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陈晚擦完手,把帕子放回台面,许空山上厕所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一直在外面守着。
“我想带秦先生他们上家里坐坐。”许空山眼神不躲不闪,似乎陈晚不同意,他便当没说过。
原来是为这,的确是许空山的作风,陈晚没有犹豫:“行啊,不过家里没什么待客东西了,要不你先回包厢,我去旁边百货大楼买点?”
百货大楼不远,陈晚目的明确,往返不过十多分钟,回来的时候碗里孟海盛的汤仍带着余温。
鸡汤用砂锅煲的,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保温性能良好,一顿饭吃完汤还是烫的,晾上一会儿刚刚好。
待陈晚喝了汤,秦承祖放了邓晓半天假,不是他把邓晓当外人,而是体谅其辛苦。邓晓处理完国外的事就马不停蹄地飞到京市,前后算起来有至少一个半月没休过假,难得有半日空闲,也好让她歇一歇。
女人大多是喜欢逛街的,虽然在邓晓眼里国内处处落后,但得了假期,仍然一头扎进了百货大楼。
少了邓晓,小吴开车,孟海坐副驾,许空山后排居中,秦承祖与孟海一左一右,半点不显拥挤。经历过两天的相处,秦承祖渐渐掌握了和许空山聊天的节奏,许空山话不多,却有问必答,再加上陈晚的圆场,孟海时不时插两句,气氛竟也称得上热络。
父子间的疏离感在无形中进一步削弱,秦承祖大方地打量许空山种的菜园,他不懂种菜,夸来夸去无外乎“长得真好,长得真大,结的果真多”,倒也挺接地气。
后院的石榴树剩了几个秋石榴,在最低的枝丫上,那是许空山特意留的,用网套套了,防止鸟儿偷吃,好让陈晚能多吃上一段时间的新鲜石榴。
许空山带着秦承祖参观的间隙,陈晚挑着摘了两个石榴洗净切半做成果盘,配上百货大楼买的毛尖,红的透亮,绿的清澈,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茶是好茶,一分价钱一分货,国营商店的优点之一,不会干以次充好的勾当,陈晚买的中上品质,跟孟海之前喝的差不多。
陈晚与许空山均是勤快人,搬进小洋房一年多,陆陆续续添置了许多东西,窗明几净,处处可见用心经营的痕迹。秦承祖颇为欣慰,难怪许空山那么斩钉截铁地拒绝出国,换做旁人怕是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
看过许空山生活的环境,秦承祖放心了大半,要说还有什么让他牵挂的,那便是许空山的工作。多少人挤破头想进运输队,在秦承祖看来全是缺点,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没发展前景,又脏又累,工资还低。他秦承祖一个商人,可没孟海清高,手里头明明捏着大把资源,却非要许空山自己一步步爬。
许空山的经历秦承祖已经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包括他和胡立伟合伙倒卖药材的事。说来南城物产丰富,山高水长,工业区建得热火朝天,增设一个药材厂应该不会遭到反对。
秦承祖在心里琢磨开了,他在国内待不了多久,这件事需要尽快落实。不过在此之前秦承祖得先探探许空山的口风,若是他弄好了许空山却不接受,他岂不是白忙活。
打定主意的秦承祖慢慢转移了话题,理由也是现成的,院子里的艾草长了半人高,周遭的风带着艾草特有的香气,打霜后叶片由绿转黄,背面呈丝绒感的银白色,俨然到了收割之际。
“这艾草瞧着不像野生的。”秦承祖明知故问,世界上林林总总的草药成千上万,好在艾草够常见,否则他可能真认不出来。
“我从村里挖过来种的。”许空山指着艾草附近细数他种下的草药,叶片圆溜溜像铜钱的叫金钱草,墙上攀爬的藤蔓是金银花,还有种下时只有巴掌大一棵,现在已扩展了三四倍的芦荟。
有些蔓延开去侵占了菜地,索性院子大,许空山便随它去了。
提到草药,许空山的话明显多了起来,秦承祖当下有了结论,他不强求许空山接班,人活一辈子,若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那多没意思。
他这辈子前二十多年潇洒,中间二十年汲汲营营,有些事,早该看透了。况且他的班,不接比接了更好。
晚上许空山请秦承祖跟孟海在家吃了顿饭,比不得饭店的精致丰盛,却让秦承祖成功积了食。
“吃撑了?”听着秦承祖不停打嗝,孟海冷着脸说出关怀的话,“多大的人了,也不悠着点。”
秦承祖苦笑,他不是太高兴了没注意吗:“没事,多走两步就好了……海哥,我打算在南城建所药材厂。”
药材厂?孟海侧目:“是为了大山那孩子?”
秦承祖的心思很好猜,毕竟他们身边对药材感兴趣的除了许空山没别的人选。
“嗯。”秦承祖不否认,“我在国外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自由,我知道领导们想让我拿钱支援建设,但国外那边也想让我替他们创造利益。这次回国的机会是我周旋了五年才换来的,下周六就得走,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邓晓我会让她留下来,希望海哥能帮我照应着点。”
孟海闻言沉默半晌,他的确没想到表面看着风光的秦承祖背地里如此受限,他动了动手指,良久深吸一口气:“国外那边你怎么打算的?你想回国还是在那边呆一辈子?周围没人,你实话实说。”
“以前找不到小雪也没有大山,在哪对我来说都一样,现在我肯定是想回国的。”秦承祖在国外的事业盘根错节牵扯众多,回国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完成的,得从长计较,顺利的话大概十年内,但如果不顺利,他或许真的要埋骨他乡了。
“我明白了。”孟海察觉到了其中的不简单,“你的事情我会跟上面汇报的,明天我陪你去市政府。”
“谢谢海哥。”招待所近在眼前,秦承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打嗝了,神色顿时轻松起来。
邓晓的房间在秦承祖隔壁,她逛了一下午,此刻在灯下整理自己的战利品,秦承祖敲了敲门,告知其明日的安排。
“另外给陈晚的投资再追加十万,其余条例不变。”秦承祖追加投资不仅是因为许空山的缘故,而是他在陈晚身上看到了未来。
秦承祖带了一百万回国不假,虽说这些钱已经被分得七七八八,但对他而言,一百万与两百万没什么区别。
简单洗漱后秦承祖合衣靠坐在床上,他珍惜地从随身带的钱包中拿出一张照片,手指轻轻拂过上面年轻姑娘的笑脸——
“秦先生,我是大山。”
许空山的到访打断了秦承祖的情绪,他意外的开门,侧身把人迎进来。
“我煎了壶山楂水,健脾助消化的,你喝了能舒服点。”许空山将手上的水壶放到桌上,另外有个白色的布包,“新鲜艾草要晒干了才能做艾条,我给你拿了些去年做的,熏的时候别贴太近。”
许空山的心思不如陈晚细腻,若非陈晚说看见秦承祖用完饭悄悄揉了下肚子,他根本不会发现秦承祖的失态。
山楂是许空山上药房买的,加水煎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从灌进水壶到出现在秦承祖的房间间隔不到十分钟,揭开盖子,里面的山楂水还在冒烟,浓浓的酸气涌入鼻头,叫人口舌生津。
“你早点睡,我先走了。”许空山视线扫过秦承祖落在枕边的照片,脚底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上,“那张照片……”
秦承祖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眼底溢出柔和的笑:“这是我替你妈妈拍的,那时候我们刚谈恋爱。你妈妈长得漂亮,又聪明,我追了她快一年她才答应。”
提及此,秦承祖好奇地询问许空山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喜欢的姑娘没有,喜欢的男孩倒是有一个,许空山摇头,秦承祖起了兴致:“想找个什么样的?我——”
秦承祖本想说他在二十六岁时许空山已经三四岁了,开口时突然察觉不对,连忙噤声。他的失责,导致孟雪负气出走,至今杳无音讯,而许空山更是吃尽了苦头,他哪有资格提当初。
好在许空山没想那么多,怕秦承祖催婚,他寻了个由头拿起倒空的水壶转身离开。
去年的艾草条许空山之前给孟海寄了一袋,大晚上的,孟海估计歇下了,许空山于是没去打招呼,咚咚咚下楼走了。
搪瓷杯中红褐色的山楂碎缓缓沉底,水面恢复平静,秦承祖咽下两口,其味道一如他此刻心头的酸涩。
自食其果的秦承祖失眠了半夜,次日睡醒气色差得跟患了病一样,他习惯性地吞了两片药,打起精神前往市政府。
建药材厂是从无到有,复杂程度远超之前的投资,不过送钱的事南城政府当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地皮是现成的,没经验可以学,缺人可以借,钱到位了,一切都能解决。
有孟海作陪,政府接待的官员们拍着胸脯打包票,保证在这个月内拿出章程,最迟明年底,南城药材厂一定落成。
在秦承祖的眼神下,对方声音越来越低,知道他不好糊弄,尴尬地把明年底改为了后年。秦承祖没跟他计较,类似的漂亮话他回国听了一箩筐,全是体制内的通病。
谈到投资金额,几人相互对视,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嘀嘀咕咕合计一通,小心翼翼地报了个五十万。
陈晚的一条生产线都得了四十万,五十万建厂不算多,但秦承祖觉得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要的厂子,五十万可建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