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小院内,天兵老矢举棋不定、迟疑片刻,忽而身躯一震,似是听到某种召唤,转身离去。
“咣当”、“咣当”两声,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捕神手中两把豁口遍布的斩刀再也把持不住,重重跌落地面,整个人扑腾一声委顿于地。苏戈低呼一声奔了过去,这才现师父他老人家方才这几回合拼死阻敌,只攻不防,此刻消停下来,竟已落得浑身是伤,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丁保也是精神一松,紧靠墙壁,慢慢下滑,最后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后怕劲儿一上来,浑身冷汗如浆,双腿都在打颤,紧咬牙关,大口呼吸,浑似是一只刚从岸边逃回到水里的鱼。
稍稍平复心绪之后,便将有些复杂的目光投在了正忙着给捕神上药的苏戈身上。
单论灵敏程度,丁保鼻端嗅感要远胜捕神的白衣神耳。尤其是,拜“人腕”所赐,他的这种天赋已经融于己身,多番摸索下,基本上可以自由控制,而不像捕神在人多口杂的时候为免太过聒噪还需借用带遮挡。
今晚前来赴宴,丁保明知人多味杂,为免碰到什么不爱洗澡的人或者嗅到其他奇怪味道,从而影响食欲,来之前也是刻意放松心神,闭上灵敏嗅感。不曾想,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正常举动,却让他几乎错失现天兵老矢秘密的机会。
方才使出得自白虎的无上霸吼,证明声音无效后,他就一直在琢磨究竟还有何种联系媒介。先想到的便是味道,所以便开放嗅感进行仔细分辨,认真甄别了小院内存在的各种味道,并未觉有什么异常,一度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而这时恰好捕神大喊让他带着苏戈先走,他便放下心思,想先劝苏戈和自己离开,谁知方一靠近,就现异常,苏戈身上少了一种味道。
这种味道不知是何种物事燃烧后的味道,总之充盈整个中秋夜宴现场,在场所有人身上都沾染有,包括大战天兵的捕神和丁保自己,所以他一直也未太在意,以为是燃烧的烛火或者敬神的供香灰烬,毕竟他不可能认得世间所有味道。
再说他也不好意思利用人嗅感去对着一个姑娘家嗅来嗅去,加之苏戈又是心中绝对可以相信的人,便想当然地以为这种味道她肯定和大家一样沾得有,没什么异常之处。
直到方才嗅感未闭的情况下蹲身靠近,这才突然现,同样是身处一室,苏戈身上竟然没有这种味道!
犹疑之间,心中忽然电光火石般飞闪回过一道道画面,好似自天兵老矢进来大杀四方开始,除了被磕飞胡乱攒射的零星箭矢外,他竟自始至终从未朝苏戈过一支。
尤其是天兵初临时,自己坐的位置刚好被梁柱阻遮不说,苏戈挨着自己,旁边就是李主薄和马县丞,三人均是直接暴露,而后面两位在第一轮箭雨时便已洞穿毙命,独独苏戈一人却是毫未伤,随后才被自己回过神来一把给拽倒。
难道说,天兵果真是凭此气味判断,而今晚在场诸人,除了苏戈外,所有人都是可杀之人?!
但是他又是如何断定白化威是必杀之目标的呢?
后一个问题来不及多想,丁保决定赌一把,所以打碎土酒酒坛浇泼在捕神身上,不曾想这招果然有用。随后赶紧将自己身上也泼洒了遍,为免苏戈心生疑窦,也装模作样给她泼了一坛。
倒不是不相信她,觉得她跟天兵是一伙,实则丁保非常信任她,只是有些不相信她家里。
一想到没准这天兵跟镇南大将军王府有什么牵连,丁保心中就有些窒闷,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这厢丁保以为是自己用土酒掩盖了味道标示,从而让天兵迟疑退却,却不知道他其实只猜对了一半,天兵老矢之所以离去,实际上是被人召回的。
而因为时间刚刚凑巧,那厢判官、金枷、银锁三人也未料到居然会有人嗅觉这般诡异灵敏,几乎已经现天兵老矢的秘密,若是时间上稍有差池,被这三位现端倪,以他们的狠辣手段,断然不会再给丁保留下命来。
丁保自然不知他这番行险退兵之计,差点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他此时心中正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之前惮于狐狸姐姐临行前的提点,还迟疑着要不要“金蝉脱壳”、“死遁”一次,此时却是瞬间坚定了下来,敌人一直在暗,且势力太大,自己明显又被留意上了,要想做些可为之事,怕是必须得由明转暗,先从这世界上“消失”一段时间才行……
……
就在城楼上判官、金枷、银锁三位怪客引着天兵老失离去不久,被他们有意引来的数百流民马匪,已行到城门前。眼见城门在望,谁知却与一队人马来了个狭路相逢,迎头赶上。
这队人马不是别家,正是城东卫所的十小旗共一百卫兵。领兵之人叫肖大宝,实则他才是原华阳卫所的百户,白化威受牵连贬谪过来后,一个百户所弄出两名百户,简直就是笑话。
肖大宝自然不服,最开始还想占着地头蛇之利将白化威踩在脚下,结果算是踩到了硬钉子,被收拾得极惨,后来偶然知道白化威身份,这才算消停下来,清楚自己争不过,索性躲得远远儿。此番乍闻县衙出事,白化威生死不知,立马穿甲披袍点起人马,明里是营救护驾,实则是想亲眼看看这贼厮鸟死胖子的惨象,谁知刚到城门口,就遇到一大伙流民马匪。
这伙流民也是老熟人,引路的正是当日在这里吃了亏的逐马原涂老四,此番自家祝老大不知听了何人建议,竟要来血洗华阳,自然是欣然应允,还自荐为先锋,一是要报仇雪耻,二是闻听这边很是了笔横财,便宜可不能让其他兄弟给搂了去。
遥遥见到城门大开,一切果然就如同老大所说,毫无难度,进去只管**掳掠便可,顿时意气风,谁知斜刺里竟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来,看着阵列整齐、行伍有序的模样就是一惊,待看清楚才不足百人,而且当日那位白家的银枪胖子不在,顿时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兄弟们,给我冲,冲过去就是银钱美女,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他身后的这路人马,乃是逐马原近千五流匪中的唯一骑兵队,乃是祝老大的心头肉,一向在逐马原纵横惯了,个个骄横,目中无人,此番跟着四当家过来,眼见城门在望,脑子里旋转的全是大把银钱,以及一个个滑不溜丢的美人妇、花姑娘,却突然被人给挡住了,哪里肯依?
再一看,眼前兵士不足百人,其中仅有三十人有马,其他皆是步卒,自然是毫不放在眼里,不待涂老四话,人如虎,马如龙,狭着一股摧毁一切的剽悍锐气向近百卫卒猛扑过来,试图一战而冲垮对方,杀猪宰羊一般把他们杀个干净。
肖大宝一见这阵仗,顿时气毁了,尼玛白胖子不把老子夹在眼角里就算了,人家好歹是战神白家的种,你们这帮夯货贱民一看就是山贼土匪,连骑马的骑术一看都是野路子,一飘一飘的,居然也敢嚣张成这样,真把老子这堂堂百户给当摆设了!
当下喝令布阵,单骑朝前,鞍上横着长矛,眼见敌骑即至阵前,却丝毫没有避开主阵也没有执盾防备的意图,顿时哭笑不得,同时心中暗喜,他暗暗计算着敌骑的度,眼看敌骑卷着呛人的灰尘猛扑过来,忽地把长矛一举,厉声喝道:“放箭!”
弓箭手早已蓄势以待,一排利箭立即呼啸而出。
百户所兵卒虽少,但毕竟是朝廷正规军,训练正统熟悉基本战阵不说,各种兵械兵种配备也较完备,尤其是弓箭手。远战之时,几乎人人可做弓手弩手,这一轮箭雨铺天盖地,自空中俯射而下时,正是这群流匪堪堪冲进一箭之地的时候。
箭矢如雨,流匪冲势正急,且大多来不及防备,也委实没什么防备经验,立时被射的人仰马翻。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哪懂什么高明阵仗,而且流匪间生冲突也一向是短兵相接胡乱冲杀惯了,哪里有专门列阵射箭的,顿时一边哀嚎,一边高声喝骂不止,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撂。
肖大宝听得大怒,把长矛一挥,再度喝道:“放箭!”
第二轮箭雨又激射过去,这伙流匪倒也是悍勇之辈,依仗人多马快,顶着箭雨喝骂怪叫着向前猛冲,对死伤者不管不顾,待第三轮箭雨射出,竟已冲到百步之内,借着明亮月色和城楼灯笼,甚至冲在最前面的流匪那狰狞的五官、流在嘴角的哈喇子都已清晰可辨。
这场糊涂仗,打得肖大宝心头微寒,渐生迟疑,但也知此时无法退却,不把这伙鸟人射退下去大家统统完蛋,深吸了口气,大声咆哮道:“妈蛋,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