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塞壬的到来实在是有点突然,但是由于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准备,所以心态还算是相当的平稳。塞万提斯甚至都兴致勃勃地准备好拔羽毛了。
安东尼也被大家的谈话声从半梦半醒间惊醒了过来,墨一样的眸子有些好奇地看向了天空,同时把自己怀里的玫瑰抱得更紧了一点。
但丁打了个哈欠——他自己目前的状态是没有什么攻击力的,也只能在边上打打辅助划划水的样子,至于生命安全问题……
光是神曲·炼狱所代表的“复活”就可以让他想死都死不了,顶多年龄再缩一次水而已。
只是……
“这家伙好不容易才睡上一觉。”
北原和枫偏过头,看着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已经沉沉睡过去了的薄伽丘,眼眸中带着无奈的神色:“本来还想他好好休息一会儿的。”
他垂下眼眸,看着吟游诗人少年般的眉宇间泛着的轻微疲惫,微微叹了口气。
塞万提斯稍微犹豫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黑夜里逐渐变大的那个黑点,小声地说道:“其实我可以尝试……”
“不,还是按照之前计划的来吧。你的异能在佛罗伦萨战斗的话,对于附近古建筑和艺术品的破坏性稍微有点大。到时候郁闷的还是他。”
北原和枫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建议,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乔万尼?薄伽丘?”
“哈欠……北原?”
少年面上雪白色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有些迷茫地睁开,露出里面那一对矢车菊蓝色的眼睛,像是一汪最为澄澈动人的潋滟湖光,上面还弥漫着朦胧不清的雾气。
不过很快,这份茫然就从他的眼中完全消退而去,只剩下了如同真正的矢车菊蓝宝石上面闪烁的光辉一样的冷静和淡定。
“塞壬已经来了?好的,我已经看到了……”
薄伽丘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认出了那个在天空中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抬头隐约可见具体形象的身影。
该说幸好佛罗伦萨的人没事不会随便朝着天空看吗,否则附近估计都要开始发生骚乱了。
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也不会持续太久,毕竟塞壬这种傲慢又漠然的妖精,真的要打起来的话,可是不会在意附近还有没有普通人在的……
薄伽丘想起那个对方的作风,撇了撇嘴,然后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自己的异能。
——禁绝一切外来的打扰,隐匿自身区域的存在,专门为故事而开设的场地。
异能名为,十日谈。
四周的场景骤然褪去,色彩和形态如同幻象一样迅速地消散,空间凝固成具体可感的银白色镜面,把被拉入这个异能的人封锁在其中,层层叠叠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在镜子的面前,像是同样由镜面折叠而成的玻璃蜡烛没有被点亮,静静地漂浮在这一片漆黑里,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原来十日谈开启的内部是这个样子啊……”
薄伽丘歪了一下脑袋,有点好奇地趴在北原和枫的肩膀上,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我自己都不清楚来着。”
北原和枫沉默地扭头注视了一眼,顺手把安东尼的耳朵捂上。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异能用起来什么样,你这个异能使用者当得像话吗?
“呵,北原你难道指望这个家伙有胆量进自己的异能?”
因为看到熟悉的场景,本来心情就有点不爽塞万提斯闻言挑了一下眉,面上的表情。。是十足十的嘲讽。
“别说一百个故事了,要他编出十个故事就和死了人一样。明明是吟游诗人,但是唱来唱去讲的东西也就那么一点——他的异能是什么样子的,估计我和塞壬都要比他清楚。”
“这个都要比较就过分了哦。”
薄伽丘继续懒洋洋地依靠在旅行家的身上,看上去对这句话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抬起了眼眸,露出一脸无辜且欠打的表情:
“毕竟某个人好歹和我的异能朝夕相处了几百年呢——骑士先生要是还不了解的话,就连世界上最笨的笨蛋都算不上了吧。”
但丁和北原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齐齐无视了互相斗嘴的两个人,讨论起了正事。
“对了,塞壬是被分到了这个镜子迷宫的另一头了吗?”
“有可能。不过薄伽丘的异能并不算是建立迷宫,所以想要绕开这种布置,直接找到我们并不算困难。”
说到这里,但丁皱了一下眉毛,看向了暗色中四周层层叠叠倒映出他们身影的镜面:
“我比较担心的是对方会藏在某个地方进行偷袭……虽然是以美丽的歌喉著称的海妖,但她也具有部分鹰的捕食者特征,这种战术带来的麻烦还是比较大的。”
塞壬的具体形象往往会被简单地概括为人面鸟身,但是真要说的话,其实更倾向于“有着鸟的下半段身体,背后生长翅膀的美女”。
作为大型猛禽捕猎时最有用的工具,锐利钩爪和强劲有力的翅膀都没有在塞壬身上缺席。
在必要的时刻,这种妖精除了歌者,也可以是最危险的战士和刺客。
但丁整理了一下自己头顶的橄榄枝花冠,对着他们身边的巨大镜子思考了一会儿,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一握。
有金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燃起,好像握住了来自星辰的滚烫火光。
神曲·天堂,火星天。
其上居住的为有着坚定的信仰,可以为信仰战斗,甚至以身殉道的灵魂。
代表着信仰和光明的烈火蓦然腾起,但是却没有给人带来任何灼烫的感受,只是驱开了四周浓浓的黑暗,以及人们心中犹豫不安的情绪。
在属于镜子的世界里,火焰中迸发出的灼灼光辉在无数的镜面之间不断地偏折和扩大,直到把这个世界全部点亮成耀眼的白昼。
“哇哦,好大的一朵烟花。”
薄伽丘在边上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感慨,同时抱紧了自己的竖琴。
“那接下来我就负责拉仇恨和驱散负面状态啦,打架的事情就交给骑士先生好了。作为我们中间唯一的战斗人员,你可要加油哦。”
塞万提斯举起自己的长矛,瞥了他一眼,发出了讽刺似的一声,熟练地挡在了北原和枫的面前,眼睛之中的银色火焰光辉也开始升腾。
北原和枫扭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感觉在有三个超越者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干脆打着哈欠去带小王子对着镜子蜡烛发呆了。
“所以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安东尼歪头看了那一群人,好奇地询问道。
“为了帮那些笨蛋们凑齐一百个故事。”
旅行家撑着自己的下巴,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询问道,“所以你想听什么样的?”
“我想听那个,丑小鸭的故事!就是安徒生先生之前说过的故事,我还没有听到结局呢。”
安东尼趴在北原和枫的怀里,那对充满了信赖和依恋的眼睛明亮地注视着自己身边的大人,一点也没有即将面对危险生物的慌张,声音听上去也软绵绵的。
“唔,《丑小鸭》吗?”
北原和枫想了想当时结束的地方,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
“第二天早晨,人们马上注意到了这只来路不明的小鸭。那只猫儿开始咪咪地叫,那只母鸡也咯咯地喊起来……”
——嗯,总之这种懒洋洋中还带着安宁祥和的气氛,要是有人误入进来,十有八九会把这当做什么故事会的现场。
在另一头,塞壬合拢了自己的翅膀,落在高高的镜面边缘,注视着眼前骤然变化成为镜面的场景,那对漂亮闪耀的孔雀蓝色眼睛中泛起几分厌恶的情绪。
“讨厌的十日谈。”
海妖小声地用古希腊语说了一句,她的声音显得空灵而又悠远,像是大海广袤的神秘回音,带着一种仿佛在引诱人坠入海底的魅力。
塞壬的手指微微按在下巴上,那对属于鹰鸟的锐利爪子紧扣着镜面,妩媚娇美的面孔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现在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现在她是被单独拉进了十日谈,还是薄伽丘和她一起进来了?
“不过以薄伽丘那个胆小鬼的性格,就算真的敢进来,肯定也准备好外援了吧。”
海妖薄薄的唇角轻勾,吐出这么一句话,孔雀蓝色的眼睛中讥诮的神色愈发明显。
在她的背后,巨大的翅膀缓缓张开,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打算飞到这片空间的最高处看一看里面的情况。
然后她便看到了远处顺着镜子的一路折射,次第照亮了整个世界的火光。
从河神的血液里诞生的妖精警觉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连本来打算做的动作也稍微停滞了一下。
这种涉及到了神性的气息……“旧约”?
不,她能感觉到,这种力量没有“旧约”那个疯子人类那么强。
不过海妖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毕竟他们这些生活在欧洲的著名妖怪都知道那位“旧约”从亚洲开始,一路砍到欧洲和埃及的疯子事迹。
当年那些最危险的存在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都被他砍完了。也只剩下对人类影响不是特别大的小猫小狗两三只。
以至于这个名字在当时经常用于吓唬妖精幼崽,往往可以让它们不哭不闹好几天。
“这可麻烦了。”
塞壬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的确是厌恶薄伽丘这个家伙到了恨不得把他给剁了的地步,但这也不代表她就是一个可以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的蠢货。
在感受到这丝熟悉的感觉后,她就有一点想要退缩的意思了。
——更何况,如果她跑到了意大利沿海的地区,多弄沉几艘船只,岂不是更能让这个吟游诗人后悔和难受?
但也正在她打算趁早凑齐一百个故事,早点出去的时候,这片宽阔的天地里响起了属于竖琴的、显得格外空灵和渺远的琴声。
像是从天空的尽头飘过来的琴声,伴随着灼灼烁烁的金色火焰光芒,好像就是撕破天际乌云的第一缕天光。
于是漆黑的天空中有光明于裂缝洒下,精灵们在森林里载歌载舞,唱着时新的歌谣,缪斯女神在一边笑着执起美酒,且饮且唱。
阿芙洛狄忒坐在石头上,赤足浸润在混着阳光的清澈水波里,在风里不经意地一个回眸,便是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花,乍然盛开。
有着鸟类翅膀的女妖坐在树上,应和着酒神洒脱豪放的嗓音,在边上唱着一首柔美的歌。
每一个字句都像是洁白柔美的珍珠,滚落了一地,在阳光下泛着虹彩似的美丽光芒。
——那是属于神代的,神明与妖精的歌谣。
塞壬女妖本来泛起的退却心思微微一滞,漂亮的孔雀蓝眼睛里升腾起浓烈的怒气与怨恨,迅速地张开翅膀,向着琴声的方向飞去。
“薄、伽、丘!”
“说起来,这首竖琴曲听上去很特别啊。”
把这个童话小小地收了个尾,看着面前一支代表着故事的玻璃蜡烛“噌”地被点亮的北原和枫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有些讶异地开口。
除了惯有的轻灵和优美以外,这首曲子里面还有着更多属于古希腊神代的浓郁神秘气息。
安东尼也在旅行家的怀里安静地听着这首动人的歌曲,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嗯呐。”
薄伽丘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朝但丁的方向凑了凑,在火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一点困意,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这是当年塞壬教给我的。”吟游诗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漂浮在梦境里面的气泡,“当年她很喜欢我的竖琴来着。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就教了我这一首歌。”
“好像这首歌是用来纪念一场神代的私人音乐会吧。反正在她心里,这首歌还挺重要的,估计听到我在弹,连剁了我的心思都有了……”
但丁挑了一下眉,在塞万提斯出言嘲讽之前先吐槽了一句:“乔万尼,你不觉得你这句话里面的渣男浓度稍微有一点高吗?”
“只不过是一个漠视他人生命的妖精而已。而且如果我没有封印她的话,墨西拿海峡那里的白骨估计都要堆积到海平面以上啦。”
吟游诗人的音调依旧是那副懒懒的,飘飘荡荡的样子,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天空某处折现而出的光线上:“所以还能怎么办呢,但丁?”
说到这里,他弯起眼睛,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不过比起笑,这个动作更像是单纯地扯起唇角。
“你看,妖精都是又蠢又狡猾的生物。”
只要她当年没有那么真诚地付出自己的喜欢和真心,只要她更明显地表现出对人类的恶意,只要她的性格不那么单纯和固执。
那么他把她封印起来的时候,就不会感到那么迷茫和悲哀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北原和枫抱着安东尼,叹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在圣彼得堡遇到的那个一直以为自己是“雪姑娘”的水妖。那串对方遗留下的挂件至今还拴在他的背包上。
安东尼抱紧了自己喜欢说谎话、总是擅长隐瞒自己的真心的玫瑰,沉默不语。
但丁朝自己的手上呵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被他所点亮的的金色火焰,似乎从里面看到了他那同样戴着橄榄枝的爱人的影子。
塞万提斯擦拭着长矛的动作微微一顿,突然想到了薄伽丘当年和他最后对视时候,那对矢车菊蓝色的眼睛中复杂的感情。
“她来了。”
骑士微微垂眸,但是很快又发现了什么,露出了警觉的表情,提醒道。
在镜子一角里,折射出了一片绚烂耀眼的蓝紫色的羽毛。
人面鸟身的女妖身影落在高高的镜子边缘,头颅低垂,孔雀蓝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仍然弹奏着竖琴的薄伽丘。
但意外地没有采取什么偷袭的动作。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
海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眼眸中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开口的声音即使被竖琴声压了过去,但依旧显得冷冽而动听。
“我只来杀他一个,在这之后也不会伤害任何的人类。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北原和枫看了眼对方的表情,为这一人一妖复杂的关系默默地叹了口气,同时熟练地把薄伽丘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听起来是挺不错的。”
塞万提斯看着自家公主对某个吟游诗人明显的庇护态度,微微眯起了眼睛,内心不爽的同时语气也变得锐利了起来。
“但没有办法。毕竟我还等着要拿塞壬身上的羽毛做一件坎肩呢。”
骑士深棕褐色的眼睛中银色的火焰蔓延,那身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有点破旧的盔甲被流动的银色的焰光覆盖,好像穿着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银白色骑士铠甲。
只是简单地用木棍和塑料枪头做成的□□也同样在水一样的银色下变成了锋锐而无坚不摧的样子。锐利的矛头闪烁着点点的寒光,好像光线在其上绽放出了一朵雪白梨花。
只在一瞬间,这位来自几百年前的骑士就褪去了之前平凡的模样,成为了好像是由骑士小说里面走出来的、真真正正的骑士。
“来吧——与将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骑士,最美丽的杜尔西内娅公主的守护者,米格尔·台·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公平地决一死战吧!”
“若想要伤害任何一个人类,就必须从骑士的尸体上面踏过!”
塞万提斯的异能名字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个单词。
骑士。
古今从无真正从一而终的骑士。
只有堂·吉诃德。
只有塞万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