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十四间奏?”
北原和枫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突然想到了在三次元里,那个时代里最受尊敬的女诗人,以及她所写的某种程度上更甚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作品:《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集》。
伊丽莎白·芭蕾特·勃朗宁吗?
穿越者几乎瞬间就把这两个极其相似的名字联系到了一起:
虽然姓氏不一样,但是考虑到三次元这位诗人“勃朗宁”的姓氏也是来源于丈夫,如果这个世界的伊丽莎白还没有结婚的话,感觉倒也没有问题。
但在他的印象里,三次元的伊丽莎白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双腿瘫痪的状态。如果这个世界的伊丽莎白小姐也是同样的情况,那作为一个残疾人,选择政途可需要很大的勇气。
等等,说到这个,那自己昨天碰到的那位感觉过于热情的、好像自称为伊丽莎白的、双腿似乎有恙的外国姑娘……
北原和枫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一种不妙的感觉逐渐升腾了起来。
该不会,他上次遇到的伊丽莎白就是眼前这位伍尔芙小姐的上司吧?
所以说,你们英国人都这么热情吗.jpg
“没有必要摆出这样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北原先生。”伍尔芙小姐作为一个专业的套情报人士,自然看出来了对方的想法,轻轻叹了一口气,“实际上,这就是我要和你讲的问题。”
北原和枫按了按太阳穴,抬起头看着这位英国异能者,回想起那位小姐在自己面前“熟稔”的表现,心里也若有所悟:“所以,她的异能和预言有关?”
“没错。”
来自伦敦雾都,最后却选择留在了北国的年轻女郎看着旅行家橘金色的眼睛,碧绿的眼眸倒映出酒馆里温暖的灯光,一时间也显得柔软了起来。
“她的异能是预言类异能。”伍尔芙缓缓开口,伸手从吧台上取下一瓶红葡萄酒,盛满了自己面前的高脚杯,“效果是在异能觉醒后,每隔十四天就会梦到未来发生的事件的一角。”
“没有限制和代价吗?”
在酒馆内部明亮的灯光下,旅行家拿手指轻轻点了点柜台上的空玻璃杯,看着这些晶莹剔透的工艺品在光照下折射出无限绚烂的光芒,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
如果没有的话,那这个异能力的存在未免也太bug了。
“爱的十四间奏,顾名思义。”
伍尔芙微微一笑,眼中浸透着一种奇异的怅然:“以自身的不幸作为代价,以‘爱’作为锚点,看到那些‘爱’着自己的人们所拥有的未来。这就是她异能名的起源。”
也是这个异能所代表的真正的含义。
它的存在不是为了成就算无遗策的天才,不是作为阴谋绝佳的辅助,不是凡人妄图窥测命运与未知的狂妄。
而是最简单最单纯、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卑微的,对“爱”的祈求与祝福。
我想看一看,那些会在未来爱着如此不幸的我的人的模样。我想看到这些人的故事,我想要看到他们会有着什么样的未来。
仅此而已。
“爱啊……”
旅行家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气有些微妙地把这个词汇重复了一遍,在明亮的灯光下,橘金色的双眸里流露出一种莫名复杂的神情。
他自然是知道这份爱的含义的:并不只限于爱情,也包括了友人,知己,同伴,导师,亲人等等多种多样的关系。
能够让一颗伤痕累累、冰冷疲惫的心重新感到安全和温暖,从死寂的旧壳下获得新生的热量和温柔——这就是“爱”。在三次元救赎了那位自卑、敏感而又脆弱的女诗人的东西。
也是这个故事里,这个双腿瘫痪的女子,在不幸的深渊里,唯一所能紧握的蜘蛛丝。
她是看到我了吗?
北原和枫想起了那个显得过于自来熟和活泼,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娇俏少女的伊丽莎白,指尖敲打玻璃的动作微微一顿。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旅行家微微低眸,罕见地感受到了心虚和心头沉重的分量,以及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惶恐的感情。
北原和枫从来没有想过、也敢不去想自己对于这个世界能改变什么,又或者意味着什么。
他所有的行为皆出自于自己的内心,不管是对他人的爱与认同也好,喜欢和钦佩也好——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后果,也没有想过自己对于别人来说到底是什么模样。
毕竟旅行家不可能停下脚步,对于每一个生命中认识的人,他都注定只会是一个过客。匆匆而遇,接下来又是匆匆而别。
但是突然有人告诉他,你这份可笑的、微薄的、甚至是傲慢的“爱”,恰恰在许多年前,成为了拉起一个脆弱的灵魂。
“还真是……沉重的负担呢。”北原和枫看着眼前的酒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那个孩子在经历了种种不幸的时候,在瘫痪在床的时候,在看到那些爱着她的人的故事的时候,会想着什么呢?
——还有人是在爱我的啊。
——还有人会在未来爱我啊。
——好想去未来见见他们,好想去真正地看他们一眼,好想和他们真正地说上几句话……
——好想……活到看见他们的那一天。
“有时候,能够让一个人选择坚强地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到不可思议。对吧?”
伍尔芙转了转自己手中的红酒酒杯,冷绿色的眼底倒映出火焰一样热烈而明丽的绯色,从薄唇里吐出一声有些自嘲的叹息。
“我一开始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是其中的一员。你知道吗,从第一次接触开始,我就在不断地试探着她,试探着她对我好感的来源,试探着她的底线,甚至故意利用过这一点。”八壹中文網
“你说的没错,我的职业和情报有关。我从来不愿意相信感情,因为我见过太多人类之间乱七八糟的故事了。”
伍尔芙小姐再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那种疲惫的、优雅的、像是被永恒地铭刻在了这张脸上的微笑。它模糊得就像是伦敦弥漫的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阳光的照耀下消散,但又在更遥远的时空里恒久地盘旋着。
旅行家看着对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红葡萄酒,一边喝着酒,一边继续安安静静地聆听着这个故事。
那是属于他人的故事,而别人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就好了。
“我很喜欢歌剧,我很喜欢芭蕾,我还喜欢着诗歌、小说、音乐。我相信这些故事里存在着纯然的爱,因为我就是这么希望的。但同时,我不相信它会出现在现实里。”
维吉尼亚·伍尔芙抬起头,露出一个显得有些洒脱的笑,像是来自大西洋的海风,短暂地驱散了她身上那种缠绕不休的阴霾。
“为什么呢,因为这会让我感觉我所坚信的东西是个笑话。我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样子:就像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小孩子,不肯承认自己那些幼稚的错误想法,为自己的行为编造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因为这种想法,我错过了很多珍贵的东西,但是……”
“但是我不想再错过她了。”
穿着黑色礼裙的女子看着旅行家,眼中是一种平静的坚定,就像是当托尔斯泰和他说起自己的理想时一样的坚定。
北原和枫喝了一口酒,那种甘甜中透着微苦的口感让他忍不住哑然失笑。
是啊,为什么不能是一种理想?
一个永远微笑的不幸之人,一个被来自未来的爱所拉起的人,一个连异能都在诠释表达着爱的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爱”伟大的证明。
“她不愿意来见我,因此你来找我了,是这样吗。”想到这里,北原和枫轻轻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心里已经完全清楚了这件事的发展走向。
多么容易看出的一件事呢?一个患得患失的渴求着爱的深陷不幸的孩子,在真正遇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反而畏缩着不敢前进了。
她担心自己的接触会给那些爱着自己的人带来同样的不幸,所以只敢远远地看着,纵使是接触也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分。
“是啊,她把我那些不幸可能都算在了她的身上,觉得这就是和她接触的代价。”伍尔芙笑了笑,看上去有些无奈,“所以她现在也不敢来见你,或许还会试图让你远离她吧。”
对于那些过于温柔的人来说,他们宁愿失去爱,也不愿失去那些曾经对他们温柔以待的人。
在很多时候,正是因为习惯了不幸,所以才对自己格外的残忍,同时也对他人的不幸格外的在意和温柔。
“果然是这样么。”北原和枫挑了一下眉,然后同样露出了笑容,然后向对方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
“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她那么伤心。也不想看到我干过的蠢事再被另一个人重复一遍。”
伍尔芙小声嘀咕了一句,难得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把刚刚好喝完的高脚酒杯放到了桌子上:“我要走了。伊丽莎白还有别的事要让我干,你呢?”
“唔,回旅馆赶稿子?”北原和枫无所谓地耸耸肩,晃了晃自己手中还没有喝完的红酒杯,语气轻快,“那么,有缘再见,这位小姐。”
来自英国的异能者笑了笑,收拾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像是雾气一样优雅又朦胧的姿仪。
“有缘再见。”
【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
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接连着
掠过我的身。紧接着,我就觉察
(我哭了)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
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
“不是死,是爱!”】
——我本将要死去之人,是爱将我救起,脱离了死的坟茔。
在旅馆里,有着金棕色头发的女子坐在轮椅上,认真地一页一页翻着自己的本子。
“伍尔芙……北原先生……还有,勃朗宁。”
她很认真地数着这些名字,嘴角勾勒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所以说,被四十四个人爱着的伊丽莎白小姐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对不对?”
就算是很多人她都不敢去见他们,就算是她不想让他们见到自己,就算这条时间线上她与很多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但果然,伊丽莎白小姐最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