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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8 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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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是骗了你。死一亲王,使团遭劫,这种情况,他的确没法回来。纵陛下宽容,不令他自尽,仕途也全毁了。”沈赫城在了解了西疆的情况后,断言,“因为这是他的过错,不是钱振堂的。外敌未曾叩边,钱振堂若出兵,未必有功,却很可能有过。钱振堂其人,缩头惯了,谨小慎微,没有谕令不可能出兵。”

“至于我,更不可能。”

“我受命坐镇北疆四镇,没有陛下旨意,怎可能出兵干预西事?”

“除非我人头不想要了,才会擅离驻地,擅启战端。”

无有圣旨便擅自出兵或者擅自离开布防区,对沈赫城这样的大将来说,都是形同谋反的大罪。

沈赫城的确是北疆的最高统帅,但军中还有监军的存在。到了一定的级别,皇帝的猜疑比关外的蛮族更可惧。

林嘉此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吃了匮乏官场常识的亏。

因有些事,是不会在课堂上教的。行举业的男子会懂,因为他们的学习内容中便包含了各种律例、诏书、规则。

但这一块,女孩子们是不学的。

真正官宦人家的女儿,会在与父兄的日常生活中细细碎碎地接触到,是作为常识潜移默化地学习了。

林嘉却只是蹭了凌府的家学,生活中并没有这种条件。

凌昭便是吃准了她这一点。

他根本就知道钱振堂不会出兵,更不可能跨界去求助沈赫城。

他给了她三封信,第一封信只是幌子,通知钱振堂不过应有之义。第二封信才是真的,所以要信芳直接送到太子手中。第三封信纯是为了将林嘉托付给沈赫城。

至于关外之事,他要担起的罪名,他只能靠自己去解决。

寻常的官员或者可以回朝领罪,赔了仕途,苟且偷生。

凌昭字熙臣,这个字是皇帝点他为探花的时候亲赐的。他如今是东宫官,他是来替太子探看西疆的。

身上背负着这些意义的凌昭,他的失败不仅是他自己的,也会被记在太子的头上。

他已经无路可走。

“那他、那他是要往哪里去借兵?”林嘉颤声问。

季白道:“大人道,车越国亲厚我朝,他要往车越国去借兵。于阗劫杀我朝使团,这个血仇必须血报。”

可他、可他是个文人啊!

他虽也会刀剑功夫,是青城派的外门记名弟子,可他终究是个文人啊!

林嘉只觉得心脏太难受了。

又难受又无力。

因凌昭的选择她都懂。

但却无法承受,又无力帮他。

这时候,她听到沈赫城道了一句:“这个凌熙臣……”

她倏地转头看去。

沈赫城对凌昭并不熟悉,听说过,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

但文武本不统属,凌昭还年轻。又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疆,八竿子打不着。

最近两次看到他的名字,都是从邸报上。

因如今大家都在关注东宫,詹事府的人员变动就很敏感。凌熙臣在这个时候入詹事府,摆明了是皇帝留给太子的人才,沈赫城便注意了这个名字。

再然后便是最近的一份邸报,西疆和亲。沈赫城当然不赞成和亲,但西疆不是他的防区,他轻易也不会开口乱说话。只和亲使团的副使是凌熙臣。

很明白,他代表着太子。

只在今天,一封信,一份托付,一腔情怀,这个名字这个人便迅速地立体起来了。

沈赫城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才华必然是有的,风骨也是有的,只兵事非玩笑,不能只靠一腔热血。不在战场上经历真刀真枪地考验,实在没法说。

当年,多少勋贵子弟奔赴北疆,梦想封狼居胥。多少人倒在贺兰山下,马革裹尸。

太难说。

林嘉闻声转头,看着沈赫城——这个男人有权有势,在战场上赫赫无敌。

他还是她的生父。

她走到他面前,跪了下去:“父亲!”

这一声父亲,令沈赫城五味陈杂。

因刚才,当他承认了是她的生父的时候,她十分平静,也没有与他当场认亲,可知对“父亲”其实没有任何期待。

比起来,那个凌熙臣比他这个血缘父亲更重要。

现在,为了凌熙臣,她却毫不犹豫地就认了父亲。

“父亲,女儿自出生以来,未曾有一日在父亲膝前尽孝,实是女儿之过。只女儿终究是父亲骨血,昔年母亲为着父亲才生了女儿,至死未曾吐露父亲身份,以至太后震怒,母亲困死在公主府,太嫔囚于冷宫十数年。”

“女儿一生飘零,及至遇到凌熙臣,才魂有所依。”

“求父亲,看在母亲的情分上,帮帮女儿,助凌熙臣脱困。”

林嘉额头重重地磕在手背上。

季白也跟着跪下去。

沈赫城凝视着她,道:“你可知道,边将擅离驻地,或擅自出兵他人防区,形如谋反。”

林嘉原先不知道,但现在已经知道了,原也是无路可走,所以破釜沉舟地求他。

闻言,她抬起头:“那请父亲指点我,究竟怎么样才能帮上他?”

沈赫城沉声道:“若无谕旨,大周的一兵一卒,都不会为他而发。”

林嘉抬起眸子,冷静问:“那兀良哈三卫呢?”

这个女儿!

沈赫城眸中精光大绽。

原来她的目标在这里!

林嘉道:“兀良哈三卫虽是羁縻卫,但其实只是盟约,不算是大周兵卒。三卫中,兀良哈部更与疏勒有世仇。值此良机,不若出兵疏勒,既报世仇,又能得利?与兀良哈部有百利而无一害!”

寻常闺阁女子,能说出“羁縻卫”这个称呼便已经难得了。这女儿竟能知悉兀良哈部与疏勒的恩怨关系。

沈赫城盯着她:“这些,谁教给你的?”

果不其然,林嘉吐出了那个名字:“凌熙臣。”

高地上,凌昭用马鞭指着北边,告诉林嘉:【那个方向,就是贺兰山、河套。】

【这里,便是北疆与西疆的交汇点。】

【往北,便是北方诸镇。宁远侯总督四镇,坐镇北疆。往这个方向去,便是兀良哈三卫。】

【从前,他们常常南犯,如今却成为我们的卫戍藩篱。】

兀良哈三卫其实还在宫里的时候,凌昭给她讲西疆的时候就提过的。只那时候只是简单提一下,讲了一下西疆北疆的大局。

但在路上,凌昭讲了很多关于兀良哈三卫的事,或者该说其实是,他讲了很多北疆的事。

当时林嘉震撼于天远地阔的山河壮丽,听着这些北疆旧事,只觉得生动画面都扑面而来,直听得津津有味,并未作他想。

现在回忆起来,那自然是因为那个时候凌昭已经知道沈赫城可能是她生父,所以已经在提前给她铺垫。

太后荡平了北疆,皇帝病弱,西疆要留给太子。

年轻人自然不会像病弱老人那样只想守成,只想安稳。太子满心里都想有朝一日踏平西疆,立下不世功业。

皇帝还在,这事现在还没法提到朝堂上,但私底下,和凌昭这样同样年轻的东宫官,不知道讨论了多少次西疆的情况。关于能不能驱狼吞虎,驱使兀良哈三卫去打西疆这事,也反复讨论过可行性。

当时,林嘉当作太子与凌昭间的轶事来听的。

这个想法却依旧被沈赫城否决了。

他道:“羁縻卫面向大周,面向我。凡我之命令,皆代表大周。没有陛下旨意,我不能擅自调动三卫启战。”

武将手里握着兵,任何擅动,都意味着对皇帝存在有威胁。

林嘉真的绝望了。

沈赫城看着她的眼睛,都能看出她的绝望。

她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

沈赫城没有说话,想知道这个女儿接下来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他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

林嘉擦去眼泪,道:“我自出生便没见过父亲,今日得见,实是母亲在天之灵庇佑。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知道自己骨血来自何处。”

“父亲赐我骨血,生恩无以为报,还请父亲受我三拜。”

她恭恭敬敬地给沈赫城磕了三个头,谢过了生恩。

她站起来:“给父亲添麻烦了,望父亲万事安好,福寿延绵,我该回去了。”

到最后,也没有任何怨怼,无论是目光和语言。

沈赫城眸光湛湛,凝视着她。

第一眼,她像淑宁。现在看,像自己。

是的,这个女儿,毫无疑问地继承了她公主母亲的美丽容颜和纤柔体态。

可淑宁美丽却天真,尊贵却柔弱。

这女儿美丽却不天真、不柔弱。

她这头脑、性情,太像自己!

京城的妻子一直在信里反复强调,长子有多么地像他。甚至叫画师画了孩子的绣像给他。但沈赫城从没见过那个孩子,一直很难去体会。

身边的孩子虽是庶子,却从出生就分享着他的富贵和权势,亦没有嫡母压在头上。没吃过他吃过的苦,没经历过他人生的转折和攀登,他们到底是不够像他的。

沈赫城再也想不到,他会在淑宁的孩子身上看到他自己。

这孩子前半生飘零,吃过苦,遭逢过大变。她虽是女孩子,却实实在在地像他。

果真是他的孩子!

沈赫城嘴角微微扯起,随即敛去,喝问:“回哪去?”

林嘉道:“嘉峪关。”

“他有他必须做的事,我帮不上忙,也不会去关外给他添乱。”她道,“我就在嘉峪关等他。他若能回来,我与他牵手回京城。他若马革裹尸,我去寻他,带他的衣骨回家。”

沈赫城道:“他妄称爱你,还不是送你去西疆和亲。”

林嘉道:“皇帝的命令谁敢违抗?便是父亲也不能。且若不是疏勒生变,于阗偷袭,现在的我已经照他的计划假死脱身。”

中间竟还有这样的计划?

“年轻人胆子真大。”沈赫城挑眉道,“假死之后呢?我的女儿就没名没份地跟着他做个外室吗?你可知男人最是易变,情爱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待他厌倦你时,你又往何处去?”

林嘉道:“我与他有不娶之约。我既不能嫁,他便也不娶。至于以后的人心易变,人生何处不是在变?我已经经历过,最是知道。便你怕生变不走这一步,难道就能从此安稳了?我好好地在京城等他来娶,忽地就变成了公主,要被送到塞外去和亲,人生要怎么变,何时变,根本由不得人。”

沈赫城道:“你还年轻,为一个男人,值得吗?留下做我的女儿,以后,你的人生,有我来保证。”

林嘉微微一笑。

“父亲的好意,女儿心领了。只一份生恩已足够,我对父亲,没有期望过别的。”

她抬起眸子:“但要说值得不值得……”

“父亲已娶,母亲已嫁,却有了我。便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此也是不伦之举。”

“有我的代价是母亲郁郁而终,婆婆囚困十余年。却不知道母亲觉得值不值?”

“我年纪不大,人生才不过十六年。前十五年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因此处处小心谨慎,只做该做之事,正确之事,循规蹈矩,唯恐逾越半步便承担不起,万劫不复。”

“只如今我却再不这样想了。”

“因人活着,肉骨凡胎,有情有欲,便会有冲动不能自已之时、之事。”

”这世上,总有些事,不该做,却想做。总有些人,值得我放下规矩与理智,便付出了性命,也不觉得悔。”

情之一字,使人软弱,使人坚强,使人理智,使人癫狂。

使骄傲者低头,娇弱者勇毅。

使先行遗忘的人被刺痛了心。

林嘉道:“父亲保重,女儿去了。”

她带着季白,再无留恋地转身。

沈赫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站住。”

他道:“嘉娘,既是我的孩子,认了父亲,以后,要学着相信你爹。”

林嘉遽然转身!不敢置信!

沈赫城道:“我当然不能擅自调动兀良哈三卫。但草原上又不是只有他们。”

……

……

时光匆匆就过去,已经是十月下旬。

镇北大都督府里,林嘉住的屋子锦绣辉煌,暖暖地烧着地龙。便这样,林嘉还是穿着袄。

十月的金陵,还可以穿夹衣。北疆的寒冷却超乎林嘉的想象,南方长大的人真是受不住。

从前这种时候,草原最是难挨。北疆诸部便会集结南下,劫掠大周。

如今,草原归顺,开了榷市。牧民们需要什么,可以用牲畜、肉干、皮子和乳制品来交换。

但即便如此,那刻在骨血里的好战又怎能按捺得住。好在,今年他们另有去处。

兀良哈三卫如今是羁縻卫,自然要听大周的命令,乖顺地不乱动。

但草原部落岂止上百。既然不能往南,一些部落便集结,往西去了。已经听说了疏勒内战,这时候不去趁火打劫一番,枉为长生天的子孙。

只这里面,有多少是三卫诸部的人,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毕竟草原上最强的部族,都编入了三卫。

甚至这里面又混进了多少沈赫城的部曲,那就只有沈赫城知道了。

她这父亲,那日里便批评她:“倒是懂变通,只还不够圆滑。”

想她一个闺阁女子,怎生跟这些官场老狐狸去比圆滑?

她这父亲,已经给皇帝写了私信,认下了她。

说起来也可悲,世间对男子和女子太不公平。明明是同样的事,往往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一个女子若有了私生子,必要遭唾弃。她的私生子一辈子都是私生子。

可一个男子有了私生子,世人只笑一句“风流”便轻轻带过了。只要他肯认,私生子也能认祖归宗,冠以他的姓氏。

从此有了宗族身份,有了立脚的支点。

所以少有千里寻母,多见千里寻父的。

“姐姐!”

“大姐姐!”

窗外院子里响起少年们清脆的呼声。

很快踩着皮靴的少年们就进来了,都生得英俊,可以想见那男人年轻时的模样。

见到她,他们都眉眼带笑。

林嘉如今有了兄弟姐妹。

嫡长兄在京城,比她只大几个月。庶女们都送到京城给嫡妻教养,沈赫城养在身边的都是庶子。

走在前面的少年是最大的二弟,也才十一岁。后面的三弟十岁。再后面跟着一个小尾巴,才六岁。

家里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年中的时候才得的。

姐妹们很小就被送去京城,少年们其实也没有姐妹们的记忆,对突然出现的林嘉十分亲近。

他们在北疆其实都算是土皇帝的太子一般的人物了。可依然十分向往京城。

听闻林嘉是从京城来的,总想听她说京城的事。

这会又跑过来喊她:“大姐!我们烤肉去!”

“今天雪停了,待会我们去骑马打猎!”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你太小了,下次带你。”

“骗人!每次都说下次!”

孩子多了真热闹。

林嘉忍不住想,若凌熙臣能安然回来,她也想家里有许多孩子。

都长得像他也像她。

只不知,他能不能平安回来。

算算日子,草原那些去趁火打劫的部族应该抵达西疆了。里面暗藏着沈家的部曲,会往回传情报。

林嘉在大雪纷飞的北疆静静地等着。

每日里都会与沈赫城见一面,或者一起喝个茶,或者带上弟弟们一起吃顿饭。

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一位是才找回来的大小姐。

虽非嫡女,却也是长女。

林嘉过去十六年的生活沈赫城都问清楚了。

他既已经出手相助,林嘉便敛了锋芒,重又是一个娇软女儿。

娇软的林嘉,无人不爱。她生得与淑宁这样像,勾起了沈赫城许多的回忆。

如今他有赫赫权势,当年无力给淑宁的,如今便都想给林嘉。

有时候补偿别人,也是补偿自己。尤其对那种自微而显、由卑而尊的人。

林嘉耐着性子等,到十一月初,先等来的是皇帝的信。因她留在榆林卫后,沈赫城便给皇帝写信了。

而西疆那边,草原诸部先得集结,再发兵。等到了,沈赫城的人还要四处寻找凌昭。等找到,回信还有路上的日程,且还得再等等。

果然皇帝的信里叫沈赫城不要操心西疆的事,要盯好兀良哈三卫。三卫才降不到两年,要防着他们有异心。

虽则沈赫城的信里说了,是凌昭派人护送了林嘉来寻父。但皇帝的回信里没有提及凌昭,想来以皇帝的角度来看,沈赫城和凌昭的交集只在于林嘉,他们两个本身没有关系,所以怎么处理凌昭的事,没必要跟沈赫城交待。

关于林嘉,皇帝口气也是淡淡的,甚至没有责备沈赫城与淑宁当年的私情。

这是因为中间夹着皇帝厌恶的宣平侯府,相比之下,一对男女的私情就不那么重要了。

且以男人的视角来看,困死了淑宁的是太后和驸马,并不是沈赫城。

皇帝说,既和亲不成,那便收回林嘉的公主封号,只让她以母族血缘继续做一个县主。

但这是私下的沟通,这操作还得等以后,待事情都落定再从官面上执行。

只皇帝一个字都没提林嘉该往哪里去。

“那便是随我们。”沈赫城说,“你既然是我女儿,自然要在我身边,什么时候嫁人什么时候离开。”

林嘉问:“陛下的龙体可康健?”

沈赫城看了她一眼。

他问:“你最后一次见他,他是什么状况?”

“非常不好了。”林嘉道,“两颊都陷下去。没有精气神。”

沈赫城叹了一口气。

当初是这个皇帝插手,才使他承继了忠勤伯的爵位。

并不是说只要是他这个人,到北疆就一定能封狼居胥,并不是。因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

而勋贵子弟入伍,忠勤伯府一个庶子和忠勤伯本人,能拿到的职位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顶着忠勤伯的爵位入伍,因品级在那里,纵是个失势的没落伯府,再低也有底线,他从一开始入伍就是“将”。

倘没有这个爵位,他虽是伯府子弟,伯府的恩荫早给了二房的侄子们,他其实只是个白身,又没有人脉可打点,可能就是“骨”。

命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沈赫城展了展手中的信纸,道:“口吻倒是陛下的口吻,只字却不是。”

林嘉嘴角抿紧了。

这说明,皇帝的身体没有起色,可能更糟了,连这种私信都无法亲自执笔。

皇帝身体不好,就更不可能对西疆动兵事。

“我猜钱振堂那里,陛下大概是叫他收紧防卫,一切求稳。”沈赫城道。

林嘉垂下了眼。

“别急。”沈赫城道,“再等两天,那边该有消息了。”

林嘉耐着性子等,又过了几日,终于二弟蹿进了她的院子,猴子似的:“大姐!我姐夫有消息了!”

“姐夫”什么的,是沈赫城私底下跟儿子的戏言。因嫡长子在京城从未见过,跟前这个老二便是最长的了。很多事沈赫城都会让他参与,也扔到军营里操练,不让他做不知世事的富少爷。

林嘉有一瞬,呼吸都不敢呼吸。

直到皮猴子笑道:“是好消息,你快去。”

林嘉脚步匆匆地去了。

和她相认也有一个多月,沈赫城第一次看到她失态的模样。他觉得有趣,打趣道:“我的女婿还不错。”

看林嘉直盯着他,他“咳”了一声,道:“他平安无事。”

林嘉身形一晃,从知道真相那天开始,直到现在,整个人才终于松下来。

眼泪都流下来了。

“行了,别哭了。”沈赫城道,“你挺会挑人的。凌熙臣这下子可以回京城了。他实是不错,竟不用我帮。”

沈赫城原是打算借着北疆诸部的遮掩,使其中暗藏的兀良哈部的战士助凌昭找于阗复仇。

不料,竟没用上。

“他向车越国借兵,又跑去哲博泰。因车越国的王后是哲博泰的公主,跟大周也算转折亲。又借到了兵。”

“一路上,他又去说服了那些与于阗有仇的小部、小国跟随他,一同去攻打于阗。”

“真是没想到,我的人到的时候,他已经把于阗灭了国。这小子……”

是个狠人。

果然,不经过战场真章,不是谁是将谁是骨。

“一个探花郎……”沈赫城道,“嘿。”

这一声“嘿”里,自然都是赞赏。

一同到的还有凌昭给林嘉写的一封私信。

从这封信里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在车越,凌昭说服车越国王,大周威严受损,亦是车越的威严受损。车越国王因是大周血统,在过去得到过颇多馈赠赏赐,也曾在灾害困难时受过大周的援助接济。便借给他两千士兵。

在哲博泰,凌昭告诉国王,若抢回被于阗抢走的公主嫁妆,分一半给他。哲博泰国王心动,借了他一千五百士兵。

凌昭便带着三千五百士兵上路,警告路经的小国、部族,若不协同讨伐于阗,便视为与于阗合谋。待日后,必剿之。

小国惧怕,便派出士兵给他。

最后,凌昭凑出了六千人的队伍。

“六千人,只要将领不蠢,足以打一场硬仗了。”沈赫城说。

他摸着下巴,道:“晓之以情,动之以利,恫之以威。”

凌熙臣是个小狐狸啊。

这个女婿不错。

定远侯很满意。

只凌昭信尾说,他暂时还不能离开西疆。

因北疆诸部开始打疏勒了。

疏勒过去是西疆的雄狮,如今分裂成了两只鬣狗。凌昭要替太子看一看,分裂的疏勒还有几成的实力。

因西疆和北疆虽联通着,到底是有距离。北疆诸部并无迁移至此占据地盘的意思。他们就和往年南下犯边一样,主要还是为了劫掠。

吃饱了,口袋装满了,就抹抹嘴回去,留一地狼藉。

像蝗虫一样。

是不可能真的指望他们消灭疏勒的,要彻底解决疏勒,最终还是要靠大周自己。

得等到太子成了皇帝。

知道他平安就好了,林嘉终于能安下心来做镇北都督府的大小姐。

安心地等着他。很快就到了新年。林嘉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新年。便是上一次在京城过新年,也只有她和林太嫔两个人而已。

弟弟们在院子里放花炮。

沈赫城啜着温酒与林嘉说京城的定远侯府的母子俩。

“她是个拎得清的,你不用担心她。”他道,“你大哥……我和他每个月通一封家信。他的文武老师都是我给他找的。他是个沉稳的孩子。”

“他以后要承我的爵位,待你回去京城,要与他多亲近。”

林嘉道:“父亲说这些做什么。”

沈赫城道:“给你说清楚娘家的情况,以后跟女婿吵架了,也知道哪能回。”

他挑眉:“你如今不必假死了,姓凌的自然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的女儿才行。”

林嘉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若没有和亲的事,他该早把她抬进凌家了。

她的嘴角不由得漾起了笑意。

沈赫城摇头,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会好好地给她准备嫁妆,让淑宁在天之灵也安心。

新年红红火火,大家都盼着灯节。

可灯节还没到,京城的丧讯来了。

山陵崩。

一时红灯笼都撤下收回库里,白灯笼挂上。喜庆的红袄也换成了麻衣,举国哀悼。

为老皇帝祭奠的时候,沈赫城看到林嘉跪在火盆旁,双手合十,默默祷祝。

他问:“在求什么?”林嘉抬起头:“求他来世,有个好身体。”

定远侯双手负在身后,仰望苍穹,长长叹息。

林嘉向来是一个到哪里都能站稳扎根的人。她在镇北大都督府里也过得很好。

转眼就到了新年二月。

天暖和了一点。这暖和也只是相对深冬的酷寒而言的,实际上,对林嘉来说,还是如数九寒天一样的冷。

这日她在烧着地龙的屋里,坐在桌旁看书。忽然有个影子从背后投到了书上。

弟弟调皮,有时候开玩笑会从背后跳出来。林嘉也不回头,道:“走开,别淘气,姐姐看书呢。”

背后那人却道:“好狠的心,这么久不见,却叫我走开?”

书掉落在地上。

林嘉震惊转身。

凌昭负手站在她身后。

黑了,皮肤粗糙了,琉璃美玉般的俊美感减了两分。

棱角却更分明,眉间是经历过风霜雪雨、战阵沙场后的沉凝。

有了几分铮铮之感。

林嘉紧紧地抱住了他!

凌昭也抱住了她。

两个人安静地相拥许久,凌昭轻轻地拍她的背心:“别哭,这就带你回京城。”

林嘉擦去眼泪,但想到他诓骗了她,把她骗到榆林交给了沈赫城,便恨从心起,狠狠咬住了他的肩头。

凌昭吃痛,倒抽口气,又笑叹。

捧住她的脸,凝视许久。

林嘉的眼泪又流下来。

凌昭低头吻干,可又流了出来。

凌昭喟叹一声,低下去吻住她的唇。

新帝登基,改元永康。

永康元年四月,护送义德公主和亲疏勒的凌昭凌熙臣回京了。

轰动一时。

因他在西疆的经历堪称传奇,竟一人灭一国。

永康帝正年轻,新登大位,便有这样的吉庆之事。整个新朝一扫从前垂暮阴沉之气,焕发出了从未有过的蓬勃生机。

回到京城的凌熙臣,进为国子监祭酒。

他今年才二十五岁,大周朝又有了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

他走到这个位子,仕途清晰可见。因翰林院出身的人,在三品之前的最后一个跳板,要么是翰林院学士,要么是国子监祭酒。

在这两个位置上停留过,下一个位置便是侍郎了。

茶馆酒楼里,已经在议论,凌昭凌熙臣,到底多大年纪可以做到侍郎。

当然议论得最多的还是他的传奇经历。

这经历里,因还有一个公主,又不免带有几分暧昧的色彩。使臣带着公主逃亡,听起来就有几分旖旎。不知道这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位公主虽然不是真的金枝玉叶,但绝色倾城是真的。

看,这不就倾了于阗。

又说起这位公主,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本是民妇,忽地成了县主,忽地又被送去和亲,忽地又回来了。

因和亲未成,公主的封号撤了,竟又做回了县主,实令人瞠目结舌。

在这些热烈的讨论中,自然不会有人想起死在了西疆的还有一位亲王。

毕竟京中还有很多亲王,也不缺这一位。

议论中的义德县主林嘉已经与林太嫔重逢。

林嘉跪在了太嫔面前:“他叫我替他给婆婆磕头赔罪。”

她重重地磕下头去,因这一下,是替沈赫城磕的。

林太嫔沉默了许久,长长叹息。

“是这样的人物,倒也不算辱没了淑宁。”

“嘉嘉,你以后安稳了。”

未及半月,京城又爆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新闻。

凌昭凌熙臣求娶了定远侯府的大小姐。

这个大小姐却不是那个养在嫡母膝下的十一岁的女孩子,而是定远侯新认回来的遗珠。

这遗珠也不是旁人,竟是就是以民妇一步登天的义德县主。

京城吃瓜看热闹的人,嘴巴都合不拢了。

于普通人家,只羡慕得砸吧嘴。一个民妇,怎能接连有这样的好运呢。

但宗室近支的人家里,却都恍然大悟。

原来,淑宁的“那个人”,竟是定远侯沈赫城。

这当爹的名号摆出来,纵义德县主嫁过一次,如今再嫁翩翩探花郎,也没有人敢嘴碎说一句“不般配”。

永康元年九月,定远侯沈赫城的长女出嫁,

嫁妆是弟弟们从北疆押送过来的。十里红妆,绕城而行,不见头,不见尾。唯见满街的喜庆红色,沉沉箱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

待入了洞房,宾客散去,红烛滚滚,喜帐低垂。

烛光将帐子里也映得通红。

林嘉的脸娇如芙蓉。

凌昭含笑望着她,却忽然泪湿了眼睫。

“嘉嘉,你终成了我的妻。”

“我在西疆关外,常想,我若是死了,你以后会不会再嫁给别人。”凌昭道,“我原以为,自己心里自是想你能有良人相伴,白首共老,子孙满堂的。”

“可偏每次一想,就好恨,恨得咬牙。”

“便告诉自己,凌熙臣,你不能死。”

“你得回去娶她。”

人生的事,许多曲折,一言难尽。

只谢苍天,纵颇多曲折,有情人终是成了眷属。

林嘉撑着床,俯身过去,吻干他脸上的泪痕,叹息。

她说:“凌熙臣,其实那时候我在北疆也常想,若你死了,我也后悔。”

凌昭抬眸:“后悔什么?”

林嘉没说话,却推着凌昭的胸膛,将他推倒。

她占据了上方,看着他的眸子:“后悔两个人,明明两心相知,两情相悦,却直到生死离别,都未曾皮肉骨血相融过。”

她低下去吻他。

凌昭尝尽缠绵,紧紧抱住怀中人,带着她翻身,移天换地。

红帐微动。

中衣、红袴,刺绣精美的小衣……

一件件从帐中丢了出来。

红烛哔啵,鸳鸯呢喃。

十指交扣,抵死缠绵。

在天愿为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此情此意,苍天可鉴。

林嘉与凌熙臣,终是皮肉骨血都作了一体。

一同融入了白光里。

【全文完·无番外】

壬寅·端午·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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