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忠临阵当场夺得将旗后,也彻底将今日这场旷日持久的混战做出了休止。也算是及时,虽然田渊那部骑兵能和金人蒲查攻得互有来回,但是李显忠的这五千轻骑已有阵形不稳趋势,本是混战,又无章法,还好有主将极力约束,兵力人数上也占优,才堪堪占得五五开的局势,但经不得苦战。
这时近处的女真骑兵见到将旗已被夺去,便是失去缠斗之心,且战且退,也不再死死往宋人中间那明黄色的大辂车冲锋,女真人作战的组织性,决绝心还是远远高于宋军,即使处于劣势,撤退依旧保持建制,退而不乱的往那万户蒲查身边靠拢。
按照女真人的作战的传统,主将若身死,只有直系亲卫,部属必要受到连坐处罚。但是现在是金人当场最高统率死了,跟随突入核心地带的亲卫也算是在李显忠密集打击下,也死的七七八八了。若真要按照这条规矩,那在场还有个人是必要当场“自刎”,就是正在和田渊厮杀的万户蒲查,但是这肯定是不合理的,毕竟是万户,当场自刎,那他下面的猛安该如何,猛安下面的谋克又该如何,那便还不如直接宣布投降宋人。(如同成了俄罗斯套娃一般)而且即使要处罚也该要至少比蒲查级别更高的将领来执行下达命令。
当然万户蒲查也不是那种愣头青,真的会以死去追随那位副元帅。虽然这时与他作战这部宋军将领是“老朋友”了,当日在黄河边吃了其闷亏,鏖战数时辰,竟然还能压制住这部宋人重骑。今日初始时因田渊突然出现也被打得措手不及,但是若让女真骑兵在平原之上堂堂策马冲锋,便是一时占了劣势也无碍,凭借自身的装备,弓骑射术,以及高度的组织性,也能在战场上来去自如,便是宋人以几倍兵力强势来压,也能全身而退。(除非是遇到极端地形克制)
田渊这部重骑兵那日在宿州城外准备伏击出城逃亡的金将乌林答剌撒等人,但因为邵宏渊通敌,致使扑空后,而皇帝赵昚通过随军皇城司的暗探了解此时北边归德到徐州一带,已经形成兵力真空,遂田渊也未做停留,直扑北边,埋伏在曲沟镇,准备阻隔金人哨骑探查,田渊奉皇帝赵昚的命令,率本部两千踏白骑兵伏击金人,而其余两千原杨存中部摧偏军皆安置在蕲泽镇。
而这种军事判断,也是比较常规的安置。以两千禁军骑兵倒也能从容捕杀数十,甚至以谋克为单位的金人哨骑,都能处置得了。便暂时隔绝了金人哨骑探查,也顺手夺了数百骑兵重甲和战马。
而今日田渊分明是四千带甲骑士,即使夺了数百金人战马和盔甲也总是不够的,原来跟随赵昚一起到宿州还有皇城司指挥使曹勋,在攻破宿州当日,除了接到田渊截获了邵宏渊暗派信使私通金人的信息,还当即派了曹勋北上沟通联络南京路,山东路的皇城司暗桩,查明金军动向。
曹勋曾在绍兴十一年(1141年),宋金绍兴和议成,被赵构派充报谢副使出使金国,劝金人归还徽宗灵柩。而后于十四年、二十九年又两次使金。正是在绍兴二十九(1159年)年出使金国时,便察觉到金国内部已有不稳趋势,特别是原属辽国投降的契丹将领已有鼎沸之势。
而时间到隆兴元年(1162年),金世宗完颜雍派元帅仆散忠义和纥石烈志宁于奚族境内击败了契丹六万起义军队,并俘获了契丹人首领移剌窝斡,也标志着金国完全平定这场声势浩大的契丹人起义。虽是捉拿了其首领,但其中也有不少将领趁着此时宋金交战,山东路,淮河一线兵力空虚,而契丹败将移剌扎八,括里等人率领残余两千契丹骑兵一路南下逃亡,到了接近淮北的时候,正逢宋朝皇城司指挥使曹勋在此暗中布置联络,此时淮北城因宋金大战,兵力极度空虚,只有近千人汉卒,以及数百金人契丹人组成守城部队。而如今既是查探到契丹败将有投靠之心,于是曹勋当即下了决断,便联络淮北城中皇城司的暗桩,配合这两千契丹南投之军,里应外合之下不费力气便拿下这座淮北城。
更令其惊喜的是,淮北乃是归德府,山东路和这宿州三地交接之地,承担一定粮帛,兵甲转运储存的作用。此地本应有重兵看守,因之前金海陵王完颜亮南侵抽调大量主力,签军,而后金国副元帅纥石烈志宁驻守徐州,想到此地与宋人边境距离甚远,且数十年宋人都没打到这里来,便也将城内精悍女真骑兵调遣走,便也就成全了今日这事。
在斩获了大批女真人的重甲和粮帛后,曹勋当即派出使者往宿州赵昚报信,而使者刚到之时正是赵昚决定出城以解宿州之围,本来赵昚原计划也是轻骑速回江南安定朝局,因为有太祖赐的玉斧为依仗,一路倒也无所惧怕,因御史陆游坚决反对出城,一时犹豫,而后接到皇城司的火线传讯后,赵昚将情报通报给李显忠和陆游两人,三人便是如此议定了这般“斩首”战略,总体的思路就是想尽可能歼灭削弱金国在淮河,山东的主力骑兵。
田渊在曲沟镇处置金人近两百哨骑探查,也延缓了另一部金人万户河南副都统孛术鲁定方过河围歼宿州。田渊的两千踏白军便北上与曹勋接应的两千契丹骑兵汇合,在淮北城总计四千骑兵便皆换装金人的铁扎甲,只奈何军马这种比黄金还宝贵的战略资源,金国这边也缺,遂这四千混成骑兵骑着各种成色马匹,有宋人的稍矮小,但耐力足够好的青塘马和少部分大理滇马,也有部分金人高大力足的蒙古马和青海马,但这部骑兵皆批有金人重甲,甚至田渊的踏白军因缴获数百金人哨骑军马,使得田渊部少量精锐配置一骑两马,这与金国精锐拐子马配置相同。这四千人重骑兵方一汇合,不及任何休整就按照赵昚预定计划,一路南下过宿州,而淮北距离静安镇两百里路,四千骑兵赶了一个日夜不停歇,终于在最紧要时刻赶至战场。
而赵昚跟随御营张师颜部出了城后,便悄然率百名班直,一路北上,因驻守蕲泽镇御营张训通与李显忠关系较融洽,叩开了蕲泽镇外军寨的大门。而此时,金国万户孛术鲁定方也尚在过河,攻打御营左士渊驻守的符离镇。
赵昚入了军寨,便令御营统制官张训通严守皇帝来此地的消息,包括亲卫都不得知,只说是监军御史陆游率班直来此督军。然而不出半日时间,因左士渊太过无能,近万御营宋军那符离就这么简单被金军攻陷,致使这蕲泽镇孤立在淮北,虽早先有田渊安置的两千摧偏军助阵,加上赵昚在城内,张训通不敢大意,防备倒也谨慎小心,孛术鲁定方过万女真铁浮屠在城下被密集如雨的神臂弓击退后,也失去攻城的耐心,毕竟南边还有更大的鱼,留置了两千女真骑兵在军寨外看守,待解决了宋军主力,这城内宋军缺乏骑兵,到时候必是瓮中之鳖。
张训通部仅有两千轻甲骑兵,两千女真骑兵虽不算多,足够监视看管城内宋军,即使宋军派出步卒大军出城,两千猛安骑兵便是打不过还可以策马而跑,而宋军根本无法追击,但若置之不理,蕲泽镇内一万多宋军在城内便是废置,既无法阻击金军援护宿州,军寨内人吃马嚼,而江南那边补给线到了灵璧就被金军截住,只有主动出击,占据主动方有破局之机,若是一直困守城中,迟早被金军各个击破,而这举全国之力收复这淮北数州之地便要尽数相让。
“今日还有何说法?可不要将对张统制那些说法来搪塞朕,莫不是当朕手中的宝刀不利斩不了你这厮!”赵昚淡淡的问道正在跪地求饶的御营统制官左士渊,特意离得远点,他怀疑这厮今日少不了一顿“表演”,毕竟那日宿州府衙中恶臭味当真让人头皮发麻。
“臣罪该万死,今日臣无话可说,丢城丧土实无话可说,但求陛下派罪将出城收拢溃兵,将功折罪。”左士渊是万万没想皇帝在这蕲泽镇,当日对于手下通报金人来攻不以为是,说金人必去官家那里,由此也能看出此人军事水平的低劣,普通将领都能料算到符离镇的关键所在。
“哦?这次倒也坦荡,可你觉得城外的溃兵你能聚拢多少,又有多少溃兵可聚,你那三千步人甲都丢在符离,三千人啊!你便是一头猪,也不至于输成这样,当日宿州你杀自己同袍那般“利落”,今日就这般尿性!”赵昚看这厮还想找退路,如今城外金人大军已退,这左士渊出了城不是投了女真人,便是往南遁走,便真是当自己是几岁小儿欺蒙。
赵昚看这厮是越看越生气,又怕打了这厮将屎尿打出来,脏了手,也恶心了众人,但赵昚前世秉承观念就是即使是一根朽木都有作用便是要好好琢磨这人,同时来自后世的现代文明的教育,对待生杀这事一直都比较谨慎,姑且留了他一命。
“将这厮拉下去,切记,放在露天开阔之地痛打三十军棍,再好好看守住,莫要放跑了。”赵昚也不再看此人如何痛哭流涕,哎,前世虽只是二十岁不到的青年,这种虚头巴脑混子也是见过不少,如今虽身处的地位天翻地覆,但却是看得更清楚。
“曹勋,这些契丹骑兵果真可信?若是临阵反复,岂不是坏了大局”将左士渊处置完,赵昚便将皇城司指挥使曹勋召到中军营帐。而曹勋正是一路躲过金军堵截,从宿州城外来到蕲泽镇汇报前方战情。
“官家,这些契丹人已是丧家之犬,若是咱们大宋不能容,陕西河东那已密布金军,西夏也是去不得了,而西辽更是天高海远,这些契丹骑兵便如同当初刘晏赤心队那般,倒是不必太过忧虑。”曹勋耐心给皇帝分析了契丹人的立场,“官家,臣有紧急军情要说,静安镇那边据臣派出死士飞鸽回传,只见李太尉亲手斩了金人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的将旗,而那邵宏渊坐实了叛国,且是裹挟近万大宋军队在宿州城下,佯装出战,与金人骑兵配合将周宏三千甲士坑杀。而邵宏渊部已往此地,似有与城外两千猛安女真骑兵合流当早做处置,而那孛术鲁定方部八千骑兵已经去往静安镇,李太尉那边恐有反复,臣请陛下允许,派死士潜入军中料理了邵宏渊这贼子。”
“邵宏渊!这厮竟是这般胆大妄为,他那临安府的族人,家眷便是不在乎了?真当大宋没了律法!此人虽该万死但那万人大宋军卒当是无辜,被其裹挟,他们的家人都将沦为奴籍,朕实部忍,曹勋,朕以为不必刺杀此人,朕已有计策。”赵昚虽早知邵宏渊这人暗通金人,但从未想过他会阵前反水,裹挟部众叛国。
曹勋本是徽宗宣和五年(1123年)进士,也是标准的文臣,后因靖康之变,与徽宗赵佶等宗室大臣被金兵押解北上五国城,途中受徽宗半臂绢书,行自燕山逃归至南京(今河南商丘)向赵构上御衣书,请求召募死士,由海路北上营救徽宗,但被赵构所厌恶,随意贬斥安置了。
“陛下,臣有一言进谏,请陛下恕臣冒犯,”曹勋此时虽是近侍武官,犯颜进谏本是忌讳,但他如今已近古稀之年,便也不甚顾忌文武之别。
“但说无妨,朕非完颜亮之流,岂能听不进劝谏,朕知你忠心为国。”赵昚本就对大宋传统文武之防不感冒,大概也是因为后世的教育,也没有太多阶级观念。
“臣请陛下处斩左士渊,当日宿州城内械斗便是这厮主导,念在其带军苦劳,便从轻处置,,臣非是妄议陛下,今日贻误战机,丢城败军,当是死罪,若不处置了这厮,军中何以立威,军中其他将官也会心生腹诽,临阵便生败逃之心。那邵宏渊便是优容之下,才至于此,请陛下三思。”曹勋乃是皇城司指挥使通晓金国内情,又是两朝老臣。
“左士渊这厮确是该死,朕并无优容之心,而那邵宏渊叛国背义,朕必不会轻易放过,如今邵宏渊既来,朕便有了对这左士渊处置之法。”赵昚便将这根朽木使用之法与之倾心而谈。
而静安镇这边情况虽侥幸斩杀金国副元帅纥石烈志宁,宋军稍稳住阵脚,此刻战场上宋军有田渊部四千重骑,李显忠五千杂牌轻骑兵,外加张师颜御营部残余千人轻骑和数百步人甲由御史陆游率领。而金军虽死了大将,但是主要实力并未受损,尚有蒲查的四千女真骑兵和与李显忠混战的三千铁浮屠骑兵,若只是这些李显忠还能勉强在此地应对,但这时金人万户孛术鲁定方率领近六个猛安女真骑兵自宿州杀入战场,形势便对李显忠部极为不利,一来此消彼长,宿州必难派出援军,账目实力便就不如金人,又如何在此平原作战。
金军因副元帅纥石烈志宁阵亡,便也有万户蒲查率领撤退至静安镇营寨中休整,而宋军则汇集在蕲水河边,由李显忠与田渊各自组织施令,临河组成半月形防御战阵,以减少大军在平原之上被金人骑兵腹背夹击的威胁。
孛术鲁定方部六千骑兵赶到静安镇外,战事已经结束,只见宋军临时营寨外挂着正是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的尸首,和随意搭在身上的将旗,全军一时震动,孛术鲁定方虽有袭营的冲动,但因初至战场,一时还无法判断宋军实力,只见营寨扎得严密有序,寨内不下万人的宋军,且通过军马嘶鸣声,断定必有宋人强援,便是强忍冲动,约束属下往静安镇的金人营地而去,问清事由,再做计划。
而宋军河边大寨内中军营帐,此时也是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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