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莫广场12号比他记忆中的样子衰败了很多。
这种衰败并不来自于房间里的建筑哪里破败积灰,相反,克利切尽管已经年纪很大了,但他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显然做得十分尽职,在他的努力下,这个家到处都显得一尘不染,有着与它的底蕴合衬的精致,没人能否认厚实华丽的地毯和光可鉴人的楼梯气派贵重。
但衰败的气息依然从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里升腾蔓延的范围,这是由人丁凋零与看不见家族未来共同雕就的颓然,正在走下坡路的家族散发出来的暮气。它超出了克利切能够改变的范畴,展现在他的面前,如同一朵开到凋零之日的玫瑰,正在他面前谢幕枯萎。
沃尔布加的房间里挂着厚实的窗帘,将阳光坚决地死死隔绝在外头。这里数年如一日地不见天日,仅靠造型繁复的吊灯散发的萤火之光度日,这个家的女主人这些年来脾气越发古怪神经质,她积年累月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隔绝一切,仿佛对窗外的微风与阳光都重度过敏。
她的头发全白了,比同龄人苍老了太多太多。巫师普遍的麻瓜的寿命要长上一倍,她的年龄对巫师来说还处在年富力强的中年时期,但却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听说她这些年一直过于神经质,有时更是会显得有些疯疯癫癫。这些只言片语的评价西里斯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现在多年之后再次相见,见到的比听到的冲击力要大上太多,他一时有些不敢认,这是不是真的是他的母亲——她太苍老了,已经很难再找到他熟悉的零星样子。
西里斯站在她的床边,面无表情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昏昏沉沉地悠悠转醒。睁开眼睛见到他时,她的神情有短暂的怔忡,那是一种仿佛时光倒流的恍惚,让她一时间精神一振,布满死气的灰白色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几分生机。
但幻象也终归只是幻象,她很快分清了梦境与现实,表情扭曲起来,身体竭尽所能地挣扎痉挛着,恶毒的诅咒与愤怒的责骂不要钱一般被她快速发泄出口。
“你这个叛徒还怎么敢来这里?!你怎么敢?!出去,给我滚出去,布莱克家族不欢迎你!出去!去对那些当权的人摇尾乞怜!去抛弃布莱克家的荣光卑微地苟活!你想来看我的笑话?做梦!克利切!克利切!把他赶出去!”
西里斯站着没动,面对母亲歇斯底里的指责,他从头到尾都显得很平静。他已经不是十几岁了,过了那个一点就着的年纪,像这样的话这些年来他也早已经听得耳朵起茧。是以对着许久未见、依然对他恶语相向的母亲,他带着无所谓的表情,随意地耸了耸肩。
“行了,大喊大叫如果起不到你想要的效果,不如就给自己省点力气,说不定还能多喘几口气。”他漫不经心地说,视线落在她带着病态死灰的脸上,“对当权的人摇尾乞怜,这我倒不知道是在说谁了,当年伏地魔崛起,你们不是急切地就靠拢过去了,还要带上自己未成年的小儿子一起。我倒真不知道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行为才算得上是摇尾乞怜,如果你们当年那样都不算的话?”
沃尔布加猛地顿住,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在听到有关未成年的小儿子时,神色明显地变化,连眼神都似乎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突然间沉默下来,就这么看着他。
西里斯张了张嘴,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并不合适。以他的能力还足够讲出一些更加能挑起人怒火的话,不过现在他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思,包括这个行为也是。
于是他也跟着沉默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一会儿,谁也没看对方。
“谁告诉你我要死的消息的?”最后沃尔布加先一步开了口。她语气嘶哑而平静,透出一种了无生志的漠然,仿佛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人士的亡故,对自己的病痛只字不提,每一句话里依然充满了足量的讽刺,“那些想要奉承你的人,在你面前对我冷嘲热讽?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就想错了,我永远为布莱克家而骄傲,你这个没有心的叛徒不可能懂……”
“克利切。”西里斯打断她开始有喋喋不休倾向的咒骂,皱着眉说,“下次记得管好你的家养小精灵,我记得它们一般是听主人的话的,谁家的谁自己管好。”
“克利切?”沃尔布加一愣,脸上短暂地出现真实的茫然。她瞪着西里斯看了一会儿,确认他并不是在包含恶意地胡编乱造,才慢慢地皱起眉,抬高了声音。
“克利切!”她冷声喊。
随着她的召唤,家养小精灵克利切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在她的床前谦卑地深深躬身,耳朵几乎要碰到地面。
“主人。”他充满依赖地叫她,小心地靠近她的床边,“您有什么吩咐,主人?想吃饭吗?想起床吗?您需要什么,请尽情吩咐克利切,克利切喜欢听您的命令!等这个屋子里碍眼的人离开之后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克利切希望您能变得有精神一些……”
西里斯在一旁听着,忽而皱了皱眉。他从刚进来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克利切在电话里的态度那么谦卑,真面对他时反而并没有展现出来这种恭敬。他刚才以为只是它十几年下来已经不习惯怎么面对他了,现在看来,好像也并不是这样。
“你把他叫来的?”沃尔布加语气严厉地问,对家养小精灵的忠诚与谦卑习以为常,只目光冷冽地瞪着他,声音沉下来,“叫他过来干什么?让他看我的笑话?”
“不是的!主人,克利切没这么想过!”克利切立刻诚惶诚恐地摇头,多年的朝夕相处、相依为命让他们比普通的家养小精灵和主人之间关系近得过,也让他能够匍匐着过去,躬身在主人的床边急切地澄清解释。
“主人没有说过,是克利切自作主张!他曾经说,让主人郁结于心的就是西里斯少爷这个、这个……坏种,如果有机会让西里斯少爷重新走上正轨,主人肯定会感到高兴的,身体情况也会好转。克利切为您精心准备了这个礼物!主人肯定会喜欢的,再给克利切一点时间……”
“礼物?”沃尔布加脸上疑惑的神色更深,她复述了一遍,“他?”
仅仅是瞬息之间的事,她的脸色忽然间猛地大变,死灰般的脸上竟也显出几分病态的红晕,情绪显然经历一个剧烈的起伏。
“他让你这么做的?他管我们家的家事?!他什么时候对你这么说——是了,他最近来了两次……你告诉他过来,克利切?你让他过来抓人?!”
“克利切没有!”克利切急忙说,他被女主人的反应吓坏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只是……只是告诉了克利切傲罗指挥部的电话号码,克利切觉得确实有打这个电话的必要,无论怎么说,西里斯少爷都是您的孩子,克利切以为您肯定还是……还是想……在这个时候见一见他……”
“谁?”西里斯立刻问,他的视线紧紧盯住了克利切。
克利切在看着他的时候短暂地犹豫,眼神中流露出抗拒,显然并不想和他有什么非必要的交谈。西里斯恼火地皱眉,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间猛地停住。
格里莫广场12号的门被人敲响了。
沃尔布加的房间里,他们面面相觑。西里斯将自己的魔杖抽了出来,讽刺而自嘲地笑笑。
“我早该料到会是这样。”他说,眉眼间一片冷冽,“这个家根本就没有带给过我任何好事,连在这种时候也要给我设个局拖我下水。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解决掉我?笑话。”
他没有握住魔杖的那只手痉挛般地动了动,本能地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他知道自己想要抓的东西是什么——傲罗的便携行动记录仪,只要输入魔力激活,就能记录下巫师接下来使用的三个魔法。记录仪昂贵而坚硬,霹雳爆炸无法奈何他,伊莱说除非有人用经过魔法改装的炮弹轰击,记录仪都不会破损,他说这是他从麻瓜飞机的黑匣子当中获取的灵感。
如果他的生命中只剩下最后三个魔法的时间,他要怎么留给同伴更多信息?西里斯在脑海中飞快地温习了一下之前的预案,稍加修改后心中有数,抬起眼来看着自己的母亲,对她包含讽刺地一笑。
“这出戏演到这里差不多就行了。”他饱含讽刺地说,刻薄地勾起唇角,“早就想杀了我,是不是?恭喜你,这一次把那个人请过来,终于要成功了。这么说我是不是十年之后第一个正式确认伏地魔还活着的人?真不错,倒下也有意义。”
沃尔布加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她已经不复之前的高傲美丽,只尽管到了这个地步,也还保留着一分摇摇欲坠的昔日傲慢。她直直地盯着大儿子的眼睛——她在里面只看到了讥讽。
连怨恨都没有。
她猛地喘了口气,无力地闭了下眼。
没给她留太多时间,房门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再睁开的时候,沃尔布加看向旁边的家养小精灵。
“把他藏好,克利切。”沃尔布加厉声说,“这是命令。”
“主人!”克利切唤了她一声,在她的注视当中,痛苦地呜咽了一下,挡住脸。
沃尔布加再次看向一旁表情冷凝的西里斯。
一对母子,两个布莱克。他们互相对视,沃尔布加力竭般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黑魔王。”她低声说,“这些年来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但差不多一年前,这个敲门的人找上门来,说黑魔王还活着,重新召集了所有人。”
“谁?”西里斯立刻问,沃尔布加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一个本来也早已该死去的人。”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