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本来在前面挖茵陈,老远瞧见,喊了一声。
林场那个小孩很警惕,迅速收拾了自己那些晒干的茵陈草药,带着跑了。
杜明跑过来,看了他背影一眼,扭头去问白子慕:“他抢你东西了?”
白子慕摇摇头,他看守的很好,一样也没丢。
杜明也不去挖茵陈了,就坐在那守着他们老大的弟弟,老大临走的时候可是说了,他弟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
杜明坐在那也无聊,拿了个木棍在地上捣鼓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使劲儿挖了几下,树下的土比较松散,一会还真给他挖出一个大宝贝。杜明拿手抓起那只尚在冬眠的虫子,放在掌心自己看了下,觉得又大又威风,就托着送给白子慕玩儿。
“弟弟,给!”
白子慕一扭头,小卷毛都炸了,一个劲儿往后躲。
杜明觉得奇怪,又往前送了送:“给你玩儿,拿着啊。”
白子慕哪里见过这东西,小脸发白,后退的时候没留神摔了一跤,再爬起来就看到杜明手都落在自己胳膊上,“哇”地一声哭了。
白子慕人小,但爱面子,从换牙开始就不怎么张嘴让人看自己少了一颗牙的样子,这次人多,就更是这样,连说话都很少。杜明压根不知道他在换牙,还当小孩刚才摔了一跤把牙摔掉了一颗,吓得满地找牙。
“弟弟,你牙呢?牙怎么少了一颗啊??!”
白子慕哭得更难过了,抽噎着话都说不出来。
杜明不知道啊,他脑门上都急出汗了,什么任务全都抛到脑后,扭头冲一边的小孩们喊:“别挖了,别挖了,快过来!先帮忙找牙啊——”
一帮小孩蹲在那一个接一个抬起头,像是接到讯号的土拨鼠。
雷东川找了野香瓜回来,跑得一脑门汗,怀里还抱着一串藤蔓和一些柳枝,老远看到一帮小孩茵陈也不挖了,袋子丢在一旁,全都在大树下撅着屁股翻草皮找东西,他弟就在最中间,抿着嘴,哭得打嗝儿。
雷东川莫名其妙,走过去问:“怎么了?”
杜明哭丧着脸:“牙没了。”
雷东川过去先把白子慕抱起来检查一下,让小孩张开嘴,仔细看了之后道:“跟之前一样啊,他换牙,本来就少一颗。”
杜明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难怪他们刚才翻找半天都找不见。
雷东川拿袖子给白子慕擦了擦小花脸,拧眉道:“你怎么他了,哭成这样?”
“没没,我,我给他抓虫。”杜明都吓磕巴了。
雷东川不满:“你拿活的给他干啥,他害怕,烤好了再给他。”
白子慕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听见他哥说的话,大为震撼,睫毛颤了颤,眼里又有了点水雾。
杜明聪明了点,连连摆手解释:“不是吃,咱们不吃那玩意儿,不吃虫子!”
“哥哥……”
“哥哥也不吃!”
雷东川在一旁指天发誓,说自己没吃过,“我们以前就是烤了拿来钓鱼,烤好了之后,就香吗,能钓那种大一点的鱼,有的时候放网里还能抓到螃蟹。”
哄了好一会,才算安抚住。
白子慕对大树下非常排斥,雷东川重新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带他过去。
白子慕的衣袖挽起来一点,手腕处起了一点小疹子,人看着也蔫蔫儿的。
雷东川小声问他:“小碗儿,还难受吗?”
白子慕摇摇头,“痒痒。”
雷东川给他挠了下,看着红疹慢慢消下去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子慕把袖子放好,不让他碰了。
雷东川想哄他高兴,把那一串藤蔓递过去,指着上面道:“你瞧,我找到这么多野香瓜,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干脆都扯回来了,你自己摘着玩儿。”
野香瓜只有拇指大小,长得像极了小西瓜,有几颗被太阳晒得已经熟透了,褪去绿色,变成了那种诱人饱满的橙黄色,闻起来喷香。
白子慕摘了一颗,放在鼻子那闻,打了个喷嚏。
他觉得有点像二哥用的橡皮。
雷东川的橡皮都是半截的,雷二哥的不一样,特别讲究,是带着香味儿的绘图橡皮,跟这个气味很像。
雷东川给他摘了很多,放衣兜里,像是装了许多颗小香珠。
他睁着眼说瞎话,告诉小孩:“这个驱虫,你带在身上就不怕了。”
白子慕信以为真。
杜明将功补过,给找了一小捧洋茄子过来,一颗颗饱满的像是紫葡萄,吃到嘴里酸甜,这是他们平日在林子里探宝时最开心的发现之一了。雷东川只留了两三个,其余让杜明他们自己分了,杜明自己吃了一大口,嘴里都跟染了墨汁似的,还故意吐出舌头逗白子慕:“你看,吃了之后就变不回来了,舌头和牙都是紫色的了!”
白子慕抬头,看他一眼。
杜明讪讪笑了两声,把嘴又闭上了。
中午大家都没有回家的打算,基本上都带了饭,品种五花八门,互相换着吃,没有嫌弃对方的意思,嘻嘻哈哈的特别热闹。雷东川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在那吃饭,一旁就是他们的劳动成果,一人一大兜茵陈,都快堆成小山了。
也是凑巧,他们又遇到了林场来的那两兄弟,他们在不远处正坐着啃馒头,而身后也是小山一样的茵陈药草。
杜明来回对比了一下,得意道:“还是咱们的多。”
雷东川道:“你也好意思,人家就俩人,咱们多少人了。”
杜明腆着脸道:“那不一样啊老大,他们挖的时间长,里面有之前挖的,真的,我都看到他们拿了,咱弟也看到了,不信你问!”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下,又道:“挖这么多肯定是拿去卖钱的,林场这边的都穷,往年这个时候大人小孩挖药材的可多了。”
雷东川问:“你认识他们?”
杜明不认得,旁边一个小孩开口道:“他们是林场的借读生。”
另一个也跟着说:“我叔是制药厂的,厂子里正在收药材,我去给我叔送钥匙的时候还见过他们一回,就是林场这边的借读生。”
借读生跟他们不一样,是外地过来的小孩,交了钱来这边念书。大部分借读生需要住在学校,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小孩儿又不会洗衣服,带的替换衣服少的,尤其是男孩,总是不到礼拜五就身上弄得到处脏一块的了。
家属大院的子弟和那些“借读生”,不自觉会把对方和自己划成两帮。
“借读生怎么了?”雷东川不乐意,他弟户口不在这,以后也是借读生。“没准人家成绩比你还好,哎,你们几个,作业写完没有?”
这个转折过于生硬,一众小弟措手不及,愣了下摇头说没有。
雷东川啧了一声,从带来的一个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给他们道:“拿去抄吧。”
一众人再看向雷东川的时候,觉得他们老大浑身镶了金边儿,周身散发着光芒。
杜明眼睛也亮了,他虽然是学习委员,但并不怎么爱学习啊。
有不少人来的时候都带了作业,本来是想抽点时间写一下,现在能抄作业,都不自己写了。雷东川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受到小弟们尊敬,简直毕恭毕敬,杜明搓着手把那本练习册接过来,挨个传阅。
一群小孩撅着屁股在那抄作业。
白子慕看得有趣,注意力被旁边的人分散不少,吃饭比平时慢一些。
雷东川也不催他,自己吃的时候,时不时趁小孩不注意多喂一口。
杜明眼睛都看直了,“老大,咱弟吃这么少啊?”
“怎么了?”
“三岁多不能吃这么少吧。”
雷东川老大不乐意,“他五岁了。”
杜明:“!!”
杜明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声嘀咕一句“这么矮啊,没看出来”。
雷东川没听见,白子慕耳朵尖,听见了抬头去看他。
杜明咧嘴冲他笑。
就瞧见那个漂亮小孩扭头,板着小脸走了。
白子慕头一次出来,雷东川对他照顾的很细心,一直把小孩围在自己身边,中午打瞌睡的时候,鼻尖还能闻到太阳晒过青草的味道和他弟身上的奶香味。
软乎乎的,一抱着就很好睡。
下午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插曲。
杜明中午找了个树阴打瞌睡来着,一觉醒来,脸上多了两道胡子,是用钢笔画上去的,别说,两边还挺对称。
杜明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谁干的,也只能哭丧着脸,打算回家用肥皂洗了。
茵陈都挖好之后,雷东川又负责给大家平均分配了一下,每个人都凑了个五斤左右这才把队伍带回家。
一帮小孩回家的样子颇为壮观,尤其是骑自行车的几个,自豪极了,车铃铛按得叮当乱响。
董家。
董天硕坐在窗边的一张书桌那正在写作业,听到外面胡同里的嬉闹声,眼馋极了。
他早上就听见外头去林场玩的队伍经过,如今大部队已经回来了,而他还是坐在书桌前,在算同一页数学题。
吴金凤坐在一旁小床上正在织毛衣,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发什么呆,赶紧写作业!”
董姥姥进来,给送了一小盘切好的苹果。
吴金凤看她一眼,道:“妈,我怎么听人说您早上又给子慕钱了?”
董姥姥也很为难:“我去买早点,天硕要吃麻花,我也就给子慕买了一根……都看着呢,不能一点都不给啊。”
吴金凤道:“玉秀做生意赚的钱,也没给我花啊。”
董姥姥好言相劝:“你身上穿的,不都是玉秀拿来的吗?玉秀做生意也不容易,你在家里比她享福。”
吴金凤脸皮厚,她觉得衣服和钱不是一回事,而且振振有词:“我享福?我可不敢,妈,别的不说,我说玉秀偏心您总得认吧?她给雷家送去那么老些衣服,雷家仨小子,一人好几身新运动服,连球鞋都是配套的,您瞧瞧咱们家天硕,这姑姑来了之后,可就只穿了她一两件衣服啊。”
说来说去,就是怪没有从董玉秀那里拿到全部好处,但是即便给了,也没什么用,吴金凤只会更贪婪,她就只看着别人碗里的饭。
董天硕不能出去玩很不高兴,在一边小声顶嘴:“人家生仨,你生一个,那怪谁?”
吴金凤恼怒道:“你哪家的,帮谁说话呢小兔崽子?”
“雷东川是我们班长,老师上回还夸他,让我们学习。”董天硕闷闷道,“而且我小姑从来不骂人,妈,你也别这么说话了,让人家笑话。”
吴金凤没上学,最不乐意别人提这个,骂道:“上回是不是你被雷东川打了,现在还帮他说话?真是挨打都不长记性!”
董天硕没少挨打,但雷东川从来不无缘无故发火,他现在也琢磨过来只要不惹白子慕,基本上就没什么事。雷东川周末还能带他们一起去林场挖茵陈,他讨好都来不及,要是再跟雷东川关系好点,没准还能跟着去乡下摸黄鳝,雷东川家可是有小汽车的啊!
吴金凤看儿子不服,气得够呛,推他脑袋一把。
董天硕皮糙肉厚,从小被打惯了,压根没把这一巴掌当回事,他现在最苦恼的是练习册上的数学题,15-7,怎么就不是等于6呢?他算了三遍,就是6没错啊!董天硕盯着上面的题目,十分困惑,铅笔上的橡皮头都咬烂了也做不出来。
另一边,雷家。
雷东川回家之后就去晒茵陈了,这些药草要趁着天气好,铺开晒干才能带去学校。
雷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瞧见白子慕先抱住亲了一口,牵着小孩的手去洗手:“乖宝,今儿晚上咱们家也吃饺子,你尝尝我的手艺,好吃咱们就多吃两个。”
白子慕的小手一直紧紧握着,雷妈妈给他洗的时候,才发现小手指上沾了一点钢笔水,拿香皂给他洗干净了笑道:“又玩你哥哥的钢笔了?下回咱们玩铅笔,他们老师让练字才用那个呢。”
晚上雷家吃得挺丰盛,炖了筒子骨,还炒了两个菜,做的是野菜饺子,另外还有一盘凉拌的茵陈——雷大哥打球回来,手里多了个袋子,里面摘了不少茵陈,显然出去的时候也想着小弟学校的任务,顺手给帮了个忙。
雷东川自己就完成了任务,这多出来的,雷妈妈就做了个凉拌菜。
白子慕和雷东川被强迫着都吃了一些,白子慕喜欢吃青菜,但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一根能叼着嚼很久。
雷二哥看着直乐,“妈,你看,像不像老三以前养的小兔子?”
雷妈妈也被逗笑了,点头说是。
两个小朋友白天在林场疯跑一天,晚上被抓了去冲澡,因为天太冷,只简单冲了一下,又一人一个塑料盆让坐在那泡脚,没一会两个小孩都冒了汗。
雷东川怕烫,泡一下就起来了,嘴里道:“小碗儿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毛巾擦脚。”
白子慕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温度,鼻尖微微冒汗之后才舍得离开水,翘着两只小脚搭在盆边沿上等,白白嫩嫩的小脚趾动了动。
雷二哥路过,没控制住内心的小恶魔,笑着蹲下挠了挠小孩的脚底板。
白子慕憋着不敢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
二哥逗他:“今儿晚上跟我睡吧,走不走?”
“哈哈哈哈,不哈哈哈哈——”
雷东川听见声音不对,拿了毛巾就往回跑,一下把欺负人的二哥挤开,“哥,你惹小碗儿干啥,一会又哭了。”
白子慕睫毛上已经挂了泪,刚笑得厉害,小脸都泛红,瞧见雷东川过来立刻伸手去找他。
二哥再靠近,小孩就躲,已经恼了。
雷东川背着他回卧室,小孩立刻躲进被子里,脑袋都不露出来。
雷东川在一边哄他:“你等我再长高一点,跟二哥一样高了,我就替你揍他。”
被子动了动,鼓起一个小包,小卷毛从里面冒出头来,嘟囔了一句:“不打。”
“不打,我就吓唬他一下,不让他欺负你。”
白子慕点点头,又钻出来一点,伸出小手去指自己的脚,撇着嘴有点委屈。
雷东川也不嫌他,给他吹了吹小脚丫。
白子慕咯咯笑了一声,歪倒在被子里,躲他。
“痒痒~”
“二哥好,还是我好?”
“我妈妈最好。”
“那我能排第二吧?”
“嗯!”
白子慕手指头动了动,小声问:“哥哥,你的小兔子在哪?”
雷东川一提这个就来劲儿了,“在爷爷家了,等下回带你去看!”
白子慕小手指往他那边靠近了一点,牵住了,轻轻晃了晃,看得出心情很好。
晚上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
白子慕手腕和脚腕上起了一点小疹子,被送去了卫生所。
雷妈妈披着衣服跟过去,手里还拿着手电筒,一直留在卫生所陪着小孩输液。等到董玉秀赶来,她赶忙迎上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睡的好好的,突然开始哭,然后就起疹子了……”
董玉秀看了一眼,又问了医生状况,这种情况在小城也不多见,因此医生说的保守,“可能是过敏,具体情况还不好确定,最好带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董玉秀略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好,谢谢您,我知道了。”
雷妈妈跟在一旁,忧心忡忡:“玉秀,我明天就安排车,你带子慕去瞧瞧,省里大医院仪器多,好好检查下。”
董玉秀道:“没事,就是过敏,子慕小时候一直这样,后来慢慢调养了一阵才好的。”
“这是什么引起的呀?”
“他从小就这样,说不准就对什么过敏了,还有受到惊吓的时候也会这样,看过好些医院了,医生说大一些可能会好点。”
白子慕输液之后,被董玉秀带回了家。
雷东川一直等着他回来,见他妈一个人回家,还在门口张望。
雷妈妈道:“子慕回去了,他病了,你董姨带他两天。”
“怎么回事啊?”
雷妈妈说了一遍,雷东川有点懊恼。
雷妈妈也在后悔:“一准是茵陈的问题,他没吃过,我不该给他乱吃。”
雷东川闷声道:“不是,是虫子。”
是他没有保护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