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飞往巴黎。
北原和枫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看着自己面前的信件,又斟酌着修改了几句,把对应的照片贴在了旁边。
安东尼喝了一口飞机上面的橙汁,抬头看着窗户外面洁白的云朵,似乎正在打量自己与这些白云的距离。
旅行家把一片制成标本的银杏叶压在了信件里,继续写着信:
“意大利的西西里岛好像是一个没有太多人去的地方。不过这里有一个非常美丽的传说……也是吸引我来到西西里岛的原因。
你猜你会喜欢这里泛着泡沫的碧蓝海浪和金色的海滩——你知道吗?当我坐在飞机上,从西西里岛起飞,俯瞰着这片大海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到了那副《维纳斯的诞生》。
意大利似乎总有这样的魅力,让你永远也分不清自己到底生活在哪个时间段里。
有时你觉得自己是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有时感觉自己还处于人神同居的奇迹时代,有时候又突然来到了21世纪之后的未来。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和这个美丽又奇妙的国家告别啦。写这一段的时候,我正在前往法国的巴黎,离那里已经不算远了。”
北原和枫甩了甩自己墨水断断续续的钢笔,重新躺在了自己的靠背上,偏头就看见了几乎快要贴在窗户上面的小王子:“安东尼?”
“北原——”
安东尼扭过头,开心地扑进了旅行家的怀抱里,语气里带着激动:“我看到了,巴黎!她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的确很漂亮。”
被小王子别在了胸前口袋里的玫瑰虽然因为没有待在花盆里感觉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似乎被某种惊艳的美所折服了,这朵傲慢的花儿第一次用这样洒脱的姿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另一个存在的美丽。
“你可以去窗户那里看一眼,趁现在还能看到她完整的样子。”
玫瑰说道。
“是哦是哦,超级好看的!”
安东尼期待地拉了拉北原和枫的手,把旅行家带到了靠窗户的座位边上,努力地往飞机的前方指了指。
“就是那里,往前面看!”
“前面?”
被自家孩子拉到窗户边的北原和枫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抬头朝前方看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盛开在了无边无际的天空里的花——粉与白,红与黑交杂的花朵。
那是一株倒悬在巴黎上方的巨大花树。
旅行家在看到她的全貌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的根系深深地扎在遥远的虚空里,从一片虚无里生长出漆黑而美丽的树干,纤细的枝条向四面八方肆无忌惮地蔓延,直到覆盖住了整个巴黎的天空。
她的枝条上面缀满了沉重的花,用世界上最美丽的粉白和嫣红覆盖了前方的天宇,盛大如傍晚时分最绚烂的晚霞。
阳光在她的花瓣上面闪闪发亮,像是照耀着璀璨的宝石和水晶,又好像在敲击清脆动听的风铃,在风声里回荡起一片“叮叮当当”。
这棵倒悬着的花树安静无声地垂下,折射出的光芒倒映出那个美丽多情、灯红酒绿的巴黎,将每一个故事埋葬在她繁盛的花里。
像是一面在岁月里盛开成花与树的镜子,又好像是另一个五光十色的浪漫之都。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城市!”
安东尼的声音里有着一种雀跃的欢喜,或许还带着急于和大人一同分享喜悦的兴奋。
他黑色的眼睛好像在闪闪发亮,清晰地倒映着瑰丽到无以复加的天空。
“这就是巴黎吗?”
来自外星的孩子在欧洲的人们口里听说过有关巴黎的故事。
他们说,这里是浪漫之都,是时尚之城,也是法兰西最美的宝石和鲜花。
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巴黎城市意志所表现的形式竟然会是一棵倒着生长的、显得异常美丽和惊艳的花树。
“是啊,这就是巴黎。”
北原和枫眯起自己橘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株在天空和阳光中显得如梦似幻的植物,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
“就算是在欧洲所有的城市里,她也是那位最美的新娘。”
银白色的飞机轻盈地飞入了天空中烂漫的花海,穿过柔软的红□□的花瓣,路过这棵树的一个又一个枝丫,打算在巴黎的郊区降落。
北原和枫抵着下巴,认真地欣赏着窗外这抹明媚的“云霞”,直到这架飞机缓缓地脱离了这片花海,带着一身的花瓣落在了大地上。
安东尼歪头看着变成了粉色的机翼,突然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埋在了旅行家的怀里。
“好啦,别撒娇了。准备好下飞机。”
北原和枫低头捏了捏自己家幼崽的脸,懒洋洋地调侃道,橘金色的眼底笑意轻盈:
“你可别只顾着笑——玫瑰小姐她可不习惯离开花瓶太久,小心惹人家不高兴。”
“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呢。”
玫瑰在小王子的口袋里大声反驳道,但最后依旧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不过根系没有扎在土里的感觉可真奇怪,也不知道人类到底是怎么忍受的。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感冒了,很有可能还会因此死掉……”
“诶?可是你之前还在说……”
玫瑰恼火地瞪了似乎总是喜欢拆她台的幼崽一眼,气得花瓣都好像鼓了起来:
“笨蛋安东尼,闭嘴——”
北原和枫在边上对这两个小家伙摇了摇头,习以为常地把他们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又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的时间,准备下飞机。
由于不缺钱,这一次他们坐的算是头等舱,就算是安东尼和玫瑰再怎么说那些不符合实际的话,也不会引来四周人怪异的视线。
虽然他们其实不怎么在意,但作为靠谱的大人,这一点还是要为孩子们考虑的。
“走吧。”
巴黎,戴高乐机场。
旅行家没有混在机场拥挤的人群中,而是随便找了一个没有什么人注意的角落,拉着安东尼坐下来,随手刷着自己手机上一下子涌现出来的短信信息。
嗯,其中绝大多数都来自于薄伽丘的废话。
“北原!听说你在逛完意大利之后要去法国的巴黎?那你最好小心一点,我以我几百岁的年纪发誓,这可不算是什么好地方。
以及巴黎的异能者,也没几个是好东西,最好离他们有多远就有多远。
英法就是一群傲慢到不可思议的家伙。而巴黎和伦敦这两个地方的异能者尤其如此。
北原你要保护好自己哦,要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可是会拽着塞万提斯一路杀过来的。”
再往后就是吟游诗人对法国——尤其是巴黎成篇累牍的吐槽,一副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偏见和深仇大恨的样子。
“唔,虽然的确很感动,但是这语气也夸张过头了吧。”
北原和枫无奈地看了一眼,把手机放下,算了算旅店来接人的时间,扭头对自己身边的孩子问道:“安东尼,打算在机场买一点东西吗?”
“诶?巧克力行么?”
安东尼停下手中的动作,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向了旅行家,有些期待地问。
他刚刚把属于玫瑰花的那个蓝色瓶子从背包里面翻找了出来,现在已经将玫瑰的根系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只是还没有填好里面的土壤。
“我这时候倒是想学那群在丹麦的亲戚了。”
根系只被埋了小半截土的玫瑰小声地在边上嘟囔着,看上去对安东尼的服务态度很有点不满意的意思,别扭地自言自语起来:
“你看,能假装成蝴蝶飞来飞去——多么了不起的一个本领!它们甚至不需要像我这样呆呆地被埋在土里面!”
安东尼低下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突然开始不满的花儿,伸手碰了碰她的花瓣:
“可是,那些会飞的花虽然也很可爱,但是对我来说都没有你那么有意义。因为你才是我最特别的玫瑰啊。”
“可是我不会飞!”
玫瑰赌气似的大声说道,然后自己先为过于激烈的语气后悔了起来,干脆把自己的花瓣卷了卷,闷头又缩成了一个花苞。
这朵过分敏感的花垂着脑袋,想到了那棵就算在机场也能看到的巨大花树,以及上面的一树绚烂和迤逦,于是便更加伤感起来。
尽管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伤感毫无来由。
北原和枫淡定地喝了口保温杯里面的水,熟练地从口袋里翻出了机场地图,寻找起了“巴黎之巧克力之家”的位置。
他还是很相信小王子安慰玫瑰的水平的。
某种程度上,玫瑰小姐有多容易被他惹恼,就有多容易被他重新安抚下来。
安东尼把剩下来的土填好,又浇了点水,有些苦恼地瞧着看上去很难过的玫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是把她像以前一样抱在了怀里。
“可是这真的不重要啦。”小王子的脸颊蹭了蹭玫瑰蜷缩的花瓣,叹息着说道,“你在我的眼里比巴黎还要美。”
“北原以前和我说过,驯服的意思是建立一种联系。”
安东尼再次碰了碰玫瑰的花瓣,很温柔地注视着对方:“所以你是成功驯服了我的花哦,也是唯一驯服我的花。”
玫瑰固执地别过了头。
她没有回答对方的告白,也没有让小王子看到她的表情。
因为她是一朵很骄傲很骄傲的花,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发现她正在哭的。
“所以,现在打算去买巧克力吗?”
旁边的旅行家看了看被直球一发击倒的玫瑰小姐,笑着叹了口气,主动打破了这一片安静过头的气氛,顺便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地图。
“嗯,好!”
安东尼抬起头,面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下子埋在了北原和枫的怀里,又变成了之前活泼的样子:“北原北原,巴黎有没有什么甜品?”
“不要每到一个地方就问这种问题啊……明明最应该关心的是旅馆吧?”
“哦。”安东尼乖巧地回答了一句,然后继续拉着北原和枫的袖子,用他亮闪闪的眼睛注视着对方,“所以巴黎有没有什么甜品?”
“……好的,我被说服了。”
北原和枫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但嘴角还是还是忍不住勾了起来。
年轻的旅行家拉着自家孩子的手,走在机场的内部,透过机场的巨大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被花海覆盖的天空。
秋日耀眼的阳光穿透过常人无法直视的巨大树冠,直直地洒落下来,让它的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精美与虚幻的光泽。
一阵风过,就有一片盛大的花雨洒落。如果从这棵倒悬之树的角度来看,每一片花瓣都好像正在向上飞翔。
北原和枫伸手接过一片虚幻的光影,将之握在手心,心情愉快地和自家的孩子念着巴黎招牌的甜品名字:
“我想想啊,巴黎的甜品可多了。比如法式千层酥、丝绒玫瑰、巴巴朗姆酒蛋糕、柠檬塔、鲜果塔、维也纳面包、车轮泡芙……”
“还有和玫瑰有关的甜品?”
“当然有啊,不过你放心,它绝对绝对没有你的玫瑰花好看。”
旅行家在耀眼到过分的阳光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笑着回答道。
他看着这座城市,眼神温和。
旅行家想到了石头的交响乐,想到了有着蒙娜丽莎微笑的卢浮宫,想到了在这座城市里流淌着的故事以及数不尽的传说。
他突然想在给托尔斯泰的信件的结尾里这么写了:
“啊,我现在已经看到巴黎了:她的确是一座很美的城市。
不得不说,在我所见过的所有城市里面,巴黎是第一眼看上去最惊艳的,没有之一。”
旅行家偏过头,看着似乎还在逗自己家玫瑰开心的安东尼,眼中流淌过一丝轻盈的笑意。
巴黎是什么?
她是笼罩在花海下的城市,也是一棵花树最耀眼和熠熠生辉的冠冕,是城市上空倒悬生长的花树,也是这座城市本身。
这座傲慢的城市把自己本身作为最荣耀的冠冕,高高地置于自己的头顶,将自己打扮成了最美丽和光辉夺目的新娘。
她只嫁给自己,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座城市足以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