪见过许空山了——那天他押着董嘉年给陈晚赔礼道歉时,全程站在陈晚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运输队虽然也装了电话,但终究没联系陈晚方便。为了追求时效,陈建军的电报上仅有两个字:回电。
陈晚惊疑不定地上楼翻出电话本奔向邮局,折腾半天终于和陈建军通上了话:“三哥?”
“六儿。”陈建军的声音中气十足,使陈晚心放了一半,“我有事找大山,你知道他哪天能在家吗?”
孟海在一旁盯着,陈建军直接说了正事。八壹中文網
陈晚疑惑更甚,陈建军找许空山干什么?
“他大概十号左右回来。”好在许空山前天刚报了平安,要不他还真答不上来。
孟海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冲陈建军点点头。
鉴于陈建军休完了探亲假,无法陪孟海回南城替他作证,在孟海的授意下,陈晚成了许空山身世的第三个知情者。
孟海是许空山的舅舅?
挂了电话,陈晚仍然沉浸在震惊中,孟海的名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惊讶之余陈晚内心不免浮起一丝无措,孟海会带走许空山吗?尽管陈晚相信许空山对他的感情,但孟海的地位不得不让他多想。
一个当师长的亲舅舅。
陈晚思绪乱如麻,他机械地踩着缝纫机,针尖扎破指腹的疼痛打断了他的失神,鲜红色的血液汇聚成球,他条件反射地含住指腹,铁锈气息自舌尖蔓延开去。
他收起所有的胡思乱想,对着窗外的夜色粲然一笑,有许空山在他怕什么。
淋过清明时节的雨,学校的色彩便愈发鲜艳起来,王利安观察着来往的学生,压低了嗓门:“你看那几个,他们全部穿着你做的衣服。”
陈晚做的衣服,经他手卖出去的,王利安一脸的与有荣焉。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种情况很正常。
随着王利安打开了南艺的市场,陈晚的衣服是有一件卖一件,工作间里连样板衣都清空了,上课反而成了陈晚最轻松的事。
“你昨天又熬夜了。”王利安陈述事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嗯。”陈晚拳头抵住鼻子打了个哈欠,“你这周先别接单,我休息两天。”
虽然少了提成,但王利安却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万一陈晚累出个好歹,那才叫得不偿失。
进入教学楼王利安换了个话题,拜他所赐,陈晚在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也未错过校内的任何消息。
温和的暖阳裹着柔软的嫩叶,陈晚做了两个深呼吸赶走春日酝酿的困意。钢笔笔尖在纸张上划出白痕,拧开后盖墨囊空空如也。
陈晚从笔袋里另抽了一支,光滑的金属笔身倒映出模糊的人影,是许空山某次出车归来送他的礼物。
下课铃响,安静的校园变得嘈杂,王利安招呼着一块去食堂,陈晚摆手拒绝:“你们走吧,我把作业写了再去。”
王利安对此显然已经习惯,他自然地跟上室友的脚步,很快教室就只剩下陈晚一人。
不知何时门边投下了一片阴影,陈晚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许空山咧嘴:“六儿。”
“山哥。”陈晚匆匆合上课本,他两步穿过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在楼下遇到了王利安,他跟我说的。”许空山握住陈晚的指尖,“你作业写完了吗?”
“还有半道。”陈晚把许空山领进教室,让他坐在旁边,“马上。”
许空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原来坐在教室的椅子上是这种感觉。
他现在是六儿的同桌,从来没有上过学的许空山悄悄瞄向了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