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设有食堂,但此时已过了饭点,莫说剩饭剩菜,连刷锅水都被人拉走了,秦承祖的意思是在附近寻摸个能吃饭地儿,不管好坏,先让许空山填填肚子。
然而许空山仍踩着油门往前开,道他早饭用得迟,这会儿还不饿,不妨事,等到了那边再吃也一样。
许空山说的是真话,早上陈晚醒后两人又折腾了一个来小时,他陪陈晚吃过早饭,背上背篓给陈二姐送南瓜去了,陈二姐非给他煮了碗糖水鸡蛋,满满当当塞到嗓子眼,接着就发生了后面的事。因此他虽没吃上中饭,但撑过一下午却不成问题。
秦承祖不知内情,愣是从许空山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习以为常的味道,联想到他幼时的遭遇,不禁心头一窒。
“前面路过供销社的时候停一停吧,让小吴下去买点方便携带的东西,路上要开六七个小时,中途总得停下来歇歇。”孟海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市政府的忙中出错,两手空空便出来了,待会若是渴了,荒郊野岭的,上哪找水去。
到了供销社,后车的干事一脸疑惑,问发生了什么事,得了回答后顿时羞愧不已,忙不迭为己方的疏忽道歉,他拦住小吴,小跑着进供销社,用上头批的差旅费采买了一堆饼干点心并五个灌满水的水壶,弯腰递进车窗。
饼干散发着浓浓的奶香味,隔着外包装飘满车厢,印着彩色印花的礼盒显得十分有档次,小吴以前在供销社里见过,一盒要好几块钱呢,可真舍得。
干事揣着剩余的差旅费和饼干回到后车,笑着把饼干与随行的同事分了,托秦承祖的福,上头大方地批了两百差旅费,让他们一定把人伺候好了。
许空山开惯了大货车,开起小轿车来更是得心应手,为了让后车跟上,他特意收敛了速度。作为车内唯一的女性,邓晓获得了副驾驶的位置,她隐晦地侧目,打量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心道了一声可惜。
许空山不吃,车内的饼干便无人动它,或许是行驶的车辆太过平稳,秦承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双手仍牢牢地将饼干抱着,许空山见状,越发放缓了转弯的弧度。
对于从南城到安市的线路,许空山烂熟于心,遇见岔路口不带任何犹豫,除去半道停滞了一刻钟,到达安市时招待所刚亮上灯。
安市药材厂派了厂里的书记做代表在招待所迎着,虽说秦承祖只是过来看看做参考,但到底是大投资商,交好总归是没坏处的。许空山往常来药材厂,跟他做交接的是底下的员工,因此并不认识对方。
一通嘘寒问暖,书记热情地邀请他们上饭店品尝当地的特色菜,八人座的四方桌,市政府的司机知道他们这种身份没上桌的资格,见许空山要跟着过去,伸手把人拦住:“懂不懂规矩,领导们吃饭,你凑什么热闹?”
司机放低了声音,但没逃过孟海的耳朵,他回过头对着许空山一招手:“大山。忘了介绍,大山是我外甥。”
闻言司机愣了,市政府的干事也满脸震惊,孟海的师长身份他们是知道的,所以说,他们把师长外甥当普通司机使唤了一天?
宰相门前七品官,哪怕许空山什么职位都没有,那也不是他们能随意怠慢的,一时干事等人纷纷回想之前的种种行为,是否有不妥当之处。
秦承祖将他们态度变化尽收眼底,默默咽下心头的苦涩,他多想像孟海那样轻描淡写地在后面接一句“也是我儿子”,可他不能。
视线扭转,望着桌上的酒瓶,秦承祖眉头一皱,邓晓见此笑着让人把酒撤下去,明天有正事要做,今晚就先算了。
打算借酒助兴的书记被泼了一盆冷水,然而邓晓是秦承祖的助理,他不敢抱怨。少了推杯换盏,闲话无从提起,一顿饭吃了半个来小时便结束了。将人送回招待所,书记赶紧给许空山换了个房间。
许空山原是和司机住一屋,他本不计较这些,但书记极力恳求,一副他要是不接受,自己就会被怪罪的模样,干事在旁边帮腔,最终许空山顺其意搬去了孟海隔壁。
安排妥当,书记松了一口气,转而拉着干事打听起消息,询问他是怎么跟财神爷搭上线的。
干事仍沉浸在喜从天降的快乐中无法自拔,当着正主的面,他不好表现得太过,矜持了一整天,终于绷不住了,嘴角几乎咧到耳后,两手一摊表示他也不知道,是对方主动找上门的。至于财神爷的心思,都说了是主动找上门,他哪里猜得到。
“对了,你们厂里准备好了吗?”干事高兴之余,仍没忘记重点,钱没落到实处以前,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任何时刻均不能掉链子。
“你放心吧,接到你们电话我们这边马上安排下去了,那些明天休假的工人也全部叫了回来,保证没问题。”书记满脸信誓旦旦,要不是秦承祖来得太急,他指定弄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以展示他们的热情。
天色不早,厂里的领导还在大院盼着,书记收起活络的心思,他摇头暗觉遗憾,没能摸出财神爷的喜好。不过运输队的那个年轻司机竟然是孟师长的外甥,吃饭的时候秦先生还频频给他夹菜,显然关系不一般,这他得跟大伙知会一声,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招待所里安静下来,本该安眠的时刻,秦承祖却在房间里踌躇,内心的亏欠让他罕见地体会到了不自信的情绪。
孟海的房间与秦承祖相邻,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都没等到旁边的动静,实在按奈不住,一把推开了房门:“你犹豫啥呢,大山又不傻,你真以为他什么都不懂?”
不带刻意压制的响亮嗓门清晰地传了出去,秦承祖尚未想好该如何接话,头一抬,恰好和许空山来了个对视。
孟海看看别扭的两父子,换了个位置,叫许空山站进来,再嘭地关上门:“这个药材厂是他——”
“海哥。”秦承祖打断孟海,“我来给大山说吧。”
秦承祖愿意开口当然更好,孟海欣然答应,甚至还贴心地主动找借口离开,让二人单独谈。
书记为秦承祖订几人订的是招待所最高档次的房间,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秦承祖拉开椅子让许空山坐下,提起暖水壶,往翻转的杯子里倒入热水,这种伺候人的活计他做起来不太顺手,热水晃荡,随着蒸汽飞溅。
“这个药材厂的确是因为你我才打算建的。”伴着热水的烫意,秦承祖接着孟海的话往下说,“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进运输队是为了方便同胡立伟倒卖药材。”秦承祖语气里带着些许喜悦,大概是觉得许空山难得有一点跟他相似,倒卖也是做生意,不寒碜。
许空山对此毫不意外,他跟胡立伟的事虽然瞒得过普通人,但秦承祖要查,基本没什么难度。这里就又体现出孟海与秦承祖的不同了,一个散养,一个恨不得把今后所有的路都替他铺平。
见许空山没有不喜,秦承祖多了几分把握,十分擅长谈判的他没有步步紧逼:“我理解你想凭自己的努力做一番事业,但这不冲突。换个说法,不考虑其他,如果南城有一家药材厂对外招工,你会去吗?”
“会。”许空山大方承认,他喜欢和药材打交道,事实上若是当时存在这样一个机会,他极大可能会选择放弃与胡立伟的合作,直接进药材厂,谁让后者能日日同陈晚见面呢。
在许空山的世界里,陈晚永远排在第一位。
“但是我不会管理药材厂。”许空山会错了意,他以为秦承祖投资药材厂是要直接让他当厂长。
秦承祖顿了顿,接着忍住笑:“不会可以慢慢学,也没有人生来就是厂长。目前药材厂不过一个连书面计划都没有的空壳,建厂的事交给别人,至于你和胡立伟,正好分别负责生产、采购,到时候厂址选在上城区,离陈晚那也近。”
秦承祖看过南城的地图,南城依方位划分了几个区,因着南城的南字,把东南西北改成了东上西北,外加核心的中。他选中上城区的原因除了离陈晚近,还有坐落其中的各所高校,人才与技术永远是最宝贵的财富。
再者北城区是南城重工业的聚集地,秦承祖在国外经营十数家工厂,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重工业带来的污染有多厉害。
怕许空山犹豫,秦承祖耐心地一点点掰碎了分析给他听,殊不知单是离陈晚近就足以打动他了。
“怎么样?”秦承祖讲得口干舌燥,完了望着许空山,眼里明晃晃的期待。
“回头我给胡大哥发电报。”不管胡立伟如何抉择,药材厂许空山是肯定会进的,“谢谢……秦先生。”
爸爸二字许空山依然难以启齿,秦承祖失望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总之许空山同意进药材厂了,他也算少了个牵挂。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停了下来,孟海曲指悄悄门板:“谈完了?”
结果从秦承祖的表情中就能看出,孟海瞅了眼挂钟,快十二点了,怪不得他困得打哈欠。
“行了,剩下的等明天考察完厂子吧,太晚了,熬夜伤身,早点休息。”孟海视线停在秦承祖脸上,指的是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