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凌熙臣作为副使,令许多人看到了太子未来的野心。
年轻人到底和行将就木的老人不一样。
这一天倒是风和日丽,没什么映衬人心情的惨淡天气。
但林太嫔还是哭昏了过去,并不是装的。
皇后假模假式地:“快,快请御医来。”
太子亲自为林嘉送行,许诺:“必有接回妹妹的一日。”
历史上几十、上百的和亲公主中,大概有两个、三个吧。
其时出远门,便有可能再回不来。何况这是往西疆去。
似凌延,死在去云南的路上,都没有人觉得奇怪。因出远门死在路上,实在正常。
所以林嘉体格娇弱,若死在路上也是正常。这种生死由天的事,也不能说是谁的责任,对使团的正使和凌昭来说,影响也不会太大。
凌昭的计划,是打算在安排林嘉死遁之后,说服正使继续西行,带着嫁妆去和疏勒王庭谈判。
最好的结果是让他们接受嫁妆,从随行的宫娥中立一人为公主。
因和亲之国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是”娶了大周公主“的这个名分,和公主的嫁妆。
至于公主本人,其实没那么重要。所以从前大周强盛之时,甚至可以用宫娥给个封号便去和亲。
这一次,不过是使团在京城觑见京城局势、皇帝病体,趁机加价罢了。非林嘉不可,更是二王子个人的意愿。
疏勒还有疏勒王,疏勒王才不会在乎二王子娶的这个女人美不美,是不是真公主。二王子又不是只有一个王子妃。
疏勒王要的是名分,是嫁妆,是实惠。他们频繁叩边,挑起边事,便是为着先打一架好再勒索。
一是怕儿子出远门有危险。
一是……凌昭的命怎这样苦,送嫁过她一次,还要送第二次。
四夫人无法想象凌昭的心境,只觉得太苦了。
她也恨自己当初就该阻止凌昭第一次发嫁林嘉。
当初只想看个乐子,也是因为那时候根本没想到凌昭竟会想要娶林嘉。
士大夫人家的正统思想,妾可以有,但是不可付出过多感情。因终究是个物件一般的存在,失去也没什么。
所以四夫人当时没有阻止。
现在想起来,悔得不行。
儿子看似聪明绝顶,当时又那样云淡风轻,她以为他都想明白了的。
她万万想不到这样聪明的儿子在某些事上愚钝至此。
这场合中,车队队庞大,人数众多,还很嘈杂。许多送亲随员来送行的家属都哭,场面有些乱。
太多人围着凌九郎。
凌家的管事踮脚看了看,知道自己没可能过去跟凌昭说得上话。只他心里有个事,又想跟凌昭汇报一下。要不然等他回来,搞不好半年一年的说不准呢。管事便左右找找,终于找到季白。
他匆忙过去,想赶在主人们道别完之前把这个事说了。
季白道:“啊?那个拓印?”
管事道:“对,就先前九郎从金陵写信过来让我给打听的那个。”
一直没打听到,后来凌昭听了汇报也没说什么,管事也就搁下没再管了。
“昨日里我一个老友来看我,他以前是做朝奉的,老资历了。我以前在府里做采买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许多年交情。只他现在年纪大了,已经回乡下养老。”管事道,“他来我家喝酒,我忽然想起来这个事,就把拓印拿出来给他看。他果然识得!”
“哎,你猜那是谁家的印记。”
“真是想也没想到,怨不得问了一圈,竟没人识得。”
……
太子为队伍送行一直送到十里长亭,季白一直找不到机会跟凌昭汇报这个事。
好容易在十里长亭最后一次告别,队伍西行,太子驻步。
季白又要管着自家的随从队伍。
半日后,队伍第一次停下来歇脚,季白终于觑了个空子去跟凌昭汇报。
说起这个事,他面色颇异样。
“忠勤伯府?”凌昭重复了一遍。
京城勋贵中并没有一户忠勤伯府。但凌昭知道,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号。
“正是,忠勤伯府如今已经没有了,所以从前才打听不到。”季白脸色怪异,道,“忠勤伯府其实就是……”
不需要他说,凌昭已经抬起眸子:“定远侯府?”
便是他,也难掩惊愕。
“正是。”季白觉得自己日常里也算镇定,真不怪他大惊小怪,因这个结果实在出乎预料。
定远侯,便是平定了北疆,收附兀良哈三卫的沈赫城!
当年他在特殊情况下,以庶子承爵,承的是忠勤伯的爵位。却在北疆战场上爆发成了新一代的将星,连太后都赏识。
专用的临时歇脚的阴凉小帐篷,四面都卷起,只留顶子遮阳通风,再立个纱屏隔绝视线。通通透透的,谁都能一眼看过去,模糊看到两个人形。
他自然有资格改变家族的印记,打上属于他自己的烙印。
兴王:“啧,假正经。”
因天气凉爽,适合赶路,和亲队伍走得挺快。
这样轩敞着,也不会出事。
他落得轻松自在。
凌昭道:“现在也没法去求证,待这事解决了,那边想办法证实了,再给她说。”
皇帝点了他,也不敢不去。
本朝倒是没有,但前朝野史里的确是出过和亲公主半路怀孕的荒唐事。
这一路上,林嘉听到凌昭提过过很多次宁远侯,她如今对这个名号已经不陌生了。
兴王根本就不想走这一趟。奈何外人看他,是义德公主的义父,他若不去,实在难看。
随人道:“凌大人说他修道家功夫,聚精养气,不宜多近女色。王爷的心他领了,人用不上,不必了。”
碧空高远,景色壮阔。
凌昭道:“我们继续往西走,再几日,便出了大周的疆土了。”
她问:“那我们呢?”
兴王抱怨:“真是,就该春日发嫁。”
“这里,便是北疆与西疆的交汇点。”
好在凌熙臣一看就是个靠谱的人,在女色上也从来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传出来。
只凌昭心里面对比了当年的时间线,林嘉的父亲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便垂手应是。
季白更多是了解京城的人和事,定远侯沈赫城名号虽响,但他远在北疆。当年一去,至今未归。
凌昭每日傍晚扎营后,还会继续“教授”林嘉番语。
凌昭道:“王爷,不可对陛下有怨怼。”
使团的和亲正使不是旁人,正是兴王。
凌昭道:“便这样算日子,也得冬天回。到时候,冰天雪地,手指冻冰,王爷只会怨去的时候走的不够快。”
九月中旬,和亲队伍抵达了宁夏军镇,九边之一。
但为了防万一,毕竟年轻人气血旺盛,兴王看凌昭身边竟连侍女都没带,从自己带的侍妾里挑了一个年轻娇嫩的:“给凌大人送过去,告诉他送他了。”
倘若早一些,或许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林嘉会被轻易推出去牺牲,就是因为她没有父族,纵有了县主封号,也是个无足轻重之人。
高地上,凌昭用马鞭指着北边,告诉林嘉:“那个方向,就是贺兰山、河套。”
便光明正大地每日里与林嘉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独处的时间。
可时光不会倒流,如今他们已经走在了去疏勒和亲的西行路上。
阳光和丽,风微凉。
他们的计划,便是在离开大周之后,在疏勒派人来迎之前执行。
和亲队伍走得比预想的要快一些。
一个庶子以一己之力,将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升了等。
只赶路赶得太紧了,兴王有点受不了。他坐车都有点受不了,便对凌昭道:“也不用那么急吧。”
她赞道:“沈侯当真了不起。”
心意相通,只恨不能手牵手。
二八年华的侍妾送过去,就被退回来了。
“往北,便是北方诸镇。宁远侯总督四镇,坐镇北疆。往这个方向去,便是兀良哈三卫。”“从前,他们常常南犯,如今却成为我们的卫戍藩篱。”
人们渐渐都认识了新的定远侯府的印记。本就没几个人记得的旧印记随着那个没落伯府的名号一同消失。
好在太子安排的副使是凌昭凌熙臣,虽年轻,却实是实干、有能力的人。兴王基本上就是挂个“正使”的名号,大小事都是凌熙臣在安排。
林嘉一直都想要个家,她嫁入张家以为自己有了家,她被皇帝舅舅封为县主以为自己有了家。结果,两次都伤她至深。
世事是多么无常。
他只知道林嘉的身世跟印记有关。如今查出来是定远侯府,他想的是,或许是定远侯的亲戚呢,堂兄弟什么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且先将眼前的情况解决再说。
凌熙臣生得这样养眼,骨子里果然也是正统文臣,这样让人讨厌。
兴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咳!说什么呢!凌大人慎言!”兴王脸涨成猪肝色,“我说的是气候,气候!”
季白对他了解的不多,且他对林嘉身世了解也有限,如“庶子”之类的隐秘之事,凌昭知道了,也不会随便再告诉仆人。
每到这时候,他只远远看一眼。看那教学用的小帐篷敞着,大家都能看到纱屏里的人影,就放心了。
兴王背着个义父的名头,到底没有皇帝那样修炼出来的冷酷心肠,有点尴尬,不大想和林嘉打照面。
凌昭沉思片刻,决定:“先不要给她透口风,待眼前的事解决,再来解决这件事。”
文臣最会搞扣帽子这种事,宗室就没有不讨厌文臣的。
从前与太后和宣平侯府走得太近了。皇帝没精力跟他计较,太子必定还记得。兴王现在只得卖力地讨好,以挽回印象。
以其功大,升为定远侯。
因秋日里天气凉爽,没有春日的风沙,也没有夏日的暴晒,其实很适合赶路。
正常和亲都是春日发嫁,夏日抵达,秋日队伍返回京城。皇帝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才急着促成,想用和亲换取西疆安稳,让大周的政权平稳过渡。
林嘉和凌昭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