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许空山给陈晚又滴了一次眼药水,面容俊秀的青年仰躺在软枕之上,睁着眼,全无防备地任药水滴入眼眸,睫毛受生理性刺激颤了了两颤,多余的水滴顺着眼角滑入鬓发。
“闭眼。”许空山移开眼药水的瓶子,陈晚左眼闭合,右眼却睁着,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许空山一手捂住,“不行,六儿你要听医生的话。”
陈晚的睫毛划过许空山掌心,视野一片黑暗,眼珠不安分地在眼皮子下滴溜溜打转。
他倒是想休息,但时间不等人,仓库里的衣服得尽快完成评选,决出前四十名,赶在年前把复赛邀请寄出去,复赛在服装厂现场进行,若是晚了,跟搬迁的日子撞上,他哪忙得过来。
陈晚表面装乖,实则打定主意,明天许空山前脚上班,他后脚就溜去服装厂,大不了下午早点回来,这样便神不知鬼不觉。
照例闭满了五分钟,陈晚睁眼,因感染导致的红血丝消退些许,但仍然有几条痕迹重的在眼白上蔓延,对比清透的右眼,显得极为凄惨。许空山心疼地亲了亲,关灯在陈晚身侧躺下,一手轻抚后背,哄着他入睡。
许空山没想过陈晚会同他阳奉阴违,早上滴完眼药水,下楼忙活一通,再匆匆开着越野车到路口接上满玉山,将他送至服装厂。
“陈晚的眼睛有好转吗?”满玉山偏头与许空山交谈,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方昨日焦急之态。
“好多了。”若陈晚没好转,许空山是不可能舍得扔下他出来上班的,“厂里的事麻烦你了。”
“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满玉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许先生怎么不住家属院,这样应该更方便吧?”
“习惯了。”许空山未曾察觉出满玉山的试探,但他直觉不能往下聊,于是做出认真开车的模样。
满玉山识趣地止住话题,暗自摇头,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况且打听他人私事非君子所为,是他失礼。
陈晚亲耳听见了汽车发动远去的声音,他心虚地下楼从里面别上大门,拉紧窗帘用缝纫机做了一个带弹力绳的眼罩。
此前他从未做过眼罩,但毕竟技术在手,凭借记忆倒也做得像模像样,陈晚戴上调整了一番,感觉颇为新奇,在屋里转了圈,发现不会影响行动后悄悄溜出了门。
空了一夜的肚子传来饥饿感,陈晚神态自若地走到路边的包子铺,排在前面的人回过头,先是一愣,然后一脸同情地让开。
“谢谢。”陈晚礼貌道了声谢,“我要一个花卷和一碗豆浆。”
陈晚早上不喜欢吃得太油腻,蒸笼里的花卷层次分明,杂揉着葱花末和椒盐,一个约莫有许空山的拳头大,加上豆浆,完全足够填饱他的肚子。
然而落到包子铺老板娘眼里,便不是这么回事了,她不由分说地捡了两个花卷,并盛了满满一碗豆浆,招呼着自家男人帮陈晚端到桌上去。
陈晚落座,被面前斗大的两个花卷吓了跳:“我就要了一个花卷。”
“你吃吧,多的那个是我媳妇送的,不收钱。”男人大方地摆摆手,“出门在外谁没个不容易呢。”
不容易?什么不容易?陈晚一脸莫名,他低头打量身上的穿着,今年太忙,没来得及做衣服,腿上的深灰色灯芯绒裤是去年的,虽然洗得略微发白,但绝不寒碜,上半身是短款的羽绒服,轻便且不显臃肿。
等等——陈晚想通了症结所在,这年头识货的人少,包子铺的老板和老板娘定是将羽绒服错认成了棉袄,把他脑补成了一个买不起厚衣,挨饿受冻的可怜人。
陈晚哭笑不得地把花卷退还给老板娘,表示他真的吃不了两个,老板娘的神情显然不信,她用油纸一包:“吃不了留着路上吃。”
一个花卷值不了几个钱,但小本买卖挣钱不易,陈晚按原价付了钱,拿着剩下的花卷随人流挤上公交。
早间的公交车座无虚席,陈晚拉着扶手站定,突然衣摆被人扯了扯,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让座:“小伙子你坐我这。”
陈晚总算明白处处的反常因何而来,他摸了摸眼罩解释:“叔你坐,我眼睛只是发炎。”
说着陈晚拉下眼罩,露出左眼,为了避免继续被误会,陈晚干脆取了眼罩握在手里,一路闭着眼睛,直至到了服装厂,才重新戴上。
满玉山已经开始了有一会儿,听见临时工与陈晚问早,惊讶地走过来:“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
“我眼睛没什么大碍了,接着干活吧。”面对满玉山,陈晚可不顾忌,“你评的哪个货架?”
陈晚坚持,满玉山劝说无果,无奈妥协,他到底是个当下属的,做不了老板的主。
转眼到了饭点,以往陈晚在服装厂,通常是和许空山一起吃饭,自学校对面那家餐馆开业,他便成了熟客,不过今日情况特殊,他不敢冒险,遂让满玉山帮他打包了一份在仓库解决。
下午四点,陈晚算了算时间准备收工,临走前他叮嘱满玉山,千万别告诉许空山他来过厂里。
瞧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满玉山忍住笑意,点头答应了陈晚的请求。
返程的公交有空位,陈晚靠窗坐下,想着怎么都能在许空山前面到家,偷偷松了一口气。
公交车平稳向前,走走停停,陈晚抵着窗闭目养神,没注意到一辆熟悉的越野车从旁边开了过去。
因为惦记着陈晚,做完手上的事,许空山申请了提前一个小时下班。
满玉山不知道许空山的临时起意,以为是哪里露了蛛丝马迹,呼吸一滞,待听清许空山的言语,缓缓恢复镇定:“你稍等,我收拾一下。”
此时距陈晚离开刚过去半个小时,满山玉故意磨蹭为他拖延,感受到许空山的无声的催促,满山玉默默在心中替陈晚说了句自求多福。
小洋房的院门是从外面上的锁,许空山顿时变了脸色,他拧着眉拿出钥匙,屋内静悄悄的,厨房里早上给陈晚留的糖水鸡蛋彻底凉透,白色的猪油凝固,让人毫无胃口。
陈晚下了公交,特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不出意外许空山此刻还在办公室,他有充足的间隙制造出整日在家的假象。
计划着到家后的种种,陈晚步履轻松——
为什么许空山上午开走的车会停在家门口?
陈晚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他鼓起勇气绕过越野车,朝大门内一望,糟了!
许空山如同雕塑般立在客厅中央,隔着数米远,陈晚都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对不起山哥。”陈晚果断认错,几步跑进客厅,抱住许空山,踮着脚用脸一个劲蹭他。
许空山一眼不发,双手用力把陈晚从他身上撕下来,下一秒陈晚再次贴上来,重复刚才的动作:“山哥。”
许空山再撕,陈晚再贴,坚决贯彻牛皮糖宗旨不动摇。
“六儿,我在生气。”许空山被陈晚磨得没了脾气,绷不住破了功。
“我知道,我错了。”陈晚恨不得把整个人挤进许空山的身体里,嘴上认错认得飞快,但若是有下次,他依然不改,“我眼睛全好了,而且我有听医嘱,比昨天少了三个小时。”
亏他好意思,明明是为了不让许空山发现,非说成主动减少工作时长。
许空山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捧着他的脸发狠似的亲他,一直亲到陈晚喘不过气,然后叼着他的下唇磨牙。
“疼。”陈晚含含糊糊地叫疼,实际上许空山压根没使劲,与其说疼,不如说是麻。
“疼了才让你长记性。”许空山松口,仔细盯着陈晚红肿的唇,“小骗子。”
陈晚被许空山眼底翻滚的汹涌镇住,讨好地一下一下啄他,从鼻尖到嘴、下巴,许空山下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胡茬,扎得陈晚发痒,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
“我不是不让你去。”许空山叹气,边说边抱着陈晚在沙发上坐下,“但你不能骗我。”
“不骗了。”陈晚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
“如果有下次呢?”许空山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抵抗陈晚的糖衣炮弹。
“如果有下次,随便你怎么罚我。”陈晚迎着许空山的视线,目不转睛地道。
许空山大刀阔斧地在陈晚身上搜寻,似是在思考惩罚方式,最后一手危险地停在陈晚的身后,粗着嗓音:“下次再犯,我打你屁股。”
陈晚倏地红了耳根,咬牙想从许空山腿上下来,却被他死死按住。
“别动。”许空山掐他一把,没忘记正事,“中午点眼药水了吗?”
“滴了滴了!”陈晚羞恼不已,挨着许空山的脑门和他眼对眼,“都说了全好了。”
这语气,明晃晃的打情骂俏。
陈晚吹了一晚上的枕边风,换来了许空山的妥协,同意他接着去服装厂。
第二天满玉山看着坐在副驾驶啃包子的陈晚,不知为何,油然而生出了果然如此的念头。
前后花了一周,陈晚和满玉山终于选出了前四十名,将名单给到朱文,由他通知进入复赛的选手,并联系报社同步报道。
“好的。”朱文接过名单,分别递上两包吃食,“我妈做的糖瓜,叫我带给你们尝尝。”
糖瓜呈白色,中间酥松多孔,是祭灶神的传统小吃,陈晚回过神看上墙上的挂历,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年尾。
他不吭声,王利安等人竟也没一个问过年放假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