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唐韵出宫后,直接去了东街的布庄,同宁大公子和姜氏碰了头。
今日是唐韵的生辰,姜氏在布庄给她置办了一件梅色披风,披在了她身上,笑着道,“年轻姑娘就该穿这颜色明亮的,布料虽及不上你身上的半分,好歹也是舅母送你的。”
唐韵倒是喜欢得紧,索性就穿在了身上不褪了,笑着挽住姜氏的胳膊,“多谢舅母。”
嫣红的樱桃小口一笑起来,唇边还有两个浅显的梨涡,加之一身梅色衬得那笑容十分明艳,姜氏突然理解了外面所传的江陵第一美人儿。
这表姑娘可不就是好看。
姜氏跟前没有女儿,只有宁大公子一个儿子。
姜氏起初嫁进宁家时,几年肚子都没动静,心急如焚,想了各种法子都不奏效,背地里更是被人称之为,不会下蛋的母鸡。
但宁家并没有嫌弃她。
不只是宁家大爷没嫌弃,她那小姑子对她也是没有半分不喜,整日一口一个嫂子,亲热地唤着她。
听到外面的恶言恶语,小姑子还曾出面维护过她,“那有的人啊,也就是只会生个蛋,又不会孵,孵出来的个个都是黑心眼儿......”
那些年要不是有小姑子替她撑腰,她八成也挺不过来,第四个年头,肚子里长有了大公子,小姑子也出了嫁。
唐家主动来提的亲。
她还曾为小姑子高兴过,说好人有好报,能嫁入唐家高门,做侯夫人,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喜事。
谁能料到,竟死在了唐家。
如今姜氏对唐韵的疼爱,一半是出于报答当年小姑子的恩情,一半是当真心疼唐韵。
娘没了,爹又不要。
被后母兄弟姐妹排挤,外家也不在身边,这些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今日时辰多,三人出了布庄,又去东街慢慢逛了起来。
天黑了,才尽兴地回到东街的宁家铺子,一圈逛下来,身后大公子的两只胳膊上,已是大包小包地挂满了。
姜氏上前去开铺子的门,大公子突地搁下手里的东西,从袖筒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个香包,转身朝着唐韵递了过来,“今日是表妹的生辰,我知道表妹如今不缺东西,表哥也买不起什么好的,这只香包里的香料特殊,表妹佩戴在身上,能去湿气,滋养身子......”
唐韵一喜,赶紧伸手接过,将那香包凑近鼻尖闻了闻,片刻便迎头冲大公子一笑,“多谢表哥,好香啊,是表哥自个儿配的?”
大公子见她如此开心,忍不住伸手宠溺地碰了一下她头顶的发丝,“嗯。”
唐韵没躲。
甚至还抬头,回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太子全都瞧见到了。
自然也认了出来,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红得鲜艳招摇的披风,并不是他给的。
夜里的风,打了个抖,呼啦啦地灌进街头。
立在一旁不远处的明公公周身一栗,垂下头不敢去看太子的脸。
申时末两人就出了东宫,一路到了东街,太子一直坐在宁家铺子旁的茶馆前喝着茶,候着人,并没有刻意去回避。
但此时她的眼睛诚然已经瞎了,只能看到她跟前的公子爷。
太子的脸色不太好看。
一个他以为从来只会对自己笑的人,陡然被他发觉,她对旁人也是这番献媚,心里难免会生出疙瘩,让他开始去怀疑她对自己是不是不忠。
太子侧着身,一双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此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包括她极为自然地捋了一下头发丝的动作落入他的眼里,无一不是红杏在|出墙。
也不对。
不是出墙,那支红杏,压根儿就没进过墙,一直立在墙外在招摇。
一直以来,他道是自己占了她的便宜,如今一看,她似乎是多给自己留了一条路。
太子唇角缓缓地挂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沉默地看着墙外的那只野红杏正低下头,将香包佩戴在了腰间,又开始献媚地在笑,“多谢表哥。”
姜氏在前面已经拉开了门,宁大公子轻声催道,“外边冷,进屋吧。”
太子看到她又冲着宁家公子笑了一回,点头害臊地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太子瞥过头,不看了。
唐韵和宁公子并肩朝着门口走去,没走两步,身后突地响起了一道轻浮的声音,“哟,这是哪儿来的美人儿。”
唐韵心头一跳。
宁大公子及时地挡在了她的身前,紧张地道,“表妹先进去。”
唐韵忙地提步。
谁知身旁的几人脚步比她更快,瞬间围了过来。
姜氏立在门前,也察觉到了不对,脸色一白,回头就要去牵唐韵,“丫头,干什么呢,不是让你进来吗。”
几人哪里肯让她靠近。
“爷几个今儿可是捡到宝了,这小脸蛋,这身姿,够咱爽上几日了......”
声音传进茶铺子前的太子耳里,尤其刺耳,捏住茶杯的手,微微用了力,一旁明公公的目光也变了。
“嘭—”一声,宁大公子一脚踢上了那人的胸膛上。
场面瞬间乱了起来。
“给老子打,往死里打,打死了,将这娘们儿给扒了......”话还没说完,宁大公子手里的一块布匹,便砸在了他脸上,同姜氏一道,死死地将唐韵护在了身后。
宁家人这些年被逼着四处奔波,即便是姜氏,也能练就一身临危不乱的本事。
若是往日,她和宁大公子或许还是逃得掉,如今多了一个唐韵,两人应付起来,便有些吃力。
一旁的明公公看向太子,太子坐在那,无动于衷。
急什么,她这不是有人保护吗。
明公公的目光又移到了快被他捏碎的茶杯上,一句都不敢吭。
姜氏只是一介妇人,撑不了多久,胳膊很快被人一把攥住拖出来,使力地摔在了地上。
“舅母.......”唐韵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门眼。
她本就是在赌。
既为赌,就有可能输。
虽然输的可能性极小,但她还是会紧张,她非常清楚,一旦输了,她便什么都没了。
对面的人再次朝她扑了过来,“美人儿,可别给脸不要脸,让爷快活了,爷说不定就放了你......”
话音刚落,远处突地飞来一只茶杯,“嘭——”一声,碎在了跟前人的头上,头破流血,茶杯的碎渣子落了一地。
一声惨叫,那人捂住了脑袋,身旁一位刀疤脸回头,“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
话还没说完,一口牙又被砸出了满嘴是血。
唐韵终于喘回了一口气。
赌赢了。
几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瞬间取出了腰间的软剑,“给老子砸!”
这架势,近日明摆着就是冲着宁家,有备而来。
太子回头示意,茶馆里一半的人瞬间起身,抽出刀剑,步伐极快地冲了出去。
打斗声响在街头,一片混乱,适才还有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人,如今见到刀剑,纷纷开始逃窜。
茶铺的老板吓得赶紧关了门,死死地栓上了门板。
姜氏和大公子脸色一变,早就见过这阵势。
扬州铺子被烧的当夜,那群人便是如此逼着他们离开的扬州。
宁大公子手里的东西全散在了地上,只余了一匹被刀剑划破了的布,护在姜氏和唐韵的跟前,目光警惕地看着跟前突然杀出来的一波人。
他并不认识。
唐韵趁机赶紧扶起了地上的姜氏,“舅母,可还好。”
“我没事......”
唐韵搀扶着姜氏起来,刚站稳,一抬头,便看见了朝着她走来的明公公。
“唐姑娘。”
“明......”怎么是明公公。
唐韵眸色一震,目光猛地往他身后看去。
铺子前已是一片刀光剑影,唐韵从人群缝里,往外瞧去,终于看到了茶铺前立着一人,即便是个虚影,她也能认得出来。
唐韵心口遽然一跳,提脚便冲了过去。
“韵姐儿.......”姜氏去拽,没拽住。
“表妹。”
明公公及时拦住了跟上前的姜氏和宁大公子,“宁公子、宁夫人,先进去躲躲吧。”
明公公一开口,宁大公子便认出了是宫中之人,心头倒也不担心了,目光随着唐韵奔去的方向,看向了不远处立着的人。
隔得太远,晚上的灯火太暗,且对方又穿了墨色衣衫,宁大公子只能大致瞧清是位公子爷。
皇宫里的公子爷,如今就三人。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无论是哪一个,对于宁家来说,这场劫难,今儿算是彻底地解除了。
宁公子想起半月前唐韵同他交代的话,心头不由一肃。
他这位表表妹,可是一点都不比儿郎差。
宁公子没去揭穿对方的身份,收回目光同跟前的明公公,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
明公公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跟上了唐韵。
唐韵神色着急地走到了太子跟前,顾不上去看他的脸色,伸手便去拽他,“殿下怎么来了,赶紧回吧,这里危险......”
“几时了?”太子没动,偏头问她。
唐韵一愣。
知道他是质问,自个儿今日应承他的天黑之前回宫。
唐韵的手,沿着他的袖口,握住了他的手指头,“殿下,韵儿回去给殿下认错......”
太子:.......
适才她也是这幅模样,同宁家公子在说话。
太子心口有些闷、烦、躁。
他懒得看她,太子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微微抬起,瞬间漆黑的瞳孔内便映入了一把利箭。
墨色袖口下的一柄短刀,下意识地露了出来,眼见就要扔出去了,手上的动作一顿,及时地收了回去。
“殿下,我今儿去买了.......”
唐韵的话还未说完,身子突地被太子一把抱住,转了个方向,脚步还未站稳,落在太子后背的一道冲击力,猛地推着唐韵后退了两步。
唐韵没反应过来。
明公公已喊了出来,“护驾!”
乱哄哄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唐韵的耳朵突然之间拉远,耳边只余下了“咚咚——”的几道心跳声。
太子的身子压在她肩头,越来越沉。
唐韵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去,好半晌,喉咙口才嘶哑地发出了一声,“殿下......”
“回宫。”低沉黯哑的声音,放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唐韵的手在抖,不敢再出声。
暗卫在两人的周围围成了铁桶。
明公公从唐韵的手里接过太子,脸色早已发白,却临危不乱,“上车。”
场面凌乱,却出奇的安静,唐韵屏住呼吸,脚步极快地跟上了明公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马车。
马车一动,唐韵一双手便抱住了太子的胳膊,生怕马车的颠婆碰到了他身后的那只箭头。
太子低头看向她。
小脸一片惨白,连额头都生了冷汗。
太子怕把她吓傻了,轻轻地道,“孤无碍。”
唐韵没说话,只死死地抱住他,马车疾驰在青石板上,漫长又煎熬。
“买什么了?”太子又低头问她。
“嗯......”唐韵想回答他,但眼泪一瞬涌了出来,半晌才抑制住了喉咙口的破音,哑声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几行眼泪安安静静地落在脸上,唐韵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是发自肺腑的在同他道歉。
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她并不知道他会过来,更不知道,他会舍命去救她。
“孤......”
“殿下别说话,很快就到了。”唐韵不敢哭。
这感觉,六年前,她也有过。
母亲死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抱着她,祈求大夫能快点赶过去,如今她也是一样,希望时辰也再快些,赶紧回到东宫。
马车却走得格外的漫长。
报信的人骑马行在前,等太子的马车到了东宫,刘太医和太医院的几个大夫早就候在了门口。
一下车,太子便被明公公扶进了暖阁,除几位了太医外,其余人全被隔在了屋外。
唐韵进不去,同明公公一道安静地立在了暖阁外。
一双手绞在一起,肉皮子掐得发白,目光煎熬地盯着跟前的黑夜,看着夜色一点一点的加深,心口绷得越来越紧,
一个时辰后,暖阁的门才打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里端了出来。
唐韵的脚步木讷地跟着明公公同时走了进去。
满屋子的狼藉和血腥味儿,唐韵险些呼吸不出来,太子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斜躺在了床榻上。
刘太医正埋头收拾药箱。
等刘太医出去了,唐韵的脚步才轻轻地走了进去,跪坐在了太子床榻前。
屋外明公公悄声问了一句刘太医,“殿下如何了?”
“箭头再差一寸,殿下就凶多吉少了......”
唐韵刚蹲在太子的床榻边上,闻言手脚又是一片冰凉,愈发没有勇气抬头。
刘太医继续吩咐明公公,“箭头已经取出来了,待会儿我开几幅药,明公公赶紧拿去煎了,殿下这几日需要静养,记住千万别碰到伤口......”
“奴才记住了。”
明公公拨开珠帘,进来看了一眼,见太子的身上缠满了纱布,躺在那神色还算平静,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声吩咐了一句唐韵,“那唐姑娘先看顾着,奴才出去催催汤药。”
唐韵点头,“嗯。”
明公公一走,唐韵才鼓起勇气,唤了一声,“殿下......”
“太晚了,早些回去歇息。”
唐韵抬起头,太子正闭着眼睛,灯火下虽瞧不清他的脸色,可比起往日,虚弱了许多,唐韵心疼地问道,“殿下,疼不疼?”
“你说呢。”太子缓缓地睁开眼。
唐韵的目光一瞬又垂了下来,她没脸见他,泪珠子无声地挂在脸上,只能再次愧疚地同他道歉,“殿下,对不起......”
她以为,以他的本事,只需要站在泥潭的边缘,伸手拉她一把即可。
她从未想过,要将他拽入泥坑之下,要了他的命。
太子半天没有听她哭出声来,侧过头,正好瞧见几滴泪水,砸在了她搁在膝上的手背上。
太子:......
“起来吧,孤又没怪你。”别真把她吓傻了。
唐韵突地对太子跪下,头磕在了地上,颤声请罪道,“民女有罪,今日殿下身受重伤,皆因民女而起,请殿下责罚。”
“起来。”
唐韵跪在那不动。
她希望他能罚她,这样才能减轻她心里的罪恶。
“倒也没那么大的罪孽,你最多就是言而无信。”加之野红杏出了墙。
唐韵的头又磕在地上,“民女知罪。”
今日不管他怎么训她,她都认。
太子看着她这幅模样,有些不忍,轻声道,“过来,枕头边上有个木匣子,拿给孤。”
唐韵这才起身,走上前,往他枕边瞧去,确实有个匣子,唐韵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蹲下身来,问道,“殿下,说的可是这个?”
“嗯,打开。”
唐韵抖着手,推开了木匣子的盖儿。
里头是一把金镶玉的梳子,黄金为齿,梳柄镶嵌了一排红宝石,宝石下刻了一个字“韵”。
唐韵心口猛地一缩,眼泪如同泉涌一般流了下来。
“今日是你生辰,该高兴才对,可别再哭了,眼睛肿了,便不美了。”太子艰难地抬起手,指腹轻轻地抹去了她脸上泪痕,低声地哄着她道,“孤没怪你,孤怎舍得怪你呢?且孤无比庆幸今日自己去了一趟,否则那箭头要是落在你身上,岂不是比扎在孤自己身上,还要疼上千百倍?”
唐韵哭得更厉害了。
太子温柔地看着她,语气略微带了责备,“孤不是同你说了吗,有什么事直接同孤说,宁家如今有了麻烦,你为何不早点告诉孤?你就是傻,孤可是太子,还护不住你?”
太子的每一句话,都刺在唐韵的心口,字字句句都让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除了太子妃之位,他给了她最真诚的感情。
他爱她。
可她又做了什么。
唐韵的心口疼得发麻,死死地握住了手里的梳柄。
太子又才道,“好了,起来吧,早些回去歇息,孤如今不是好好的吗,太医说了,躺上个把月,也就好了。”
个把月,得除夕了。
不说还好,说完唐韵的心再次被愧疚和痛苦吞噬,垂下头,身子缓缓地挨了过去,额头抵在他身前的床榻上,真诚地道,“殿下对不起,韵儿错了。”
他那般为她好,拼了命地护着她,甚至愿意舍命相救,她却从未相信过他,从始至终都在算计他。
自责和愧疚压得唐韵喘不过气来。
太子伸手,掌心盖在她的头上,回忆着适才宁家大公子的动作,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丝,“乖,别哭了。”
唐韵猛地点头。
她不哭。
明公公端着药碗进来,唐韵才赶紧退开。
太子瞧了明公公一眼,“搁那儿,让小顺子先送她回去。”
今儿这一场意外,个个都吓破了胆,明公公倒是忘记了这一茬,忙地搁下药碗,转身同唐韵道,“天色晚了,唐姑娘回吧,殿下这儿奴才照顾着呢,唐姑娘放心。”
唐韵担忧地看向太子。
太子温和地对她一笑。
唐韵见不得他这般温柔的神色,难受地低下头,转身退了下去,三更的锣已经响了,唐韵的脚步却快不起来,如同灌了铅,一路沉重地回到了逢春殿。
门扇“吱呀——”一声合上,唐韵的脊背,抵在了门扇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屋内的那些木箱子。
那都是他送给她的啊。
她怎么就如此狠心待他呢。
*
东宫。
唐韵一走,明公公便拿起起了木几上的药碗,手里的勺子轻轻地搅了搅,正要递过去,却见太子忽然坐了起来。
明公公魂得吓没了,手里的药碗险些丢在了地上,“殿下当心.....”
太子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下了床榻,伸手将床榻里侧的一件金丝软甲丢到了跟前的木几上,“孤今儿穿了软甲。”
前朝余孽躲在暗处,一直想要他的命,先是在龙鳞寺,再是在大理寺,他不敢保证哪天刺客就出现这宫里,遭了暗箭。
他要不防范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成想,还真排上了用场。
明公公:......
明公公惊愕地瞧了过来,软甲上明显有一块被箭头压出了痕迹。
这,没,没受伤,那殿下这番折腾又是为何......
他险些没被吓死。
太子起身取了屏障上的外衫,披在身上,走向了外屋的书案,“去叫韩靖过来。”
*
半个时辰后,韩靖才赶到东宫。
一进门,便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儿,韩靖眼皮子一跳,一路从大理寺赶过来,自然也听说了太子遇袭之事。
韩靖跪在地上请罪,“臣来晚了,请殿下责罚。”
太子没应,将手里的那只冷箭的箭头画完了,才抬起头,递给了他,“起来吧,去查查这东西出自哪里。”
韩靖听出了他的声音不对,神色一愣。
“孤穿了软甲,无碍。”
韩靖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走了过去,接过太子手里的画像。
“今夜在宁家门前,有人认出了孤,应该是想一箭双雕,将宁家和孤一并除了。”太子拿起了桌上的羽箭,缓缓地道,“此箭不像是江陵的铁,你去查查产地在哪,查出来,估计也能找出他们的老巢。”
韩靖眸子一凝,“还真是前朝之人,如此看来,当年毁了宁家的人,也是前朝余孽,吴老爷子,怕是没那么简单,还有吴贵嫔那......”
“消息还未传到吴贵嫔的手上,你我并不知道对方的阴谋,敌在暗,我方在明,不要打草惊蛇,吴贵嫔那里先不动,去查出吴家老爷子的身份再说。”
韩靖领命,“是。”
太子起身将手里的箭头递给了他,“今夜孤当着众人的面,中了这一箭,除了太医和明公公、你,其余人均信以为真,消息放出去后,他们必定会高兴一阵,趁此,你也好查案。”
韩靖小心翼翼地接过箭头,“殿下放心。”
太子又道,“接下来的一月,孤哪里都不能去,得在东宫养伤,你也不必频繁出现在大理寺,将人手都撤回来。”
“属下明白。”
太子吩咐完了,才从椅子上起来,疲惫地道,“下去吧。”
*
夜里太子只留了明公公一人在里屋伺候,外面的汤药一碗一碗地熬好端了进来,明公公尽数都倒在了床榻下的一口坛子内。
翌日一早,太子受伤的消息,便传了传来。
皇上和皇后大为震惊。
“这些逆贼,竟如此猖狂。”在皇上心头,太子就是他的宝,是他延续大周的希望,上回没被刺客得逞,这回竟然还敢前来行刺。
皇上早朝都没上,直接到了东宫探望太子。
太子虚弱地坐在床头,“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无碍。”
皇上脸色异常难看,“朕能不担心?如今正是节骨眼上,这帮贼子,就是恨不得让朕断子绝孙,你是太子,一国储君,他们不盯你盯谁。”
皇上说完,才察觉出不对,眉头一皱,“太子昨儿晚上怎会出现在东街?”
太子答道,“儿臣近日一直在调查此事,昨夜刚好有了线索。”
皇上难得训斥他一回,“你是一国储君,性命关乎着国运和大周的苍生,这等子事往后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何必你亲力亲为。”
太子倒是认错极快,“父皇教训的是。”
“朕算是明白了,这群贼子,恐怕就是冲着西戎征战而来,早不现身,晚不现身,朕一说要征战西戎了,这便安耐不住,出来送死了。”
皇上的神色一厉,冷嗤了一声,“他们不要朕动西戎,朕还偏就要将那西戎给踏平了。”
当年大周丢出去的那么多江山,他都给收复回来了。
如今一个西戎,他还奈何不了了。
“你好好养伤,旁的事就别管了,等伤养好了,也该到选秀了,政务上的事,朕会处理。”
皇上刚走不久,皇后又来了。
进来就哭。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乱贼,竟然三番两次地想要你性命,上回有韩侍卫在,侥幸逃了一劫,这回可不就让人钻了空子,受了这么大的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后可还怎么活啊......”
“母后,儿臣无碍。”太子躺在床上,示意明公公给皇后递了块绢帕过去。
皇后接过绢帕,拭了眼泪,“你身子一向单薄,文文弱弱,又好说话,那贼子旁的人不找,为何偏偏就找你,不就是看着你好欺负。”
皇后心头一阵阵地后怕,“本宫今儿就给你再选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还有,本宫打算让渊哥儿撤了工部的职位,往后便同韩侍卫一般,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子。”
太子:.......
“儿臣不过是一时疏忽......”
“一时疏忽,能让太子丢命。”皇上下定了决心,“太子好好养伤,侍卫的事,本宫来安排。”
*
午后,东宫便多了数名暗卫。
顾景渊也来了。
没有撤职,只是暂时留在东宫保护太子的安危。
冬至前,顾景渊才被太子借机打发回去,如今又出现在面前,且不仅是白日,夜里也一同与明公公几人守在了东宫。
亥时一到,太子的目光便频频地盯着木几上的沙漏。
明公公知道太子在想什么。
可如今这东宫,前前后后全是皇后的人,顾家三公子,正在外屋守着呢,唐姑娘估计是来不成了。
“奴才已经同小顺子交代过了,这几日暂时先别让唐姑娘过来了。”
太子:......
他倒是没想到这点。
“人呢,还在哭?”
明公公走近太子,将怀里的一张信笺交给了他,悄声道,“唐姑娘今日在逢春殿,抄了一日的经书,说是为殿下祈福,白日还曾随着五殿下来了一趟,过来时皇后娘娘正在同殿下说话,便没进来,奴才偷偷瞟了一眼,眼睛确实是红肿得厉害,适才阮嬷嬷过来,将信笺交给了奴才,问了一句殿下的身子如何了,奴才答,请唐姑娘放心,殿下的伤势已经稳定,只需静养,等殿下......”
明公公正详细地禀报,太子忽然抬起头。
明公公一愣,“殿下,奴才可,可是说错什么了?”
太子一笑,“孤是见你越来越机灵了。”
明公公:......
太子埋头打开了信笺,倒不似之前那般,满满一页纸。
只一行字。
——天鼓解说经,忏悔罪无量。
太子:......
不过是想让她长个记忆,倒也没料到会将她吓成这样。
倒也是。
本就是心头爱极了的人,还舍身救了她的命,确实应该感动。
“明儿同她回个消息,不许哭,哭了孤心神不定,不利于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