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算是人类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就像是农历一月初一对于华夏人一样,一月一日也是法国人最自由最浪漫的一天。
这时候圣诞节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散,圣诞树和各种树果的装饰依旧随处可见,用来举办晚会的房子——某位伯爵的家里面甚至还长着一棵有模有样的圣诞树。
“但这也不是菜单上的菜全部都是圣诞晚会的菜式的理由吧?”
北原和枫一只手撑着额头,一脸古怪地在边上数着已经被做好的菜:“圣诞烤鸡,生蚝,圣诞沙拉,树干蛋糕,鹅肝酱和鱼子酱,烤龙虾,还有烘烤焗蜗牛,奶油香煎扇贝……菜谱真的是一点都不打算变吗?”
由于太过相似的缘故,他刚刚进厨房就被这种“不久前好像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的既视感给吓了一跳。
“呜……没心思去做新的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那个!”
今天依旧金灿灿的伯爵先生有气无力地趴在北原和枫的身上,一副不想再支撑身体、恨不得自己下一秒就从世界上消失的绝望表情。
“我家里放着社长和歌德先生的雕塑啊!社长要是看到会觉得我是变态的吧?一定会这么想的吧!社长最讨厌男同了,可我真的不是……至少对社长完全没有非分之想!”
伯爵先生越往后说,声音也越来越低,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话语没有什么说服力。
虽然他真的没有和自家社长做什么的想法,顶多只是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待在对方身边,来个吻手礼就是他想象力的极限了。
——可是谁信一周一个女人的大仲马脑子里面想的东西会这么纯情啊!
北原和枫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安慰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还以为你家里只有你自己的雕塑呢。”
说起来,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的雕塑放在客厅中间?而且还超级理直气壮地在家里摆自己朋友的雕塑?
“那个,可以睹物思人嘛。”
伯爵先生非常气弱地说了一句,然后干脆自暴自弃地在旅行家无奈的凝视下对着圣诞烤鸡发起了呆。
“嗯,其实我觉得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发现吧。话说你早点把这种事情和雨果先生说清楚不行吗?你也说了,你对他不是那种感情,那你怕什么啊……”
北原和枫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在边上吐槽了一句,然后翻找了一下食材,决定再在里面添一道鸽子汤。
汤里面加上些枸杞红枣,也给这群好像身体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的法国人补补身子。
烧水,倒入一点葡萄酒,将鸽子煮出血后捞起洗净,倒掉水。然后就是加上各种可以搭配的食物一起炖煮了。
北原和枫花了一会儿功夫才在厨房里面找到了一个还算可以砂锅,开了小火慢慢地炖煮着,又丢了不少枸杞进去。
大仲马在边上看着,暂时遗忘了自己可能即将面对的悲伤现实,好奇地在边上嗅了嗅,看上去对北原和枫放进去的枸杞很感兴趣。
“嗯,这是枸杞。我们东方人经常拿这个东西泡水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到时候可以送你一点。”
旅行家歪头看了一眼凑到砂锅边上的伯爵,拿勺子搅了搅逐渐泛上乳白和金黄色的汤汁,又切了点胡萝卜丢进去。
大仲马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从好奇变成了看异端的表情,看上去恨不得把丢进汤里面的胡萝卜拿去喂波德莱尔。
“怎么会有胡萝卜?”他问。
“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吃胡萝卜,就觉得菜里面不能有它。”北原和枫看了一眼自己丢进去的胡萝卜丁,慢吞吞地说道,“我都没觉得你们天天吃蜗牛有什么呢。”
“蜗牛味道超好的!”
大仲马觉得他有必要为自己国家的特色美食正名:“法国焗蜗牛的味道比某些刻意追求口感细腻的东方料理还要好!肉质又鲜嫩紧实,饱满多汁,特别是用奶油烘烤过后,浓稠甜美的味道可是没有什么食材比得过的!”
东方料理……
旅行家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抽搐了一下:话说大仲马还记得,他的家乡就是在东方吗?
北原和枫默默无语了一会儿,然后往汤里面稍微加了点盐,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没错,英国人也是这么赞美他们的炸鱼薯条的。”
大仲马:“?”
大仲马:“??”
“不要把我们法国的菜和英国那个美食荒漠比啊——法式焗蜗牛和炸鱼薯条哪里像了!”
伯爵先生越说越气,最后甚至都开始委屈起来,感觉自己作为法国“厨师”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侮辱:“我不管!北原你就是在欺负人!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有人会把焗蜗牛和炸鱼薯条比较的!这可是法餐的尊严!尊严!”
英国的食谱基本上就是笑话书吧?怎么配可以和法国丰富多彩的美食比?
“嗯嗯,法餐的尊严。”
北原和枫一只手拿着漏勺,一只手伏在自己的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过伯爵先生你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吗?就算是激动也不至于直接把我抱得这么紧吧。”
“不。”大仲马义正辞严地开口,“除非你承认法式焗蜗牛好吃,否则我是不会松手的!”
为了法餐的尊严!
旅行家看着已经煮得十分浓稠的鸽子汤,稍微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我不承认呢?”
大仲马同样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严肃地点点头:“那我就把蜗牛塞到你嘴里,让你亲自接受感化好了。”
“……法国焗蜗牛天下第一,谢谢。话说你们法国真的没有什么蜗牛神教吗?”
得益于这场插曲,两个人折腾了好久才把今天晚上的菜式全部准备完。其中大部分都是和圣诞节同样的菜,只是里面混杂了不少带有东方特色的美食和点心。
这也导致了另外一个后果,就是这两个人卸下一身重担,从厨房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大厅已经因为不知道谁从伯爵的酒窖里抱出了一大堆酒而乱作一团了。
干完活来参加宴会的波伏娃坐在椅子背上,轻盈得就像是一只优雅的黑猫,穿着黑丝的长腿垂下,漫不经心地摇晃着。
她微微眯起那对漂亮的凤眸,沙哑的嗓音里面带着戏谑的笑意,手中的酒杯被捏住细颈,其中瑰丽的鲜红色液体摇晃着,在灯光下折射出醉人的光泽:
“你知道吗?在每年的新年,人们被允许可以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亲吻任何一个女孩哦。”
她笑吟吟地展示了一下自己脸上留下来的口红痕迹,声音懒洋洋的,一如慵懒的猫咪:“是很可爱和热情的小姑娘呐,这可真是难得。”
“哇哦——”大家都很给面子地发出了感慨的声音,其中额波德莱尔看上去对这个活动的详情格外感兴趣一点:“所以除了接吻以外,别的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在红灯区当然是被允许的。”波伏娃白了他一眼,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一下自己薄薄的嘴唇,语气里面也带上了嫌弃,“不过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个?”
“北原!”罗曼·罗兰也喝了不少酒,打了个酒嗝,趴在桌子上面发出一声闷笑,见到北原和枫回来后高高地举起了手,“夏尔刚刚说他元旦特别想去红灯区!”
“呵呵。”
波德莱尔斜了一眼罗曼·罗兰,最后得意地扬了扬脑袋,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北原其实早知道啦!我每次去红灯区花的钱就是北原给我的!他还接我回家——”
北原和枫:“……”
北原和枫觉得这和他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作为朋友,他也没有那个资格去关注自己友人的私生活具体状况。
但是很显然,被拖过来参加新年的屠格涅夫不这么觉得。这只金毛的大猫也不知道哪一条思维突然短路了,对着边上的波德莱尔莫名其妙地怒目而视了起来。
“你这是欺负北原吧?”
喝醉后的屠格涅夫似乎说话能力进一步退化了,对着波德莱尔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才勉强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波德莱尔撇了一下嘴,一副超级理直气壮的模样:“那又怎么啦,这是北原自愿的。他就是特别好骗的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骗到手,这种人要是都不骗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哎!”
“臭不要脸!”
“那你就是连骗人都不敢的胆小鬼!”
在屠格涅夫开始从嘴里冒“苏卡不列”之前,北原和枫默默地走到已经开始用蛋糕打架的两个之间,一手一个,全部都按回座位上。
你们别打啦,这样打反正也打不死人的.jpg
波德莱尔甩了甩脑袋,看上去倒是乖巧了不少,不过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得意方法:特指把北原和枫刚刚才送给他的金色鸢尾花拿出来到处炫耀,顺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嘲讽:
“你看,就我有,别人都没有。包括某个不敢骗人的胆小鬼,什么都没——”
屠格涅夫有些孩子气地鼓鼓脸颊,最后有些委屈地看向北原和枫:“北原……”
北原和枫也看看他,最后叹了口气。
完了,真醉了。
话说大仲马家里的藏酒都是什么级别的啊,怎么连俄罗斯人都能灌醉成这个样。
希望第二天屠格涅夫醒过来的时候,不要因为溢出的羞耻心把巴黎给炸了。他记得,屠格涅夫这一次来可是要搞法俄外交的。
“为什么我没有礼物呢,北原。”
屠格涅夫有些固执地看着旅行家,猫耳朵仿佛都要耷拉下来了,湛蓝的眼睛里的情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委屈:“在圣彼得堡留下来的那幅画也是给那个混蛋幼崽的。结果到了巴黎,他们都有了礼物,我还是没有……”
“你再这样偏心,我就、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我哪里比不上他们?我可是俄罗斯最厉害的超越者诶!”
屠格涅夫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很认真地用自己被酒精搞得乱七八糟的脑袋思考着,扳着手指一点点地算:“所以北原至少要给我一、二、三、四……幅画,才能原谅你!”
北原和枫沉默地拍了拍喝得脑子整个都晕起来的屠格涅夫的脑袋,感觉自己听到了里面有几斤伏特加摇晃的声音,但说出口的话还是轻松的、甚至带着调侃的意味:
“所以呢?到底是多少?”
“是十幅画!还要有书和花!还要有……还要有……”屠格涅夫说着说着又迷糊了起来,北原和枫的眼皮微微跳了跳,迅速地给对方又灌了一杯酒。
很好,果然有酒喝之后,俄罗斯人就不会思考这种问题了。
旅行家看着开始乖乖喝葡萄酒的屠格涅夫,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除了大仲马和北原和枫以外,在场唯二清醒的人之一就是巴尔扎克。就算是在新年,他依旧看上去很颓废且不修边幅,看上去很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宅男。
虽然普通的宅男大概做不到在半个钟头内迅速地消灭四瓶白葡萄酒,十二根清炖羊排,一条漂亮的煎鱼,一对烤鹌鹑,还有大量的水果和点心就是了。*
巴尔扎克运刀叉如飞,则趁大家闹成一团的时候,迅速地把桌子上的菜几乎消灭了干净,一看就能让所观众领悟到自助餐老板最讨厌的到底是哪一类人。
剩下的一个清醒人,被雨果强行拖过来参加晚会的魏尔伦则是一脸凝重地看着装着梨子的盘子——现在已经是一个空盘子了,看上去很想揍点什么人。
毕竟某个人在吃饭的时候,还顺便吃了十几个梨子来当做饭中水果。导致魏尔伦只是稍微慢了一点,基本上就什么都没有捞到。
喝醉了的雨果也不太高兴,因为他刚刚邀请魏尔伦新年一起逛游乐园被拒绝了,现在正处于大受打击的状态。
“所以保尔是不是不喜欢我……”
雨果有些郁闷地对着主动凑到他身边的大仲马吐槽道,感觉魏尔伦简直要把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家长自信心都给摧毁了。
“社长。”
大仲马有些担心地看着雨果,围着对方转了两圈,试探性地问道:“那个,你今天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我没醉。”醉得很厉害的雨果很警觉地看了伯爵先生一眼,然后优雅地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放心,我是不会让你们这些性取向不对劲的家伙得逞的。”
说完就一副要走的架势。
“……”
伯爵看着雨果摇摇晃晃的背影,稍微郁闷了一下,感觉自己遭受到了自家社长莫名的嫌弃,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社长他要走的方向,好像是自己藏雨果和歌德雕像的方向啊!
“社长——”
大仲马一下子慌慌张张起来,伸手拉住对方的长风衣,同时脑内开始急速运转,试图吸引自家社长的注意力:“对了,您在宴会上特别喜欢表演的那个节目今天我还没看过呢!”
雨果疑惑回头:“什么节目?”
大仲马的目光心虚地漂移了一瞬,从边上圣诞火鸡剖开的肚子里掏出一个橙子,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那个……表演怎么一口生吞一整个橙子的节目*?”
雨果沉吟两秒,然后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也对,好像的确今天还没有表演过哎。”
魏尔伦看着空空荡荡的梨子盘,投过来了一个“我真的要和他们待在一起吗”“这群人真的是超越者吗”的怀疑表情。
北原和枫在边上笑了一声,顺手抱了抱眼睛亮亮地蹭上来的普鲁斯特。
“新年快乐,马赛尔。”北原和枫看着这个有着哮踹病的孩子,伸手穿过对方柔顺的长发,神情温柔,“别喝太多酒了。”
“嗯……”普鲁斯特红着脸点了点头,他的身上是淡红色的酒渍,这是他不小心又又又打破了一瓶葡萄酒后留下来的。
“北原也要新年快乐。”他仰起脸,话说的很慢,但可以看出来很真诚,“弗洛伊德先生还有茨威格先生也很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
北原和枫对此的回应是笑着再一次抱了抱这个敏感而柔软的孩子。
他知道普鲁斯特去了一趟奥地利,专门找了弗洛伊德治疗过心理问题。他甚至可以猜得到弗洛伊德那个家伙给普鲁斯特了一个什么样子的诊断结果,但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普鲁斯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至少在他和雨果这里是这样。
“我超级喜欢北原的!北原应该是除了社长和妈妈之外,第一个愿意接纳我的人……不,北原是天使吧。”
喝醉酒后的普鲁斯特的目光显得有些朦胧,好像不仅仅是在看着旅行家,而是看到了更加遥远,更加本质的某种东西。
“北原会走吗?”他眨了一下眼睛,有些突然地问道。
“当然啦,我是旅行家嘛。”北原和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了笑,“不流浪的旅行家可是没有灵魂的。”
“不,不是说这个。”普鲁斯特摇了摇头,很固执地看着对方,“北原从星星里面突如其来地掉到了这个世界上的。所以北原也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回家吗?”
“一定会的吧。”青年刚刚说完,就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毕竟北原的过去不在这里,至少我找不到北原的过去在哪……所以一定会回星星上面的才对。”
“诶?北原也要和我一起回星星上面吗?”
拉着小仲马在客厅里面乱跑的安东尼正好路过,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眼睛一亮,跑过来抱住了旅行家的腰:“大家一定都会很喜欢北原的!北原真的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安东尼,别闹啦。”
被打断思绪的北原和枫蹲下身子,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以及,今晚要早点睡觉哦。别折腾太晚。”
“可是北原自己都不怎么睡觉。”
安东尼有些不满地为大人的双标嘟囔了一句,然后便拉着好奇地想要听什么的小仲马跑掉了。
——会不会走么?
北原和枫把孩子送走,然后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够回家,那又怎么样呢?他真的能抛下这样的一群人吗?
“北原?”普鲁斯特轻轻地喊了一声,疑惑地歪过头看着对方。
“不,没事。我只是在想问题。”
北原和枫下意识地勾了一下唇角,橘金色的眼睛完成一道弯弯的弧度:“得出来的结论是,大概我是不会回去了吧。”
“至少,也做不到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