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失忆”这个词，杜璟安的表情当即凝固。

施于归体察到她的情绪，拍拍她的手背，拉着杜璟安朝小桌前走回去，重新坐下，才缓缓说：“我跟你遇见，是在京大呀，因为那次洲际物理竞赛，这个竞赛你应该还知道的哦。当时我是受邀嘉宾，那天天气好，我想一个人逛逛，就没让人跟着我，没想到在学校里面迷了路。”

施于归说到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杜璟安也跟着笑开。

施于归继续道：“你路过的时候看出来我迷路了，就带我去了场馆。那个时候，你才十四岁吧？就入围了洲际物理竞赛，太优秀了呀！你又很可爱，特别有礼貌，很腼腆的样子，我就很喜欢你，跟你聊天聊了一路。本来想留联系方式的，但你没有手机，又说家里的电话可能联系不到你，然后你就告诉我说你自己会录一些歌放到网上，跟我说了你的账号名字呀，我就关注你了。”

这场景听起来十分美好，杜璟安心暖暖的，整个软成一片。

施于归拍着她的手，沉浸在回忆里的样子，继续道：“你肯定也忘记了，最后你得了金奖，还是我给你颁的奖呀！唉，可惜因为那次是跟洲大有关的竞赛，消息都不能流出去，我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杜璟安低声喃喃着，又想起另一件关键的事，“那，我那次跟您来了这里？”

施于归点点头：“是呀，我请你来吃饭嘛。”

原来如此。

杜璟安点点头，不吭声了。

所以沈彦开说的都是实话。

她因为跟施于归结缘，所以施于归带她来了老宅吃饭，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跟沈彦开相识了，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那狗男人就看上了她。

也不知道后来是因为什么，杜家跟沈家定了婚约，狗男人不愿意娶杜予怜，就在外面散布自己的谣言，同时拖着不肯完婚，直到杜家提出要解除婚约，狗男人又趁机把她坑了过来。

这么一想，狗男人也太狗了，这城府跟海底世界似的。

杜璟安腹诽着，余光瞥见花房门口出现了个人影，瞥眼看过去，正是那个心机深沉的狗男人，手上端着施于归吩咐厨师做的茯苓鸡汤，正朝他们走过来。

“奶奶。”沈彦开喊着施于归，目光却没从杜璟安身上挪开半分。

施于归瞧他一眼，顺着看向杜璟安，就抿起了笑容，揶揄语气道：“臭小子，没见你给我端过东西。”

杜璟安早已低头躲开了沈彦开的目光，此刻听到施于归这么说，头更是往下埋，一声不吭。

沈彦开径自在杜璟安身边坐下，回答施于归道：“爷爷回来了，褚伯伯去帮他的忙，我正好要过来。”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只要你想做什么就什么都正好。”施于归横他一眼。

沈彦开不回话了，见杜璟安跟只小企鹅似的要把桌子当大企鹅钻到下面去，将鸡汤朝她面前推了推：“饿了？怎么到家的时候不说？”

杜璟安不得不抬起头来，承受沈彦开肆无忌惮的柔情目光和施于归盛满笑意的揶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没饿，是奶奶说我瘦了，要我多补补。”

闻言沈彦开更是朝她再侧过来了些，再光明正大不过地盯着她瞧，然后下结论道：“嗯，是瘦了点，气色也不好，得补补。”他微顿，嘴角勾起，声音却是压低了些，“还是软软的捏起来会比较舒服。”

杜璟安偏脸瞪大了眼对他表达自己的震怒之情：？？？麻烦你收敛一点！捏什么捏你当我西红柿还是面团呢？你亲奶奶还在这儿呢你想干什么！

沈彦开却像是浑然不觉她的羞愤，看了眼鸡汤，真诚发问道：“怎么不喝？要我喂你？”

那双含着微微笑意的桃花眸，传达出一个讯息：他是真的想这么干。

饶是施于归也听不下去待不下去了，没等到杜璟安说话，她就一言不发地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出了花房。

杜璟安的耳朵已经烫到可以与面前的鸡汤比肩。

她怒从心中起，伸手就去推沈彦开，想把这人转过去：“你能不能说话稍微看看场合过点脑子算我求你！”气呼呼地说罢，却见沈彦开几乎纹丝未动，甚至脸上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微笑，一口气哽在了咽喉，只得化愤怒为食欲，一把夺过沈彦开已然拿起的汤勺，“不许说话了！”说罢把身子背过去，闷声喝起了汤。

烦死了，以前明明是个冰山b-king，说三句话有两句都把人气得脑梗，怎么现在一天到晚对她眯着眼睛笑！还说些黏黏糊糊不要脸的话！不就是亲亲抱抱了几次……妈的，脸更烫了。

纵然是背对着沈彦开，杜璟安还是能感受到他那拥有实体的溺人目光，心跳就迟迟平复不了。

杜璟安心中大骂：笑你个倩女幽魂牡丹亭，蛊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就这么想让我跟你演人鬼情未了？

话虽如此，吸溜着鸡汤的嘴唇，却是跟身旁那人一样，上翘了嘴角。

真好，原来她跟沈彦开十年前的因缘跟那个噩梦没有关系。

当年那件事，纵使她忘记了，但就想起来的那么一点点画面，还有那么一点点情绪，都足以让她失控发狂，她不敢想，如果那件事跟沈彦开有关，如果沈彦开跟她的失忆有关，她该怎么面对沈彦开。

所以，真好。

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披在花房里的人身上，恒温的室内各式各样的鲜花开得热闹又鲜甜。

褚因来时，杜璟安还在一口一口抿着汤，沈彦开坐在她身边，目光灼灼又温柔地注视着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没见面的几天各自的日常小事，声音都是轻轻的。

这是很多伴侣间稀松平常的场景，但在沈彦开和杜璟安身上发生时，就像一幅让人不忍打破的画，他们周围的花草，都是艺术和浪漫的布景。

但褚因就是来打破气氛的。

做了番心理建设，在心里给自己打过气，褚因抬步走进花房，带着标准微笑道：“少爷，纪家来人了，老先生让您过去。”

褚因清楚地看见，沈彦开在回头朝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平日的冰山脸，听罢他的话垂眸应了声“嗯”，眉头微蹙显然是不高兴了，随即回头看向杜璟安时却是又变得温柔款款。

“我去处理点事。”

褚因维持着脸上的笑，心想：这九年来的陪伴与付出，终究是错付了。

他的无情营业模式被杜璟安看在眼里，只觉得一如往常但就是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没来得及深思就对上了沈彦开的柔情似水脸，微顿了下，问道：“是那个‘京城第二大家族’的纪家？”

沈彦开一秒切换温柔模式：“嗯。”

杜璟安毫无被区别对待的意识，问：“他们来，有什么事吗？”

沈彦开并不隐瞒她：“来谈一些公事，关于年底考核的，几大家族都会参与，我们家负责其中部分项目的训练和评审。”

一听就是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情，杜璟安没再追问，点点头：“好，你去吧。我待会儿回房间。”

“嗯，休息会儿，你黑眼圈有点重。”沈彦开摸摸她的脸，起身对褚因示意了下，跟着褚因离开。

杜璟安看着他们俩出去，再低头时，发觉鸡汤已经变得有些凉了。她几口喝到见底，起身要收拾餐具，在门外候着的佣人看见，过来接过，她就不再多管，回了楼上的房间。

整栋主楼有点冷清，佣人们似乎都去了外面。

杜璟安猜想沈彦开他们大概是在一楼会客厅，安静地上楼回了房间。她的行李已经放在了房间里。杜璟安从中拿出电脑，切入密网，登上账号找程葕。

程葕正在健身房跑步，收到视频电话意外了一下，降速成慢步，将视频接起来，看到杜璟安的脸出现，就将眼神移开看向前面的玻璃窗，以一种破罐破摔的认命语气直接问道：“要钱还是要人？”

杜璟安笑眯眯道：“都要。”

程葕简洁道：“数字，名单。”

杜璟安便也直接道：“钱不多，二百万美元。人我也只要两个，steve和leonard。”

程荇看向她：“两百万是不多，但你上个月找我划的两亿什么时候还？还有，steve跟leonard都是核心程序师，他们俩一走，天光就只剩stuart坐镇了，极光七号可还没做完。”

“你上辈子抠死的？”杜璟安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把钱跟人都给我，半个月之内我就会让你的现金流回去。再说两个亿你不是还没全打过来吗？极光七号已经在收尾阶段，他们三个人的事早就结束，stuart在天光镇住其他人足够了。我这边要做个线上虚拟世界，需要steve和leonard来帮我搭建主程序，他们在这边用处更大。”

程葕拖长了语调，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行的，公司都是你的，源代码也都是你写的，当然什么都听你的。”说着歪头一想，更是叹气不止，“那几个程序狂魔，知道是大佬你要他们过去，怕是都顾不上收拾行李，拎上电脑就去找你了，我说话也不管用。”

杜璟安瘪起嘴横眼看他。

程葕被她这表情取悦，笑起来：“行，事情说完，挂了。”说着就抬手要点挂断。

“等一下。”杜璟安叫住他。

程葕动作一僵：“怎么？”

杜璟安犹豫了下，问：“你知道四盟一会是什么吗？”

“四盟一会？”程葕表情微顿，心中纳闷杜璟安一个安静搞事业一心只想赚钱的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权力机构了？

他想了想，道：“你是说京城的四盟一会还是联洲中心的？”

杜璟安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跳变得又快又重，表情不自觉变得严肃：“你都说说看。”

程葕看她这种神色，知道事情要紧，于是仔细地为她说明：“四盟一会是联洲中心所属的五大势力，分别是器盟，兵盟，艺盟，药盟和研究会，这四盟一会在各国设有分支，基地一般在首都，比如在华国就是在京城。它们的权力跟实力都很强大，行事不受任何政府管辖，甚至凌驾在各国政府之上。除艺盟外，其他几大机构十分神秘，除了权力中心的那些人，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四盟一会囊括了几乎全球所有的顶尖人才，说实话，以你的能力，我一直觉得你是里面的人。”

“我？”杜璟安吃了一惊，“你开什么玩笑，我都没听过什么‘四盟一会’。”

程葕耸耸肩：“里面的人都不会跟外面的人承认自己是里面的人。不过我观察你这么多年，也没发现过你神秘失踪之类的，看来确实不是。”他眼神探究地看向屏幕上的杜璟安，“不过，如果你不是，你是怎么知道四盟一会的？”

这问题让杜璟安有些慌，她自己也不知道缘由，于是胡乱找了个借口：“最近在京城办事，偶然听别人谈起……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程葕对她露出个假笑：“你的老伙计我是京城人士，姓程，你说呢？”

杜璟安语塞了一下。

程家也是京城十大家族之一，她怎么忘了。

手机里程葕自顾自道：“不过我们家族吊车尾，整个家族只有那么仨瓜俩枣的人在里面，我家是旁支，我又算是个被半弃养的，能知道也就这点皮毛的事情，再多的我就帮不上你了。”

杜璟安点点头示意了解：“我也只是随便打听一下。没什么，挂了。”

两人通话结束。

程葕的几句话萦绕在杜璟安心头。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四盟一会？更让她不解的是，在程葕提起四盟一会的时候，她心里涌起了股强烈的熟悉感，与之相伴的，还有股排斥感。

或许，她真是那些神秘机构的一员？

这个念头在杜璟安脑海里闪过，但她很快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她出事的时候才14岁。

前一晚没有休息好，下午的阳光倦懒，她在花房的时候就被晒得昏昏欲睡了，此刻和程葕聊完了正事，一时放松下来，更是抵不过困意，翻出睡衣换上，干脆地倒进床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