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无垠,全世界几乎都是白色的,除了不远处的一张长椅,长椅上的一个少女,还有她面前不远处那个凭空存在着的荧幕。
杜璟安朝她走过去:“你好?请问你是……”
那个少女刚转过脸来,杜璟安的话立即止住了。
少女的脸,跟她的一模一样,只是比她稚嫩了许多,有着些许伤痕,嘴角有血迹,眼中噙满了血泪。
“你终于来了。”少女开口对她说话,声音是稚气的,有些嘶哑。
杜璟安愣在原地,心慌的感觉逐渐将她淹没,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她不由得问:“你是谁?”
少女并不回答,只哀戚地看着她,直到眼眶中的血泪自眼角滑落,又转头继续看向那放映着画面的荧幕,抬手朝荧幕一指。
少女悲伤地责问她:“你怎么能忘记呢?”
杜璟安转头朝那荧幕看去。
画面上,是一群看不清脸的男人,正在粗鲁地撕扯着一个女人的衣服,女人疯狂地挣扎,但手脚被绑住的她,所有的动作都是徒劳无功。
那张被毛巾塞着的嘴里渗出绝望的嘶叫。
是那个人,那个对她而言无比重要的女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仍旧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看不清?为什么她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能忘记呢?”
少女转过脸来看着她,再次问。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什么时候,杜璟安也坐上了那条长椅,捂住了双眼不敢看荧幕,却已跟着泪流满面。
突然,一双手轻抚在她的脸颊,是那般纤细,又是那么地冰凉,就像是早已没有了鲜活的气息。
那双手的主人在她耳边呢喃:“忘记吧……忘记就不会难过了……对不起,璟安……好好生活。”
是好温柔的女声。是那个女人吗?
杜璟安想抬头看她,可怎么都抬不起头。
杜璟安睁开眼,泪眼朦胧中看见自己穿着那个少女身上的衣服。
她变成了那个少女。
胸口一阵绞痛。
无边的恨意、悲伤朝她席卷而来,如海潮般将她紧密地裹挟。
她恶狠狠得声嘶力竭:“不!我不能忘!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那双手紧紧捧着她的脸,声音中带上哭泣,却还是温柔的:“璟安,不要仇恨,不要毁了自己。你是个好孩子,你还小,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忘记这个意外,忘记这一切……”
她疯狂地摇头:“不,我不要忘记!对不起,对不起……我杀了他们!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忘了吧,答应我……”
“不……”
“忘了吧……”
全世界忽然都变成空白。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里,只有杜璟安一个人。她又变回了二十四岁。
杜璟安终于能抬起头了,只是,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发生了什么?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她好像很想见一个人。她等了那个人好久。
那个人……来没来?那个人,是谁啊?
啊,来了的。是他,是沈彦开。
世界忽然坍缩,伴着一片光芒急速朝她袭来,再缩进她的胸口。她被那光芒刺得挡了下眼睛,许久许久的黑暗后,她再度睁开眼。
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又一个上午,叙阳市这天是大晴天,正午的阳光耀眼而烫人,自窗帘大开的落地窗洒落进来。
杜璟安从绵长的睡梦中睁开眼,眼珠迷茫地转了转。她的视线模模糊糊的,只看见一个影子由远及近,迅速地到了自己面前。
那人问她:“醒了?渴不渴?饿吗?”
认出了这个声音,杜璟安的双眼缓缓聚焦,几秒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沈彦开?”她的嗓音喑哑得厉害,嗓子更是火辣辣地疼,一开口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沈彦开拧起眉,起身便朝长柜走去,倒了杯水再回来。
杜璟安撑着床面坐起身,感觉自己头疼欲裂,按着太阳穴用力甩了甩头。
“先喝水。”沈彦开重新坐回床边,将水递到她嘴边,倾斜了杯身。
杜璟安落眼瞧了下,张开唇,将一杯水喝了大半,然后退开去摇了摇头示意够了。
沈彦开又将杯子放回去。
杜璟安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忐忑。
她已经想起了发生的事情。虽然她自己也吃了苦头,但究其原因,是她擅作主张不让保镖跟着,才闹出了事。不知道有没有搅乱叶家的宴会?会不会影响沈家和叶家的关系?还有孟家……孟家在十大家族中的实力排在第五,即便跟沈家相比是差得远了,但总是没那么好得罪的,算起来也是她自己有意隐瞒了和沈家的关系,不然的话,他们知道她是沈彦开名义上的夫人,恐怕死也不会对她出手的……
所以,沈彦开应该很生气吧?
她又惹麻烦了。
沈彦开转圜身来,就捉住了床上低头坐着的那个小小的人儿拿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瞥他的目光,一副做错了事心虚害怕的样子。
他有点拿不准是为什么,心中计较着:是因为没听话不带保镖怕被我骂?还是因为之前投怀送抱的事不好意思了?
男人思索着,眼眸微眯,走回床边坐下,再仔细审视了下杜璟安的面色,觉得更像前者。
继而想到:那,她中了药之后发生的事,也跟着忘了?
沈彦开的脸色一沉。
而杜璟安看见他沉了脸,心下更慌了,本着早死早超生的理念,杜璟安小声开口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沈彦开挑眼看向她,见着她那满脸的懊悔歉疚和丝丝的害怕,心立刻就软了,叹了声气,抬手捏住她的一边脸:“为什么不听话?”
语气里,担心无奈的情绪倒比生气多些。
杜璟安有点诧异,一时也忘了计较沈彦开捏着她脸的手,眼珠乱晃了阵,心虚地垂下眸:“我……看别人都没带,就觉得不用带。”
沈彦开的手指松开。
杜璟安抬眼看他,却感觉被捏的脸颊忽然覆上了一片暖热,被托着微微抬起,随即另一半脸也被捧起。
沈彦开双手捧着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却什么都不说。
那双桃花眼,以往总是强势的,冰冷的,挑逗的……从来是自信张扬的样子,而此刻的情绪极复杂,杂糅在一起,像极了失而复得的后怕。
半晌,杜璟安鬼使神差地说:“对不起……”
沈彦开便又叹了声气,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放开了她。
这吻像是触碰了回忆的开关,杜璟安瞬间想起了她药性发作下对沈彦开说的话做的事,脸腾地红了,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垂下眼睛,却在看到身上的衣服时猛地一惊,也忘了害羞,瞪圆了眼重抬起头问道:“我的衣服……”
“我换的。”沈彦开无缝衔接答道,语调很是云淡风轻。
“什么!?”杜璟安大惊,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被骗了,却是又低了眉眼,“你、你,怎么可能……”
沈彦开蹙眉一本正经声明道:“只有这个可能,庄园里没有女佣人,除了我,还有谁能碰你的身体?你是我的人。”
“我的人”三个字就像一把大火,立时点燃了杜璟安的身体。
她诧异惊讶挑眼看了下沈彦开,见着那满面认真严肃不似作假,而她依言思索,想起确实如他所说庄园里除了她以外就没有别的女人了,因此只有可能是沈彦开替她换的衣物。
如此一来,她脸颊上的火势愈演愈烈。
“什、什么啊!”杜璟安控制不住地结巴,分明刚喝了大半杯水,却像是比刚醒转来时更口干舌燥了。
“怂了?”沈彦开歪头去瞧她深埋的脸,眼角爬上笑意,含了丝试探道,“那天的你要诚实得多。”
想起了那时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杜璟安更用力地埋了脸,声音弱如蚊蚋:“对不起……我、我是被下药了,说胡话。”
看来是还记得。
沈彦开的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愉悦得垂眸偷偷抿起了嘴角。
真是个小笨蛋,这抵赖干脆就是承认了。
“是吗?你说得可清楚得很——”沈彦开刻意顿了下,“我的名字,你的心意。”
杜璟安咬了咬牙,怪只怪自己当时字句清晰,如今怎么也抵赖不了,与其矫饰更无脸面,倒不如大方承认。
她抬起眸,坦荡地注视着沈彦开的双眼:“是,我喜欢你。”
眼前的人颜色如一,连眼角眉梢都没有分毫破绽,叫人瞧不出他的心绪,杜璟安便又被他的目光逼得转动着眼珠垂下了眼帘,抿了唇角,声量低下去:“我知道,我会来沈家,是因为杜予怜悔婚,我是杜家的牺牲品,对你来说,大概不过是个摆设……”
话语被男人的笑哼声打断。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杜璟安不明所以挑眼看他。
沈彦开伸手弯曲食指来抬起她的下巴,睽着她那一双圆溜溜极漂亮的眼睛:“我是沈彦开,谁能勉强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再者,杜家悔婚,是要解除婚约。是我要你嫁过来。”他说到此头轻轻一歪,“这事,没有人告诉你吗?”
杜璟安闪烁着眼睫,残存的理智不断试图压住心底那甚嚣尘上的猜测。
可是她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得用力极了,似乎是想向她证明,她当下有多清醒,听到的话如何做不了假。
她的晶透的眼珠透着疑虑不安,勾着的一丝期待又亮得令人心软。
沈彦开便又不住地心软想叹息:小笨蛋,怎么就这么不自信。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无奈苦恼:“还要我怎么明显?”说着,目光下移落在近在咫尺的那双诱他透顶的唇,忍不住更靠近了些,再度抬眸碰着杜璟安的目光,不自觉泄露的笑容温柔至极,“杜璟安,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指定你来做我的夫人?”
杜璟安屏着呼吸。仿佛确定了自己所想,又仿佛更加不敢相信了。
沈彦开那张英俊无两的脸又朝她凑近了些,连呼吸都喷在她的脸上:“我不是个喜欢折磨自己的人。”
他说罢,目光难以控制再次往下落,不受控般在这个怔愣的小笨蛋唇上啄了下,随即退开抬眸看了她一眼,见着她含了丝惊诧和迷茫的眼,更忍不了,就依从内心,再度低首越发紧密地吻住她。
这次吻住就不会轻易地放开了。
但很快被杜璟安推开了。
沈彦开皱了下眉。
这是杜璟安第几次推开他了?虽说前天情况特殊,但他还是更喜欢主动投怀送抱的杜璟安。
“你,你等一下……”
杜璟安磕磕巴巴说着,被他盯得都忘了想说什么,脑海又不听话重复着他刚才的两句话,无奈低下眼躲避目光,边手撑着床蹭着向后退,一开口竟然是自己都没料到的埋怨意味的嘟囔:“你做什么……”
沈彦开挑眉,理直气壮道:“既然结了婚,就该履行应尽的义务,我已经忍够久了。”说着抓住她的一只手腕,将人直接拉回怀里,圈住她就低头想继续。
杜璟安别开脸:“又不是国家法律承认的婚姻关系……”
“谁说不是?”沈彦开眉头拧着,眼中的欲色被不悦遮去不少。
杜璟安诧异回眼看着他。
见那眼色是不信,沈彦开将她松开,转身几步去到前墙的储物架,从保险柜里拿出两个小本,再回转身,朝下床跟来的那小小一个人迈步回去,小本递过去。
是两本结婚证。
杜璟安抬手接住,翻开。
内页上有他们的姓名,不过没有照片,原本应该是照片的位置,印着两行字母数字混合的编号。
登记日期是她第一次对沈彦开提起他们还没有领证的那天。
沈彦开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身份特殊,证件上不能有照片。这串编号代表我,下面这串编号是你。这个跟普通结婚证有同样的法律效力,不一样的是,因为是特制的,所以无法去民政局办理离婚。”
男人的眼尾都微微上扬,透着些满意甚至得意:“杜璟安,你已经是我沈彦开的妻子,并且,一辈子都会是我沈彦开的夫人。”
杜璟安的脑海心脏被纷杂的情绪充斥,一时之间已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抬头愣愣地回望面前这个会戏弄她,也会保护她,更会体贴她的心情、令她心动不已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目光灼灼注视着她。他的那双桃花眼中,似乎真的,只有她。
沈彦开等了几秒钟,低头朝杜璟安凑近:“可以继续了吗?”
杜璟安张口结舌,整个人腾地发了热,耳朵红得要滴血。
正感动呢,怎么突然又转回那事?狗男人是真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