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交到朋友这件事,可把文哥儿乐坏了,尤其对方还这么大方,给他抄一道题就送来这么本《算经》。
《算经》其实是历朝历代著名数学书的合集,其中最有名的应当是《九章算术》,这位身在河北的小王搜罗到的《算经》之中就有这本。
两边都姓王,仿佛天生就少了重隔阂。文哥儿把信读完了,就开始研究新到手的《九章算术》。
经过这一年多的反复洗礼,文哥儿现在看起古籍来那是一点障碍都没有。
而且古代数学书对他而言可比什么圣贤之书要好懂多了,他咻咻咻地就翻了好多页,边看脑海里还边冒出许多更符合当代数学爱好者水平的题型。
真正的好题,要从时代中来,到时代中去,争取让考生们感受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数学真理!
文哥儿津津有味地读了半天《九章算术》,发现里头都是些简单的运算题,只要能掌握好基础的汉代单位换算技巧,做起来一点都不难。
就在文哥儿摩拳擦掌要金生帮忙把自己新想出来的绝世好题抄出来时,王守仁溜达过来了。
原来是到了饭点文哥儿还不见人,王守仁主动请缨说过来找弟弟。
王守仁见文哥儿捧着本《九章算术》读得开心,不知怎地头皮一麻。
早前王华在信里说这个弟弟很不一样,王守仁心里头还是存疑的,怀疑他爹是在胡编乱造逼他上进,这会儿看到个奶娃娃坐在那看算术,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弟弟到底哪里不一样。
嘶,这玩意连大人都不一定能看得懂吧?
爱读书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亲爹都没管,王守仁也没打算管。他只是走过去把文哥儿拎了起来,边拎着他往外走边说道:“《九章算术》有那么好看吗?看到你废寝忘食!”
文哥儿被他哥随手拎着,不踏实得很,挣扎着要下地。
王守仁这才放他自己走。
经王守仁一提醒,文哥儿也感觉自己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立刻迈开小短腿跑了起来,跟他哥一起去吃饭。
到了饭桌上,文哥儿立刻说起自己交到笔友的事。那笔友也姓王,说不准他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多棒!
那信和几本《算经》能送到文哥儿手上,本来就被王华检查过,王华自然不会不知晓。
王华瞅着他说道:“你过了年就三岁了,是不是要开始练字了?总叫金生代写,你这新朋友肯定会嫌弃你没诚心。”
文哥儿一听练字,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
他单知道汪医士说三岁以后可以写写字,却忘了有些地方算年龄爱往大里算,出生就算一岁,过一年又一岁。他过了两个年,直接就三岁了!
“还小,还小!”
文哥儿疯狂推脱。
等到午饭吃的饺子上桌,他就开始埋头干饭,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的专心吃饭原则,坚决不搭理他爹的练字提议。
爱护手手,人人有责!
王华也从不真逼儿子做什么,当初王守仁憋到五岁才开口他都没着急,更别提文哥儿只是不想早早练字了。
他也只是偶尔随口诈上一两句,成就成,不成也没啥,慢慢教就是了。
一顿饭吃完,文哥儿悄悄找上王华,与王华说起自己昨晚做梦的事。他好奇地仰头问王华:“爹,你怎么哭了呀?”
王华语塞。
你梦见我哭了,然后跑来问我为什么在你梦里哭了,你觉得我知道吗?
不过小孩子本就是不讲道理的,王华略一沉吟,才揉着文哥儿脑袋回道:“许是前天晚上你祖父病了一场,你自己担心你祖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梦见的。”
文哥儿哼哼两声,说道:“才不担心!”
他前天晚上才没有在床上翻来转去一直到半夜才睡着!
那么气人的祖父,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华见文哥儿嘴硬,也没戳破他。
孝顺这事儿本就不是嘴上说说的事,看他怎么做才是正理。别看这小子一天到晚和他祖父抬杠,爷孙俩感情比他这个当儿子的都要好多了。
等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跑了,王华才琢磨起文哥儿提到的梦来。
文哥儿出生后家中确实有了许多小变故。
比如从去年请过汪医士登门后他们便开始给老爷子调理身体,如今老爷子不仅没继续发福了,还越来越康健。
倘若去年没按照汪医士的嘱咐盯着老爷子喝药、控制老爷子饮食,说不准前晚这场急病能把老爷子的命给要了!
那样的话,文哥儿的梦可能真的会实现。
要知道老一辈讲究落叶归根,他们若是感到身体每况愈下,哪怕叫人抬着都要回家乡去。要不怎么连官员求致仕都是说“告老还乡”?
人老了,就是想死在家乡。
这样的话,他们远在京师收到的可能就是来自家乡的讣信了。
王华放心不下,又过去看望自家老父亲。
老父亲刚被岑老太太没收了偷藏的好酒,正在气头上,见儿子刚吃过饭又跑来关心自己,没好气地道:“去去去,忙你的去,我好得很,再活几十年都不算事!”
王华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然走了。
只不过他心里仍是觉得文哥儿的梦不是凭空来的,如今想想,当时他会提出去请汪医士上门给二老把平安脉,还是因为文哥儿当时不经意间说出的一番童言童语。
王华想到文哥儿对《算经》感兴趣,想了想便出门一趟,亲自去丘濬家拜访。
要论百家之学的藏书,那还是丘濬家比较多,虽说这老头儿不太合群,天生长着很不好相处的面相,王华还是想去丘濬家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抄借几本市面上不好买的杂书。
丘濬平日里与王华没甚交集,听王华为儿子来求书,不知怎地想到自己少年时到处借书读的日子。
丘濬少有地缓和了脸色,点了点头说道:“你若是要《算经》的话,我这里倒是集齐了,叫人来抄回去便是了。”
王华道:“华先替犬子多谢丘尚书。”
丘濬是不嫌弃算学这些“杂书”的。提到那个十分机灵的小子,丘濬奇道:“他才这么小,便开始读《算经》了吗?”
王华当下把文哥儿因缘际会认识个“笔友”的事给丘濬讲了。
那叫王文素的后生出身商贾之家,出手十分大方,只是信上聊了几句便给文哥儿送来几本民间能搜罗到的《算经》。
王华就是想把剩下那几本民间找不到的凑齐了,回头让文哥儿给对方当回礼。
礼物这东西只收不回,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文人之间通过书信笔谈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文哥儿才这么小,跑出去逛个书铺还能和人通上信,这缘分着实不浅!
丘濬听了也觉离奇,他颔首说道:“若是你家这小子还想看什么书,只管让他到这儿来借就是了。”
平时丘濬不是什么爱与旁人往来的性情,这次随口提这么一句也不过是越听越觉得这小孩像当年的自己罢了。
他刚读书那会也是对什么书都很感兴趣,看什么都津津有味,只要是有意思的书他就爱看,从不拘是什么圣贤之书还是百家杂书。
当年若不是有那么多人愿意把书借给他看,也不会有今天的丘濬。
王华没想到一向爱冷着脸的丘濬还能让文哥儿过来借书。
王华试着让丘濬再考虑一下:“这小子脸皮可不薄,给他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我怕回去后把您这话给他一说,他就把您家当自己家了。”
这真不是他这个当爹的瞎担心,而是文哥儿真的做得出来。
自从开发了谢迁家、杨廷和家两个新据点后,文哥儿碰上旬休日就往这两家跑。
后来偶尔有别家人邀他过去玩,总是邀了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四次……
如今这小子也算是吃遍了长安街,对各家的拿手糕点和各式饮子如数家珍。
也是丘濬不爱和同僚往来,没请过文哥儿来玩。真要是请了,文哥儿绝对能很不要脸地跑来蹭吃蹭喝(前提是好吃)。
丘濬不知道王华是担心文哥儿找到了新的蹭吃蹭喝据点,他听了王华的犹豫,反而觉得这孩子更像自己了。
丘濬说道:“只要他真心想看书,把这儿当家又何妨。”
丘濬都这样说了,王华便也没再多言,只吩咐人去把文哥儿手上缺的几本《算经》抄下来带回家。
安排好抄书诸事,王华才与丘濬对坐聊了起来。
没办法,登门求书求完就走,看着总有点不礼貌。
在升任礼部尚书之前,丘濬也干过一段时间的国子祭酒,对国子监的情况比外人了解得多。
王华与丘濬聊起了国子监近况。
王华一路走来都是搞文教工作的,今年他在翰林院任满九年,正好可以迁官。
朝廷给他安排的位置是侍讲学士兼右春坊右谕德,一下子成了五品官,还有机会和谢迁他们一样给当今圣上讲课。
这可是不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王华却不想只给天子讲些故纸堆里的典故。
天子不能随意出宫,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须得多关注外头的变故,好充当天子在外的眼睛和耳朵,偶尔还要就那些关乎国运兴衰的大事小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丘濬本身就博闻广识,又有任上的经验在,王华与他讨论了许多关于国子监的问题才起身告辞。
王华回到家,去寻正在给金生出题做的文哥儿。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就看到金生正任劳任怨地自己抄题自己做。
这个书童可真是找对了,一般人肯定经不起文哥儿这么折腾。
文哥儿还在琢磨下一题出什么呢,就感觉头上笼过来一片阴影。
他仰头一看,是他爹!
文哥儿对他爹无声无息走过来偷看的可耻行径予以谴责:“人吓人,吓死人!”
王华笑道:“本来有个好消息想与你说的,你既然不想听就算了。”
文哥儿立刻抱住王华大腿,坚决不许王华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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