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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周目世界开启后,温泅雪表面看不出什么,实际上身体一直都在强弩之末。
毕竟,正常来说,这具身体的大限本应该是在第一周目的神战之日。
换成第三周目,也就是明日结束之前。
他坐在死气凝聚的鹿背上,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但,没关系,君罔极在。
君罔极左手执着缰绳,右手臂弯揽着他的肩护着他。
死灵之鹿穿过时之甬道,消失在漫天冰雪的神墓山。
视野一片黑暗,慢慢的,有星星点点的光或远或近亮起。
像是置身宇宙深处的黑暗。
死气凝聚没有灵魂的鹿,白骨蹄子踩在水面上,生出一朵一朵冰花涟漪,像是传说中生于深渊下蚀骨河里的忘川幽莲。
越是往时间之河的源头去,身上的白骨化就越少,好像真正慢慢活了,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鹿。
温泅雪也是。
那种轻飘飘的抽离感,不知不觉消失。
往前走,就会越健康一些。
温泅雪回眸望着君罔极,黑暗里他的眼眸也依旧清澈纯真。
“想起我了吗?”
君罔极垂眸,浅灰色的瞳眸寂静无澜,看着温泅雪的眼睛:“嗯。”
温泅雪静静看着他,缓缓绽开一个纯净毫无保留的笑容:“什么时候?”
君罔极望着他,低声沉静:“打开、进入时间之墟的时候。”
他看到,也是那座青檀小楼,他迷路了,敲开了那扇门。
温泅雪打开门,带着世界上最好看的笑。
君罔极沙哑清寂的声音:“你请我吃饭,还有一只猫,你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并不美好。”
无论是笑容、美味的食物、有人给他讲故事,问他怎么办,都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君罔极握着缰绳的右手松开,手指缓缓靠近,隔着一段距离虚掩着温泅雪的眼睛,顿了顿。
在移开的时候,温泅雪握着他放下的手,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他握着君罔极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眼帘上,让他的掌心蒙上自己的眼睛。
“是这样的。”
脑海里突如其来的记忆和这一幕重叠,模糊的细节逐渐清晰。
光怪陆离的梦一样。
梦里的画面和现实融合。
可是,遗族是没有梦的。
遗族不会做梦,所以,都是真的。
却被他忘记。
温泅雪放下捂着眼睛的手,轻轻望着他:“别怕啊,会想起来的。”
……浮梦之世。
时间之墟里。
萤火虫和魔枭飞在君罔极的头顶。
身后的世界,连同时间之河,不断在某种力量下灰飞烟灭。
那股毁灭一切的力量追着他们,不断往前跑。
经过长长的隧道,在一阵白光后,整个世界天光大白。
魔枭飞在神墓山的冰雪里。
萤火虫盘旋了一下,向着远处飞快而去。
魔枭歪头,发出咕咕的疑惑声。
它明明是跟着君罔极一起跑出来的,但是,君罔极呢?
……
亡灵之鹿不断往前跑,逆着时间的河流往上。
这死气汇聚变成的鹿,逐渐开始灵动起来。
像是已经死亡了许久的小鹿,忽然有一天醒来,重新回到了美丽梦幻的森林。
慢慢苏醒了活着时候的记忆。
这里好奇看看,那里轻轻跳起来踩一踩水花,欢快地蹦蹦跳跳往前跑。
当它低头的时候,看到了水面的自己,白骨骨架、眼窝幽蓝的鬼火。
被吓一跳。
等意识到那冒着黑气的丑东西是现在的自己,发出忧伤不解的叫声。
温泅雪伸出手,指尖生出一根半透明的鲜嫩藤蔓,藤蔓落在死灵小鹿的身上,瞬间披盖了全身,藤蔓开出各种小花,蓝色的、紫色的、粉色的、白色的,散发着幽幽梦幻的莹光。
这头小鹿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水面的自己,它现在不丑了。
洁白仙气,戴着花环,是森林里最美丽的精灵。
小鹿大步向前奔跑着,蹦蹦跳跳,快乐地踩着河流表面。
踩出无数美丽的涟漪。
温泅雪俯身抱着小鹿的脖子,手指在涟漪上轻轻拨过。
深远又清澈的水面,每一朵涟漪开合之间,出现一角破碎的画面。
有时候是温泅雪,有时候是君罔极,有时候是他们一起。
被时间打碎的过去,从未消失,只是碎了,分散在那里。
死灵之鹿飞快地奔跑在时间之河上。
于是,那些碎片便汇聚在了一起。
汇成一条完整的画面。
君罔极看着河面面容稚嫩的过去的他。
像是两条平行向前的河流。
一个君罔极只有他自己;但另一个君罔极身边,有人温柔地注视着他,伸手抚摸他脸上的魔藤。
一个君罔极在失控之下,第一次露出邪神本性,将整座岛上的生灵都诛杀干净,将那里变成死气和尸体堆积的地狱;
另一个君罔极也杀人,拉着那个人的手,将他护在身后,清理一切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杀手,送那个人离开地狱。
被那个君罔极牵着的人,在身后用清澈专注的眼眸注视着他,眼里的温柔,寻不到世间任何美好来比拟。任何人被那样的眼神看过了,即便是礁石也会开出花。
那个君罔极,于是义无反顾地跟着那个人走了。
像是猛兽,心甘情愿将缰绳递给主人。
“……我是温泅雪……你是君罔极。”
“……没有别人,就只有我们。”
原来如此。
所以,即便记忆里只有他自己,也从不觉得孤独,觉得,像是被人毫无保留的爱过。
君罔极静静看着,看到那两条原本以为只是并列的河流,在某一刻忽然打了个转,源头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
他感觉到什么,向着时间之河的源头望去。
一道白光从那里刹那席卷而来。
身体下意识动了,张开手臂将温泅雪藏在他的怀里。
那白色的像是要毁灭一切的洪流一样的光,在冲击而来的一瞬间,化作漫天的大雪,洋洋洒洒坠落而下。
又好像并不是雪。
“时间之墟里,也有浮梦花吗?”君罔极低声轻轻地说,声音轻得像是只说给温泅雪听的。
像是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像是下雨天,被淋湿了大猫,但被主人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了,发出刚睡醒的柔软的咕噜声。
君罔极微怔,垂眸望着怀里的温泅雪,浅灰色寂静的眼眸一瞬不瞬望着他。
以期确定,那凛冬最温暖的雪就藏在他的怀里,哪里也没有去。
虽然,自己曾经那样久地忘记了他。
但,即便是忘记了主人的猛兽,再一次遇到的时候,也会记得,将主人再一次叼回他的窝。
温泅雪,是君罔极的温泅雪。
君罔极,是温泅雪的君罔极。
温泅雪靠在君罔极的臂弯,双手揽着他的脖颈,乌黑的眼眸静静望着他,眸光盛着漫溢的温柔宠溺:“现在,你是我的猫猫花了吗?”
君罔极没有表情:“嗯。”
浅灰色的眼底,清澈空明,低声轻轻地说:“我打赢他了,现在可以亲你了。”
温泅雪抿唇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幅度总是清浅,那双乌黑纯粹的眼眸里,同时有着近乎纵容的温柔,和孩子一样的纯真。
他抱着君罔极的脖颈,借力向上去亲吻他的猫猫花。
君罔极温顺地俯身低头,微抿的薄唇,轻柔地落在温泅雪的唇上。
虽然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自己学会了。
但相隔太久了,他在时间之墟里走了太久。
亲吻的动作生疏,但是,那只猫猫花认真专注,十二分的轻柔。
他知道的,雪蔷薇是世界上最珍贵脆弱,仅此一朵,需要小心翼翼保护的花。
猛兽收起所有的利爪,屏住呼吸,很轻地吻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雪是甜的,是糖霜一样温软微凉的花瓣。
他想,原来温泅雪说得是真的,亲一下就会开心一点。
但是,他不知道,对凛冬的雪而言,猫猫花也是世界上最甜的糖果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