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岚在夜色之中带着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楚国,而远在燕国参加秋狝的祝凌,丝毫不知他将要前来的噩耗。
她现在只觉得十分头痛,昨日她答应燕轻歌,带她去见郑致远,做他们之间的引见人,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郑致远约好今日挖野菜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他的妹妹郑清漪。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但不知为什么,燕轻歌装作偶遇他们一行人后,那个叽叽喳喳,性格活泼的女孩子却陡然沉默下来,说到一半的话题也戛然而止,尴尬的气氛无声蔓延。
燕轻歌像是没看见一样,骑着马上前,与他们打招呼:
“乌魁首、表哥。”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面色不好的郑清漪:“表妹好。”
“当不得公主这声表妹。”郑清漪冷着一张俏脸,语气硬邦邦的,“顺柔公主寻我们有事吗?”
看起来不对付极了。
郑清漪的冷脸并没有吓退燕轻歌,她柔柔地笑着:
“猎场这么大,碰巧遇到也是缘分,不如结伴而行?”
郑清漪像个小辣椒似的,立刻呛了回去:“不必了!”
“清漪!”在她旁边的郑致远提高了语调,“好好说话!”
“我们没打算去找猎物,跟着我们没意思。”郑清漪脸上的神情阴郁,“还请顺柔公主离我们远一些。”
“我也没打算去找猎物,看看猎场风光也是很好的。”面对郑清漪直白的不喜,燕轻歌脸上还是带着笑,她偏过头去看郑致远,“表哥,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郑清漪捏着马鞭:“二哥!”
郑致远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燕轻歌了,前几年的秋狝,他都有刻意地避开。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燕轻歌长大了。身高开始抽条,有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曲线,但却很瘦,劲装穿在她身上有一种空荡的瘦削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那一瞬的情绪被燕轻歌捕捉到了,她笑得更开心了些。
这个笑似乎刺到了郑清漪的眼睛,她手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提高显得有些尖利,语气中隐隐带着愤懑的意味:“二哥!”
这一声似乎唤回了郑致远的思绪,他驾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与燕轻歌拉开距离:
“猎场好风景的地方不少,公主自便吧。”
这便是婉拒的意思了。
燕轻歌把目光撇向祝凌。
祝凌:“......”
她认命地开口:“公主不若同我一道?”
燕轻歌毫不犹豫:“好!”
郑清漪的脸色立刻多云转晴,晴转多云,眼看着就要下暴雨,祝凌听到她咬牙切齿,小声而愤怒地骂了她一句:“色令智昏!”
祝凌:“......”
就看郑清漪对燕轻歌的排斥态度,难怪需要她做中间人。
就这样,一行三人变成了一行四人。
到了挖野菜的地点,奇怪的气氛稍微散了些,祝凌看到郑致远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显然他高兴得太早了。
不管是郑致远想要与燕轻歌说话,还是燕轻歌想要找郑致远交谈,统统被郑清漪搅和得彻底。在郑清漪的严防死守下,他们两个干脆在距离对方最远的对角上去挖野菜了。
祝凌拎着装野菜的袋子,蹲下来和燕轻歌一起挖,她压低了声音:“公主要我帮忙之前,可没说你们之间有这么大的怨气。”
“不必理会她。”燕轻歌垂眸,她左手抓着一株野菜,右手用小刀一割,又稳又狠,“她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吗?
祝凌若有所思地看着燕轻歌手下那片整整齐齐的断口,依稀能从断口处窥见主人下手到底有多狠,特别是现在背对着另外两人面无表情的时候,更显得杀气腾腾。
祝凌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得到了燕轻歌一个眼风:“怎么,怕了?”
“怕倒是不怕。”祝凌诚恳道,“看你切得这么起劲,我给你腾位置,免得影响你发挥。”
燕轻歌:“......”
这次轮到她无语了。
她手里的小刀停了停,被她砍倒的野菜已经在地上堆了一小堆,她空出一只手将野菜往袋子里放,余光中,她看见郑清漪和郑致远凑在一起割野菜,郑清漪割得又散又碎,郑致远笑着数落了她几句,还被郑清漪理不直气也壮地怼了回去。
郑清漪说着说着就把小刀往郑致远手里一塞,然后用帕子擦了擦手,又从身上带着的荷包里摸出个蜜饯,第一颗塞到了郑致远嘴里,第二颗才自己美滋滋地啃了起来。
郑致远好笑:“就拿蜜饯糊弄我?”
“对啊。”郑清漪点点头,眼睛弯成小月牙,“谁叫你是我哥呢?”
祝凌看到燕轻歌的眼里好像起了一层薄雾,她眨了眨眼,雾就散了。
“割野菜真没意思......”燕轻歌手里的动作渐渐停了,她将小刀收回刀鞘里,又扎紧了野菜的袋子口,将它挂回马上,“乌子虚,你去那边催催,他们还要多久?”
祝凌笑道:“我说小公主,合作也不是让你这样使唤我的。”
燕轻歌眉一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凶巴巴:“你去不去?”
“去。”祝凌故意指了指地面上的野菜堆,“那这里”
“到时候分你一半。”燕轻歌瞪了她一眼,“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人们常说吃亏是福,我可不这么觉得。”祝凌在一旁都看见了,作为燕轻歌的泄愤对象的野菜,个个都长势好,看起来就很好吃,“另外,纠正一下,这是我帮你问问题的报酬。”
祝凌抬步向郑致远他们那边走去,走到近前,郑清漪给了她一个怨念的眼神。
祝凌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郑兄,你们这边快了吗?”
“远着呢。”郑致远指了指地上那一堆零零散散的碎菜,“有人在这儿尽帮倒忙!”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肯定比你厉害。”郑清漪在旁边小小声地反驳,“谁生来就会挖野菜?”
郑致远笑道:“就你理由多!”
语气里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我那边挖了不少,一起吃也够了。”祝凌道,“秋狝有七天,全挖完了可留不到最后一天。”
“子虚说的是。”郑致远看了眼被郑清漪祸害过的野菜,“这样折腾下去,确实撑不到第七天,那便多谢你了!”
他笑道:“总算没人来给我添乱了。”
郑清漪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祝凌道:“多谢你愿意分我们野菜,但她挖的,我一根都不吃。”
她说完后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不远处牵马站着没有过来的燕轻歌,默默地转开了视线。
祝凌注意到了她们之间的眉眼官司:
“冒昧地问一句,郑小姐很讨厌公主的脸吗?”
郑清漪每次看燕轻歌,目光都会在她脸上略微停顿一会儿,随后眼神会变得更加厌恶。
“我不讨厌她的脸,我讨厌她这个人。”郑清漪说,“自大、骄纵、没良心......”
听起来是很难与燕轻歌联系起来的词。
“清漪。”郑致远阻止了郑清漪没说完的话,他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看起来不怎么着调的样子,唯独今天从看见燕轻歌起,就格外反常,“别说了。”
“我怎么自大骄纵没良心了?”从郑清漪看她时,燕轻歌就过来了,正好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
“你还好意思问我?”郑清漪提高了声音,“当年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燕轻歌垂眸:“十年前你只有四岁,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郑清漪看起来愤怒极了,“当年如果不是你吵着要出去玩,我姐姐根本就不会死!”
“当年应该死在刺客手里的是你!”
郑清漪十年前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得差不多了,但她总记得一个片段
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子把她圈在怀里给她梳头发,在她的小揪揪上给她扎上两串可爱的金铃,然后把她放到镜子前,笑道:
“看,我们清漪多可爱!”
燕国有一个传统,女孩子的女性长辈给孩子梳头时扎上金铃,可以消灾避厄。
郑夫人也喜欢给郑清漪梳带金铃样式的发型,但也不可能一年到头天天让她带铃铛。所以在郑清漪没有梳带金铃的发型时,她就会被她姐姐拎到房间里,按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拆了,然后带上铃铛。
“姐姐。”当时还小的郑清漪奶呼呼的脸上尽是无奈,“我已经四岁啦!天天都戴同样的铃铛,我都看腻啦!”
“谁说是一样的?”她姐姐不服气,打开梳妆匣,一个一个指给她看,“这个是平安吉祥的意思,这个刻了去病消灾的经文,这个代表了心灵手巧......”
她姐姐一槌定音:“完全不一样!”
因为郑清漪是郑家最小的孩子,生来时身体并不算康健,所有人都对她的健康问题忧心忡忡,她的姐姐虽然只她大三岁,但年少聪慧,又爱操心,管束她比她娘亲都管束得厉害。
“反正你的理由最多。”年幼的郑清漪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铃铛,心里美滋滋的,但还是嘴硬道,“在我眼里,它们都长一个样子!”
“好好好,一个样!”
那时候的郑清漪多快乐啊,不知道什么叫忧愁,更不知道什么叫分离。
她每天最操心的问题,不过是今天吃什么,今天要去哪里玩,哥哥有没有给她带小玩意儿,姐姐会给她扎什么样的金铃铛。
她从不认为那个会给她扎头发,会哄着她吃药,会天天为她操心的姐姐,某一天再也看不到人影。
最开始没有姐姐的那段时间,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会将装满了金铃铛的匣子放在枕头边。
十年了,金铃铛依旧光洁如初,可那个会给她在头发上扎铃铛的人,再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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