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叶沉下双肩,扮演恶人:“平时的衣裳也就罢了,唯独这件不行。”
“这衣裳料子不一般,改动起来甚为麻烦。”
夏叶:“那就多叫几个绣娘一起改。”
管事嬷嬷:“正值盛夏,宫里的娘娘们都催着我们绣房做夏衣,实在腾不出……”
夏叶瞪圆了眼:“放肆!”
“奴婢失言了。”管事嬷嬷趴到地上瑟缩道,连连赔礼。
宫里的主子们都傲慢,唯独温灵蕴好相与,以往赶工来不及,她总会先请温灵蕴通融通融,多等些时候,腾出人手先忙活其它宫的活计。
何况温灵蕴性格温默,待人宽厚,从不苛求奴才,通融的次数多了,倒令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忘记身份,失了礼数。
“本宫念你们劳作辛苦,再宽限一日,三日后的清晨,务必送到御平公主府来。”
管事嬷嬷磕下头:“请二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
萧暮秋天不亮就起身了。
她记着温灵蕴爱穿浅色,特意挑出一件轻软的浅柳色衣袍换上。
圆领窄袖,脖颈处露出的白襟,暗绣着祥云纹样。
走上两步,腰带会在风中悠悠飘摆,再脚蹬一双白缎快靴,妥妥的清爽明净。
整个人当得起一句面如美玉,唇若点朱。
她推开房门,碧蓝如洗的天空撞进眼中。
鼻下有花香,耳畔有蝉鸣。
嗯~
真是好配她这一身的精致。
好心情来之不易,萧暮秋早膳不由的多吃了半碗粥,吃出了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气韵。
惹得满府上下的不知情者都以为她又要去逛青楼,时刻准备去向温灵蕴通风报信。
萧暮秋忽略掉众人的盯梢,琢磨着作为邀请方,没有让受邀方等待的道理,遂亲自去马厩,挑选了两匹温顺的马儿来拉车。
她的马车,不及公主府的八宝马车华丽,内里却非常宽敞,从雕花到装饰,每一个细节都精益求精,彰显她洛河萧氏的尊贵。
心血来潮,她在路上夺过元宵的马鞭,亲自驾马。
元宵嘿嘿傻笑,一身浑肉发着抖。
萧暮秋问:“你笑什么?”
“驸马好着急。”
萧暮秋挥鞭的手一下停住,只觉元宵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一场约会而已,她急个什么劲儿。
她急吗?
不,她不急。
于是放慢了马儿的速度。
晃神间,御平公主府就在前方。
她张望偌大的府门,两盏红红的灯笼在守卫的头顶晃荡,压根没有温灵蕴的身影。
原来温灵蕴比她还不急。
她拉住缰绳,扯得马儿猝不及防。
短暂且混乱的马蹄,溅起漫天灰尘,天地朦胧中,温灵蕴由夏叶搀着胳膊,跨出了公主府的门槛。
她略施粉黛,一身雅黛的夏裙随风飘摆,似那涟漪在荡漾,压下一地躁动的尘土。
萧暮秋不错眼的看着,在她走出屋檐投下的阴凉时,夏裙的颜色起了变化,反射出的活跃的光泽。
萧暮秋眼眸一亮:“公主今日真好看。”
这样的场景,一如温灵蕴所期待的那样,调侃道:“平日不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萧暮秋眼尾卷着柔情,“公主穿的这条裙子微臣没见过。”
温灵蕴停下脚步:“原来驸马夸的是裙子。”
“裙子好看,人更好看!”萧暮秋信誓旦旦道。
明明是烦闷的夏季,却偏有春色来恼人,温灵蕴像极了烂漫春日里走出来的人儿,令空气中荡漾着芳草清香。
“……压在箱子最底下,正好今日穿出来晒一晒。”
“裙子很新,公主应该多穿穿。”
温灵蕴恬然颔首,踩着小凳踏上车辕。
公主不急,奴婢急,夏叶快被温灵蕴的口是心非急死,道:“当然新了,公主殿下特地吩咐造办处的绣娘赶制了三天三——”
温灵蕴:“夏叶!”
夏叶肩膀瑟缩一下,像只吓坏的鹌鹑,埋着头,上前掀开车帘子,躬身请她进车。
萧暮秋多聪明的人,只半句话就猜了个全乎,好不得意。
但不敢表露半分,随在温灵蕴身后,进去与之肩并肩坐好。
窗帘厚实,遮挡住刺眼的日光。
萧暮秋眼尖,看清了温灵蕴双颊透出的红晕。
逗趣的问:“公主不舒服?”
“本宫好的很。”
“不觉得热吗。”
“天色尚早,晨风清凉舒爽。”
乍出此言,温灵蕴方知上了对方的当,下意识的用掌心贴住脸颊。
好烫。
她腹诽某人可真坏,眼眸一转,勾出冷飕飕的风,拂过“坏人”清雅如兰的脸儿。八壹中文網
萧暮秋悬崖勒马:“其实微臣这身衣裳也是新的。”
她眨巴眨巴清澈的双眼,顽皮的像个孩子,以求增加可信度。
元宵在帘子外告状:“驸马撒谎,她这身衣裳奴才上月还见她穿过。”
温灵蕴:“……”
夏叶护主心切,挑起车帘,骂元宵太不懂事。
元宵不知何错之有,虚心向她请教,老实巴交的语气,将车厢内的尴尬拔到了新高度。
温灵蕴又羞又窘,唤了停车,兀自钻进东市的一家首饰铺子。
掌柜是一名中年妇女,穿红戴绿,像一朵行走的鸡冠花。
她一见到温灵蕴,就眼冒金光,大抵是因其一身富贵逼人的气息,笃定本月的业绩有了着落,表现的分外殷勤。
萧暮秋看到她就想起了娇娇娘。
一想起娇娇娘,就想起前途未卜的老丈人。
不知他老人家这两日是怎么过的?
可有吃饱穿暖?
可有被逼着卖笑陪客?
可有——
“公子,这只簪子是昨个儿新到的货,很配你家小娘子!”掌柜激动道。
萧暮秋应声回神,只见掌柜将一红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捧来,里头放有一金灿灿的物事。
“这支叫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簪。”
真是个……好名字。
一听就很贵。
掌柜的话术练得不错,嘴皮子翻得贼快,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一般。
“不光如此,上有三颗东海明珠,下有三块蓝田美玉,华丽却不失贵气,低调却不乏奢华!”
掌柜转向温灵蕴,笑容如春花般绚烂:“配得上此簪的人不多,我看小娘子一身贵气,要不要戴上试试?”
萧暮秋听得胆寒,心疼起钱袋子:“试戴就不必了,我家娘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普通的奇珍异宝入不了她的眼!”
温灵蕴愣住。
娘……子?
娘子!
萧暮秋叫她……娘子!
她的心绪翻涌不已,成亲三年,她和萧暮秋以一纸婚约划分楚河汉界,约定只在人前恩爱。
至于称呼嘛,只在逢年过节,进宫向父皇母妃问安时有所变化,无外乎阿灵、蕴儿混着叫。
一出宫门就恢复如常。
反正从没叫过娘子。
还挺难为情的。
温灵蕴仓皇地撇开脸,一股热意顺着脖颈往上爬,蔓延到耳根。
“既然是驸……夫君的好意,妾身岂有辜负之理,试一试又何妨。”
萧暮秋:“……”
如果心碎有声音,一定是惨绝人寰的。
和离在即,萧暮秋正值用钱的关键时期。
驸马都尉没有尊严,翰林院修史没有油水,三年来她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存下些积蓄,就希望临京后日子的能过得舒坦点……
她的忧伤写在脸上。
温灵蕴看得一清二楚,沉默一会儿,清醒了许多,怀疑她别有所图,又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出言相询。
“夫君今日何故对我这样好?”
萧暮秋夫君强颜欢笑:“娘子贤惠体贴,操持家务实在辛苦。”
“可是又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娘子何出此言?”
“逛青楼了?”
“没有,”萧暮秋无奈,“真没有!”
“那为何一脸的心虚?”
萧暮秋:“……”
她这是心虚吗?
她这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