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从诞生的那一刻,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领袖,孩子们心里的英雄。
因为他的“定义”便是如此。他是不想长大的孩子,是永远具有冒险精神的小飞侠,是一个孩子童年时全部的向往与梦想。
北原和枫看着在天空的的那两个孩子,垂下眼眸轻轻地笑了一声,便拎着装螃蟹的桶,去厨房提前做饭去了。
他能看到彼得·潘这个孩子身上璀璨闪耀的光辉,又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光辉。
属于幻想的虹色光晕几乎铺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他的肩胛骨上舒展成两道彗星般的流光,就像是这个会飞的孩子身上的翅膀。
只是这种光辉太稳定了。
如果说别人身上闪耀着的辉光是生动的,像是在太阳下呼吸的植物,溢出水的泉眼,保持着动态与静止之间的微妙平衡。是与胸口的搏动互相呼应,一张一翕地闪烁的另一个心脏。
那么彼得·潘身上的光则近似凝固的姿态:除了那一对空气中轻轻摇摆的彗星般的翅膀,它似乎既不会流动也不会闪烁,而是稳定到顽固地存在着。
它被定格在了这一刻,从此不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周围环绕的文字显得稚嫩而又孤独。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个孩子真的会幸福吗?
还是因为他必须是那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小飞侠,所以把所有与幸福无关的东西都固执地遗忘掉了呢?
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彼得·潘也是一样:他早就把真正的回答忘记了。
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充满冒险精神的小孩子,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玩和更加努力地玩,照顾岛上的孩子,让自己开开心心的。
就像是现在这样。
男孩和自己的朋友坐在一缕风上,听着对方讲的故事,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的低呼,泛着透彻绿色的米黄色眼睛里倒映着来自天空的光。
“我喜欢这个故事。”
他抱着自己的小仙子,弯起眼睛,高高兴兴地开口:“虽然小王子有玫瑰,但是我也有叮铃铃哦。她虽然总是惹麻烦,但也很可爱的!”
“叮铃铃……”
小仙子这个时候反而不好意思了,躲到彼得的口袋里面去,身上白色的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夜晚的指示灯。
“今天故事就到这里吧,明天我一定会来找你玩的!”彼得·潘用小鸟一样愉快的语调说道,“你可不要把我忘记了!”
这个看上去已经15岁的孩子拽了拽自己雪白的长发,又突然遗憾起来:“如果你愿意来到永无岛上,那该有多好啊。所有人都能听到这么动听的故事了。”
彼得看上去比安东尼要大上好些,但是表现得反而比对方还要稚气许多。
或许是他的身上更多是孩子懵懂的任性,或许是安东尼的性格有点早熟。反正一直都是安东尼耐心地引导这位朋友。
“可是我要陪着北原。”
就像是现在,安东尼就用他温和的语气安慰道:“不过你看,你还会飞呢。要是未来想要找我的话,只要飞过来就行。”
“这倒是!”彼得·潘因为这个评价,不由得翘了翘鼻子,得意地抬起头,“我以后缺了故事就可以来找你啦,你可要好好接待我。”
他把小仙子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转身一下子飞走了,没有多少留念和不舍。
因为在他的思维里,只要自己愿意的话,总能和自己的朋友再见: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别离,一派天真地相信所有的事物都会保持着最美好的模样。
彼得·潘打定了主意,回去要带着岛上的孩子“咯咯”地笑着巡游,去看自己作为印第安公主的朋友,去给大家讲故事,去看看仙子们漂亮的宫殿,就像是以前那样。
不过这个世界上,意外总是占据大多数的。
比如这个男孩在飞回去的路上,准备用自己刚从印第安人那里“捡”来的弓箭射两只鸟下来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外来者。
“他们在干什么啊,永无岛可不欢迎外来的大人们!”彼得·潘躲在一棵树的后面,小声地抱怨道,感觉这段时间里这座岛屿上的外来客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叮铃铃!”仙子躲在叶子后面看了几眼,然后惊慌失措地喊起来,飞到男孩的耳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什么?叮铃铃,你怎么会以为他们拖走的是孩子呢?你看看,这就是一群小熊崽子,你别告诉我你连熊皮都不认识了。”
彼得·潘皱起眉看过去,然后振振有词地批评了一番自己的笨蛋仙子:“虽然我也很讨厌大人,恨不得全世界的大人都死光,但我可是了解那群喜欢惹麻烦的家伙的。”
“大人的确是顶顶讨厌的,但他们一般不会随便伤害孩子。他们又不是那群海盗……我是有风度的人,不会污蔑他们。”
“叮铃铃!叮铃铃!”仙子气得转了个圈,狠狠拧了下他的耳朵。
不,你才没有风度呢!你就是大笨蛋彼得!
你还记得他们穿的衣服都是熊皮的吗?你一点也不记得了,笨蛋!
彼得·潘听到自家仙子的解释,先是愣了一下,这才仔细地看过去,果然越看越像是自己认识的孩子,于是生气起来,干脆从树叶中探出了脑袋,怒气冲冲地看着下面的大人。
“喂!你们两个家伙,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来我的永无岛上?还把我的同伴带走了?”
男孩先是担心地看了一眼昏厥的孩子们,手里拿着弓箭朝他们的脑袋比划,愤愤地大喊道:
“你们快把孩子给放下来,否则我可会让你们两个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
拜伦先是诧异地挑了下眉,随后虚起眼睛,用胳膊肘戳了戳边上的胡克,语气听上去有些微妙:“他这个语气怎么搞得我们和反派一样?”
胡克倒是没有多惊讶——或者说他早就做好了半路就被彼得·潘发现的准备,甚至就是打算用这些孩子来吸引彼得·潘的。
于是他用冷静地语气回答:“我觉得能提出把孩子一路拖回去的人已经对自己是正派还是反派已经心知肚明了。”
“我觉得我的提议很合理啊,这里可是有整整五个人诶!要是我们一趟搬不走,难道还要把剩下的人丢在这里喂熊和豹子吗?”
拜伦这就不乐意了,扭头就开始为自己接触的计划据理力争:“所以我提出了一个效率最高的方案,而且都是熊皮,那么厚!完全不需要担心擦伤吧?而且这个计划你不是同意了吗?”
这句话说完,他还故意嚷嚷了两句,摆出了很浮夸的那种伤心表情,但身子却稍微往后退了几步,护住了地上的孩子们。
——至于彼得·潘,反正那是胡克主动要求亲自面对的对手,那就交给他好了。之前也就是他在气氛僵硬时下意识的插科打诨而已。
同样也知道这一点的胡克没有理在自己身边吱哇乱叫着的同伴,而是认真地看向了站在树上的彼得·潘。
男孩看上去只有15岁,身上穿着一件有着复杂扣带的衣服,雪白的头发落在肩上,偶尔有几缕绿色的发丝在里面显得格外显眼。甚至连头发边装饰的绿叶还是那么青翠欲滴。
完全是他记忆里的样子:没有长大,没有任何成长,甚至连那对眼睛里带着的傲慢和天真的色彩都是一模一样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整个人的心脏也痛苦得抽搐了起来,充满报复欲地想让他露出狼狈的丑态。
但他还是笑了。
或许是痛苦的缘故,他这次的笑显得格外扭曲和狰狞,但那对深蓝色的眼睛与此同时也是无与伦比的明亮,好像有着野火在灼灼地燃烧。
海盗船长看着表情瞬间变得警惕和惊讶起来的孩子,拉扯着自己的嘴角,用很轻快的语气回答了拜伦的那句驳斥:
“我之所以同意那个计划,是因为我就是海盗啊,拜伦先生。和大英帝国的超越者不一样,没有哪个笨蛋会觉得海盗是好人,不是吗?”
“所以来吧,彼得·潘。”
他看着树上的孩子,用很庄严、很有风度的姿态严肃地说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也应该有一个结束了。”
“你是海盗。”
彼得·潘重复了一遍,低头看着对方,尤其是代替了他右手的铁钩,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很欠揍的笑:“哦,我记得以前我见过一个很没有用的海盗!我好像还拿他的手去喂了鳄鱼。现在它还在想念肉的味道呢。”
“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该不会就是当年的那个海盗吧?也对,你们都是一样的莫名其妙,上来就要和我决一死战。”
孩子拿着自己的弓箭,傲慢地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沉默的海盗船长。
风在重重叠叠的树叶间吹过,让许多叶子簌簌地落在了地面上。
永无岛上只有春天。所以这里的树永远都是最明亮最富有生机的绿色,这里的鸟雀永远啁啾作响,这里的花永远都在盛开,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浸润着孩子的欢笑。
就像是最美丽的童话。
就在这样一片浓密的绿荫里,男孩很是正义凛然地大声喊道:“其实你不必把他们绑走,我是会堂堂正正地战胜你的!绝对不会使出那些没有风度的伎俩。”
“这与你无关。”
胡克皱了皱眉,往前面走了一步,试图挡住彼得·潘的视线:“我要把他们带回属于正常人的世界。我是不会让他们在永无岛上的。”
如果自己赢了还好,如果死在这里……把他们留下来,难道是等着在几年后被彼得·潘再次活活饿死吗?
拜伦打了个哈欠,赞同地点点头,只是那个动作和神态,怎么看怎么敷衍。
“凭什么?他们才不要去大人的世界!你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变成大人!”
彼得·潘因为设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愣了愣,随即愤怒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全身的毛都炸起来的猫:“我不准你这么做!”
“你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你难道自己不是很清楚,他们也在思念着母亲吗?他们不是也很期盼你给他们带回来一个‘母亲’陪他们玩,给他们讲故事,做饭,拥抱他们吗?”
胡克像是同样被对方的话戳中了某个点,语调也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深蓝色的眼睛里面的火光燃烧着,直直地逼视过去。
“彼得·潘,你已经一百多岁了。难道还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长大吗?孩子本来就是要变成大人的!”
男孩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是茫然的,好像是自己之前一直被遗忘的东西被瞬间想起,一下子压在了他那颗本来轻飘飘的、无忧无虑的心脏上。
——为什么每一个孩子,自己在永无岛上带领的每一个孩子都会长大呢?
他从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固执地认为这是很糟糕的、很不快乐的,并且在把同伴饿死后迅速地忘掉这件事。
“可是……”彼得·潘此时感觉心里的情绪乱糟糟的,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质问道,“可不是还有我吗?我就是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孩子!”
然而,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这个孩子反而先陷入了沉默,眼眶突然红了起来。
他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什么东西,某种他一直不想提起,也一直不愿意想起来的东西。
——如果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长大,每个人都必然面对生命中的成长,成为一个明白更多感情、知道更多事情的大人。
那么彼得·潘是什么呢?
就算是一开始对这两个人的具体关系一点也不清楚的拜伦都多少猜到了一点。
红发的异能者叹了口气,用手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露出有点无奈的样子: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两个家伙加在一起估计都没有他语言水平的一半。
该说不愧是异能者与他的异能吗?在这方面真的是意外的一致。当然,也许是他的口才水准和个人标准太高了。
毕竟他可是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把北原和枫忽悠到自己船上的人啊。
超越者先生自豪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把自己的思路重新拽回到了彼得·潘的身上。
作为异能可以掌控“火”这一概念的超越者,他其实算是对异能的了解最深入的几个人之一,毕竟点燃异能的追求与理想也是一种火苗。
这也是为什么他第一眼就感觉到了,胡克也是一位异能者。
——那样纯粹的意志、以及坚定而又耀眼的信念,一定已经到了形成异能的地步。
在彼得·潘的身上,他倒是也能感受到类似的感觉,但是比起正常人熊熊燃烧的火种,他身上的火焰更像是某个刹那的凝固。
即使是升腾的光,即使同样具有热度,但也永远都不再变化了。
比起会成长、会变得更好或者更糟的人类,彼得·潘的一切在诞生的那一刻就被固定了,就像他永远都是一个孩子一样。
一切的不合理在这一刻都有了一个解答:
他并不是人类,也不是真正的孩子,而是胡克的异能,是一个人对于孩子所有的幻想,一个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永远的童话。
“哈哈哈哈哈,其实我有一点想问问。”
拜伦咳嗽了一声,很爽朗地笑了起来,吸引住两个人的视线:“话说这位冻龄幼崽是不是刚刚不小心把自己排除在人类范围外了?”
他眨了眨自己薄荷绿色的眼睛,语气听上去活泼又轻快:“这家伙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胡克你确定没找错人。”
“……没找错。”
本来心情也莫名沉重下去的海盗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缓慢地回答道,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不过心情倒是莫名轻松了起来。
“小孩子就是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一点也不想当人,好像这样就能变得特别帅气。”
胡克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然后看向了彼得·潘,那个曾经属于自己、但后来却诞生了自我意识的异能:
“事实上,也就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不管结果如何,即使他的确想要把彼得·潘杀死,但他也有必要尊重自己这个异能作为一个人的意志。
所以他用的词一直是“杀死”,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击败”。
他的确是一个生命,一个从美好的愿景中诞生,但是也毫无自觉地犯下错误的生命。所以他有必要结束这场悲剧。
杀死对方,或者被杀死。
要么让这个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岛消失,要么用自己的生命成全这个孩子,让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类。
他举起自己右手的铁钩,却发现面前的孩子主动退缩了几步,睁着一对漂亮而又充满生机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不不不,我没想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人?”
彼得·潘觉得今天对自己的冲击有点大,他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拜伦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根本不想搞明白,他只是感觉自己很痛苦,某种感觉让他痛苦得要命。
如果他是人,为什么他的存在会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呢?为什么只有他不会长大?
如果他不是人,那他到底又是什么?他明明记得自己的母亲丢弃了自己,这难道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吗?
彼得·潘想不明白,他感觉自己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叮铃铃担心地拉着他的头发,紧紧地抱住了他。
“叮铃铃……”
彼得,彼得,不要想这个了。我不在意你是不是人,仙子一点也不在意这个。
“等我想明白,我一定会想明白!”
彼得·潘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突然很大声地说道:“明天我到时候一定会把他们带走!我是不会把孩子让给糟糕的大人的!”
说完,他就狼狈地飞走了。
彼得·潘为什么不想长大?
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任性又顽皮的孩子,但更多是因为,他就是彼得·潘。
而所有的孩子都希望彼得·潘不要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