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山中微风轻拂着树梢,蛙虫也疲惫地停止了鸣叫,只有时不时不知谁家的狗似从梦中醒来似的吠两声,山寨在做梦,群山在沉睡。 一道门轻轻地地被推开,门轴处被涂了猪油,被推开时毫无声息。空中的几颗疏远星星疲惫地眨着眼睛,它们,也只有他们看见两个黑影从山中那间小茅屋中悄悄地遛出来。 不久便向西南方向消失在山林中。 看星星,辨方向,王惠贞跟着刘德文深一脚浅一脚地急行在没有路的山林中, 两个人潜行在夜幕下的原始密林中,虽然刘德文瘸着一条腿,可在逃生欲望的驱使下,他走得并不比王惠贞慢多少。 王惠贞看着前面刘德文一瘸一瘸的身影,一股深深的愧疚如潮水涌上心头,要不是为自己逃,他可能这辈子就不会逃了,不会这样瘸着腿艰难地在林中边寻方向边前行。 佛祖啊,但愿这次他们两人都能逃出去,出去后,她一定带着弟妹们到他家里,向他和他的家人磕头谢恩。 沟沟坎坎拦不住他们跨越的脚步,怪石陡壁挡不住他们攀扣的双手,荆棘灌木勾不住他们前行的身姿。 对于这对被迫过着非人生活的奴隶来说,有什么力量能阻挡他们奔向自由的脚步呢?有什么东西能消减他们回归家乡的冲动呢? 但是,由于的腿脚不方便,两人并不能逃很快,他们还不得不时不时地停下来倾听动静,看有没有人追上来,不得不在实在太累时停下来休息一下。 幸运的是直到天亮时他们也没发现有人追上来。 不知离后面奴隶主的山寨已有多远,不知离前面回家的路还有多远。在太阳爬上山顶的时候,王惠贞和刘德文也爬上了一座小山头。 看着太阳下明亮的世界,王惠贞仿佛看到了自己家乡那些阳光下明亮的村庄。 两人仔细地看,仔细地听,四下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他们才在一小溪边挑了个地方坐下,一边就着溪水吃着馍和肉,一边警惕地观察四下的动静,一切正常,除了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没有谁注意到他们这对逃亡者。 “刘大哥,我们离那条古商道还有多远啊?”
王惠贞看着西南方向的崇山峻岭问,她多么盼望马上就看到那商客穿行,马铃声声的古道,因为它连着她两年不见的家乡啊。 “到底还有多远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进来的时候翻山越岭走了三天两夜,我们这是挑没路的地方走,再怎么也得还要两三天吧。”
刘德文仰头看了看天,好一阵才说,“是我拖累了你,我这腿——要是你一个人,肯定会快很多。”
“刘大哥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王惠贞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要是没有你,我连往哪个方向逃都不晓得,这一年来,多亏了你,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我们一定能——” “啪——”突然一声爆响震荡山谷,打断了王惠贞的话,同时一个什么东西从他们头顶飞了进去。 “爬下!”
刘德文猛叫一声一下把王惠贞按在地上,同时两人翻滚进灌木丛中。王惠贞寻声望去,只见对面一个山头上有两个佬葫人正举枪对着他们这边。 “不好,一定是主人发现我们逃跑,派人追上来了,你快跑,找个地方藏起来。”
刘德文一推王惠贞,同时解下自己身上装馍和肉的布袋和那个膀胱水袋塞给王惠贞。 “刘大哥,那你——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啊!”
王惠贞一把抓住的手说。 “哎呀,你就别管我了,逃一个出去总比两人都被抓回去强吧?你走吧,我告诉过你我的家乡在哪里,你出去后只要给我家里带个信就行了。他快跑,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朝着那个方向!快跑!”
一只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另一只手猛推她肩上一掌。 “刘大哥,我——我对不住你,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我——我——”泪眼朦胧的王惠贞此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猛一下捧住他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一起身猫腰钻进灌木丛…… 约半个时辰后,王惠贞在她藏身的一个岩石缝里听到了又一声枪响,浑身颤抖的她哆嗦着把刚才塞给她的那个布袋捂在脸上,任泪水无声地浸透布袋。 王惠贞一直呆在藏身的岩石缝里,直到天色暗下来,群山寂静之后,她才钻出来,估摸着刘德文指给她的大致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 …… 三天后的中午时分,爬到一个山头上一块岩石旁的王惠贞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条古道,看到了道上自由前行的一队马帮商队。 她再一次泪水长流,她没有伸手去擦拭,她只任自由的泪水在自由的阳光下自由地流淌。 当一支商队里的一群商人看到从山坡上扑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时,他们都惊呆了。 只见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糊着黄泥的破草鞋,卷起的裤腿下,同样粘满黄泥的小腿和从草鞋里伸出的脚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好象随时准备起步跑似的。 还勉强能辨认出是蓝布做的衣裤,已在挨着挤着重着的补丁上和补丁间撕开道道裂口,褴褛不堪,只有头上一顶蓝布做的头巾还算完整,它尽职尽责包裹着她的缕缕青丝。 她端正的五官在满脸的疲惫之中仍透出掩藏不住的俊秀,一双大睁着的丹凤眼和那半张着的嘴放出万分的惊喜,抖动的嘴唇似乎卡住了想要一齐挤出的千言万语,她双手颤抖着紧拽住颈脖上一串佛珠,好象怕它一放手就飞了。 “你是什么人?”
商队的头领走过来问王惠贞。 “我——我是从山里逃跑出来的奴隶,我是云南定盛人,我叫王惠贞,求你们带我回我的老家。”
王惠贞跪倒在这头领面前。 “云南定盛的王惠贞?”
商队头领大惊,急忙扶起她问:“你认识一个叫张道松的人吗?”
“张道松?”
王惠贞激动地说:“认识认识,他是我的——同村老乡,掌柜的你怎么知道他?”
商队头领一拍大腿说:“这下好了,他不会疯了,我有个贩盐的朋友李掌柜,张道松是李掌柜手下一个伙计,他跟着商队进山找你都快找疯了。他们的商队就在我们后面,我们本来是一起的,可一个时辰前,那个张道松因为找不到你,绝望地用头撞树撞破了头,李掌柜为他包扎,就落在我们后面了,过不了多久就到这里了,我陪你在这里等他们。”
“张道松——?啊!佛祖啊——!”
王惠贞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