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他做了这样……这样不好的事。”
在将彼得的死讯带给他的母亲伊妮德.佩迪鲁时,她沉默了良久,近乎摇摇欲坠。她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刚毅要强的女巫,她的魔力天分不错,但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和儿子两个人在一起相依为命的平静生活,即便遭受战争的阴云笼罩日久,也从未真正设想过难以承受的山崩有一天会摧垮自己的家庭与生活。
“他是个很胆小的孩子,一直都很胆小。”她喃喃地说,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卑微的恳求,一种恍惚的游离。她的声音很小,几乎接近于自言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在一遍一遍地说,“我想这件事情主要应该怪我,是我没有给他提供一个更加良好的环境,才让他在遭受威胁时没有做出那个正确的选择……但是对不起,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是他真的很重视你们,你们是他在意的朋友,他做错过,我知道这无法弥补,但我相信至少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是真的……真的想要……”
“真的想要保护自己的朋友。”莱姆斯轻声替她把话说完,他的声音也沙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伊妮德阿姨……我想我看到了,在那一刻,他可以选择逃走,但是他没有,他举起的魔杖对准了想要伤害他朋友的食死徒,他或许也很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
只是人在做过了选择之后,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是要承担相应的代价,没有人能够例外。伊妮德连连点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莱姆斯的胳膊,她急切而小心地望着他,眼中带着摇摇欲坠的恳求。
“对不起,莱姆斯,我知道这样的问题肯定会让你为难……但是你愿意出席彼得的葬礼吗?我想,我想让他在走的时候没那么孤单,你知道,他的朋友一直很少,你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不答应我也没关系,我知道彼得的确做了错事,我只是想……对不起……”
“没关系,伊妮德阿姨。”莱姆斯沉默着,他有过一点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握住了伊妮德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是的,我会去,或许,大概……会和詹姆一起。”
伊妮德的身体颤了颤,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像看一场幻梦一样看着面前的莱姆斯。
“詹姆并不原谅彼得的背叛。”莱姆斯说,勉强牵了牵唇角,“他生气,愤怒,失望,他不能接受这件事,他感到非常痛苦……但他并没有否认和彼得的友谊,他说自己有一个朋友,做了个极度错误的选择,让所有人都非常生气失望,大家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因为依然拿他当朋友,所以这件事才格外令人痛苦。彼得走了,但他带来的影响还没有消散,詹姆……我们,我们会替他去做他应该完成的事情,去尽力弥补,去赎罪……既然他不在了,那他的朋友就会去替他做他该做的一切。”
伊妮德怔然半晌,而后抬手掩住了脸,失声痛哭。莱姆斯在佩迪鲁家待了很久,这座房子他很熟悉,彼得攒了很久的钱,终于为自己和母亲攒下了一个伦敦的小房子。而今这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院落和里面悲伤余生难愈的母亲,莱姆斯告辞离去时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深深呼吸,意识到这样年复一年的黑暗生活让他失去了很多人,越向前走越形单影只。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分开的朋友,走到这里就已经少了一个。而他的另外两个朋友一个孤身落入伏地魔的魔爪,另一个即将去赴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不知道要有多幸运才能战胜伏地魔活着回来。冷风吹过莱姆斯略显瘦削的身体,他捏着自己发酸的鼻骨,深深垂着头,无法不对造成他现在经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产生恨意。
彼得的葬礼来的人并不多,尽管他的死洗刷掉了一些他曾经选择的丑陋,但依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这件事包容地看待。雷古勒斯参加了葬礼,他和彼得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他认为自己该来一趟,他知道如果西里斯没深陷敌营,那么他会来的,他从来不是个逃避现实的人。
英国秋天的风总是早早就带上萧瑟的寒意,他站在朴素的墓碑前,感到物伤其类的忧郁。他很久没去想过自己的家人了,除了西里斯之外的那些。在凤凰社的生活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与挑战,将人的时间和精力挤得很满,大脑本身也有着自我保护机制,不会让自己总去想那些困扰自己而又没法解决的事情。
但今天,或许是看到了在儿子的墓碑前默默垂泪的伊妮德,他无法控制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并没有犹豫很久,只要一想到自己也会这样,在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永远沉睡在立着十字架的墓碑之下,他就觉得想做的事就还是要尽快去做。他来到格里莫广场12号,远远地向那边看了看,这栋老房子看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满身带着矗立日久的森严与凋朽。他犹豫了很久,在附近找了个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他还是听西弗勒斯说他家里安装了魔法电话的,像他妈妈那样固执老派的人永远不会理会这种东西。但有些事情是不受她的控制的,在布莱克家也被黑魔王征用做一处备选办公地点后,她就不得不忍受家里出现的一些突兀的东西,像是为一块陈旧而精美的缎子打上了一块崭新而粗糙的补丁。那一定让他妈妈很恼怒,但她已经没有了能够阻止与抵御的能力。
接电话的是他们家的家养小精灵克利切,当然了,他妈妈只要有别的选择,肯定不会主动去碰这个电话一下……小精灵尖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雷古勒斯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在布莱克家十几年的回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了上来,一下子淹没了他。
“您好?”苍老的小精灵谨慎而小心地问,“巫师先生?这里是布莱克家……”
雷古勒斯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他说不出话。沃尔布加的声音从电话那边隐约地传过来,依然带着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感。雷古勒斯太熟悉他妈妈的声音了,即使距离远,又隔着电话听筒,依然能听出母亲声音里的变化,这变化让他猛地闭了下眼,抵御眼中泛起的湿意。
她苍老得太明显了。
“谁来的电话,克利切?”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虚弱和尖锐,对家养小精灵说,“是食死徒那边打来的?告诉我西里斯那个不孝子终于死了?他那样叛逆的混账,和家里对着干,不接受黑魔王的招揽,给黑魔王添了多少麻烦……他死在黑魔王手里完全是活该,是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造成的,怨不了任何人,他活该!这就是一个布莱克背叛家族的下场!”
“克利切不知道,女主人……”家养小精灵声音细细地说,“没有人说话,克利切想大概并不是那边打来的,他们……他们的态度从来没这么好过……”
对于一个家养小精灵来说,这种话说得有点冒进了,他们不被允许这么评价巫师。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了克利切抽搐般的尖叫,很显然,他立刻就惩罚了自己。雷古勒斯捏着电话听筒,听见电话那边的母亲狐疑地沉默,而后声音极低地说了句话。
她说:“不是么?……那也好。”
在回去的路上,雷古勒斯没有用幻影移形,一个人慢慢地穿行过伦敦的街道,沿着自己曾经熟悉的那条,走向自己现在熟悉的那条。路上他再次路过安葬了彼得的墓园,惊愕地发现阿米莉亚.博恩斯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一身黑色的巫师袍,胸前别了一朵白花,显然是来参加葬礼。
“……你也来了?”雷古勒斯微怔,下意识开口问她。
阿米莉亚.博恩斯灰色的头发在脑后挽起,在家族的灭门惨案过后,越发显得干练。她和埃德加一样,都是很有天分的巫师,在校时成绩优异。经过这两年的观察之后,大家都说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和埃德加媲美,博恩斯家后继有人,依然光荣矗立。
“我没有原谅他。”阿米莉亚语气淡淡地说,“永远不会。不过如今说这些也已经没有了意义,每个人都被战争扭曲得不成样子,生与死的威胁会让意志不坚定的人化身恶鬼。但我不会让恨意影响我的判断,我知道我们最该恨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很清楚是谁让我们的生活变成如今这样。”
他们短暂地沉默,互相对视着,而后对彼此致以了最为真心诚挚的问候。
“愿正义早日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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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来吗?”桑维坦森林,佩妮站在足以将这里夷为平地的致命武器之上,转头看向旁边的巫师合作方,她的丈夫,伊莱.史密斯。
“他会。”伊莱平静地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藏着关于一个人灵魂的秘密,“因为他不害怕,他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有退路。”
“他会死在这里吗?”佩妮又问,伊莱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他说,“但我们无法窥探命运,最终结果如何,或许只能靠天意垂青。”
这个答案也是佩妮早就知道的,她点点头,没再说话。伊莱反而继续开了口,他侧过脸来看她,黑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害怕吗?”他问。
“我站在这里,代表着大英帝国,大英帝国是不会害怕的,无论面对的是邪恶的巫师,还是能将一切炸成废墟的武器。”
佩妮面色凝肃,顿了顿,唇角浅浅地弯了弯。
“不过作为佩妮.伊万斯个人的话。”她说,“能和你一起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前路,都不算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