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白站在医院的后花园里。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安静地搭在肩上,后花园里没事瞎溜达的几个老年人和小孩都忍不住看向她。
十六七岁的少女眼眸黝黑莹润,眼型如同两片春日里开得最盛最鲜艳的桃花瓣,眉眼含情,眼波流转。
她就像误入凡尘的仙女,清凌凌地站在那。
好看得惹眼。
这是一个阳光很灿烂的清晨,夏日的烈阳还尚未完全燃烧,天空中的金色光线神圣而又令人向往。
奚白坐在长椅上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爸爸还在楼上做治疗,她下来是要去买束鲜花的。
十分钟前,赵父和她谈完关于跳舞的事情便累的睡着了。
他说了很多话,连笑容都显得那么吃力:“我们枝枝跳舞那么好看,爸爸让人在国外给枝枝定制了一双舞鞋,枝枝肯定会喜欢的。等鞋子到了,枝枝穿上跳舞给爸爸看好不好?”
他睡着后,奚白便退出了病房。赵父床头的百合花隐隐有要枯萎的趋势,她讨厌极了这种感觉,强迫症似的要在它呈现出颓败之势前就换上一束新的。
她不想让赵父看见枯萎的花。
想起自己的目的,奚白从赵家的私立医院跑了出去,保安朝她点点头,像往常一样跟她打招呼。等抱着花回到医院时,太阳已经大得烤人,她想了几秒,选择从有树影的后花园绕路上楼。
呼吸很新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周围不知道是哪传来一声尖叫,而后花园里坐在轮椅上的瘸腿老太太站起身,撒腿就跑,人们无头苍蝇似的胡乱跑来跑去,他们一边跑一边尖叫着看向.....
头顶。
奚白抱着纯洁无暇的百合花束,顺着他们的视线仰头。
可刚一仰起头,还没看清任何事物,一道蓝白色的身影便从天而降。那道身影上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来不及思考这种熟悉感来自于什么,那身影重重地跌在了奚白面前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恍惚中,病号服的衣摆似乎是擦着奚白的鼻尖落下。
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奚白怔怔地看着那道人影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他身下氤氲淌开,像一个湖泊,正以极其快的速度扩张。
洁白的花瓣和裙摆上被溅上血珠,一滴滴,好似雪地里乍然绽开的红梅。
下一秒。
所有人都在惊恐地尖叫。
奚白不知道用什么的词语去形容此刻的心情。或许什么都没有想,也许想了却不能及时传送给大脑,她行尸走肉般走到那具已经不再高大的身体旁,定定地看着那张慈祥和蔼的熟悉面容。
难以置信,恐惧、崩溃和绝望在这一瞬间交织迸发。
奚白余光中,瞥见怀中的百合花已经不再无暇,花瓣上的血液还热着。
她想说话,可无论如何歇斯底里地用力却发不出声音,失重感突如其来,奚白脚下踩空,在跌入谷底的瞬间她终于能尖叫出声:“爸爸.....爸爸!!!!!”
黑暗中。
“爸爸......”
奚白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倏地睁开眼,眼尾还有泪珠残留。
万籁寂静。
刚刚的一幕不过是梦,一场早就发生过的噩梦。
贾璐璐当着她的面从楼下掉了下来。
和赵父...一样。
坐起后的几秒钟内,奚白眼前发黑,心脏跳动的频率极其快速,带来心悸。喉咙里极为干涩,像是用力过度。梦中那么歇斯底里,在现实中的音量就像是梦中呓语,小而轻。
她大口大口地喘了口气,掀开被子走到阳台上去吹吹冷风清醒一下。随意地朝楼下瞥了眼,视线忽地定格在对应着阳台下的那个身影上。
男人身形高大,扎在裤腰里的白衬衫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他披着黑色的大衣,靠在一棵树上,嘴里还咬着一根烟,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点燃。
奚白朝房间里的电子显示屏看了眼。
凌晨三点。
正是所有人都熟睡的时间。
这么晚,他不睡觉站在她家楼下做什么?
奚白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她后背还有冷汗,外边虽冷,但是冷得舒爽。
闻祈年似有所察。
下一瞬,他侧身仰起头,一眼锁定了奚白所在的方向,直直看向她。
两相对视。
奚白略微挑了下眉,她一直很不能明白,闻祈年的觉察能力怎么能这么敏锐,似乎每次他都能迅速地捕捉到自己的位置。
半晌,奚白拢了拢肩上的小毛毯,转身进了房间,把阳台的门关上。
一分钟后,门被轻敲了两声。与此同时,手机里弹出一条短信。
闻祈年:枝枝,外面好冷。
奚白看着这几个字,莫名其妙地嗤笑了声。
还真是...诡计多端。
她躺进柔软的被子里,闭上眼没几分钟,但呼吸并不平稳。她的脑子很乱,很多事情毛线团似的打结在了一块。
她忽地起身,从床头柜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出去。
手搭上门把手时,她还有点犹豫。
都过去好几分钟了,她没回消息,也没去开门,闻祈年那样骄傲的人说不定早就走了。
但出来都出来了。
奚白从猫眼往外看去,走廊上低着头看手机的闻祈年恰好抬眼看过来。
这也太敏感了。
奚白打开门,闻祈年眉宇间都散发着轻松,领口也吊儿郎当的解了两颗扣子。
他站了会儿,等身上的寒意稍微散去了些,才上前靠近,唇角微翘:“心疼我?”
奚白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笑意浅淡,把手中的东西扔给他。
闻祈年利落接住,拿到一看瞬间脸色黑如锅底。他指尖用力,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字音:“枝枝...你这样还不如直接给我两巴掌。”
给他魏迟上次给她的暖手宝,简直杀人诛心。
他垂眸,低伏的长睫轻颤,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目光落在年轻女人白皙的脸上,声音中透着股委屈的意味。
奚白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拿:“不要就还给我。”
闻祈年又收回手,把那枚暖手宝揣进大衣口袋,舔了舔唇:“我要。”
笑话,他能把这玩意留给奚白睹物思人?
魏迟做他的美梦去!
奚白看他一眼,抬手就要关上门,“你回去吧。”她没问他为什么来,也没什么好问的,问了知道答案后又如何呢。
闻祈年眼疾手快,按在了门框上。
奚白关门的动作陡然停下,她心有余悸地松开手,瞪他一眼。上次她把人手夹得直滴血,嘴上没说,心里也是后怕。
真是个疯子。
不知道闻祈年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男人唇角微陷,黑眸中多了几分笑意,他手指轻动,勾住了奚白肩上的毛毯,顺着边沿向里,轻撩了下她的肩头锁骨,嗓音低磁诱惑,却是在安抚她:“不疼的,回去涂了点就好了。”
奚白拍开他的手,抿唇没说话。
怎么可能,上次她还见着那几根手指上的伤痕渗血。
两人站在门口相对无言良久。
但这种沉默并不会叫人尴尬不自在,反倒格外放松。
忽然,闻祈年挑了下眉,毫无征兆地倾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奚白一愣,等她要推开时,男人的温热的呼吸温柔地洒在脖颈上,他的大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再想了,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闻祈年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克制着汹涌的情绪,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你哭,我也不好受。”
奚白原本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僵住了,没再推开。
“晚安。”
半晌,闻祈年主动松开了她,示意她进去,“你进去了,我就走。”
奚白看着他有一会儿,男人唇角轻勾,她顿时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门外,闻祈年的笑意随着走廊重新回复黑暗而散去,他等了几分钟,房子内的动静归于平静,而后才抬手按开电梯,深邃英挺的五官隐藏在阴影中。
她的眼底有泪痕。
她哭了。
闻祈年回到车上,风流的眉眼间情绪很冷。
他舌尖抵了抵牙根,几秒后拨出一个电话:“把事情都处理好,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条不好的评论。”
-
后半夜,奚白没再做梦,一觉睡到天明。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昨夜种种,都仿佛是梦。奚白拉开床头柜,里边魏迟给的暖手宝确确实实不在了。
闻祈年是真的来过。
昨天节目组宣布录制暂停,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奚白今天就算是休息的一天,她点开手机,消息噌噌噌往外冒,她一一回复。
姜离昨天深夜发来的一条消息,奚白现在才看见。
姜离:《舞林风声》暂停,刚好有个广告加塞。我订了下午五点的票,你准备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想到贾璐璐,奚白没忍住又把微博下载回来了。她原以为按照部分网友阴暗的思想怎么都会出现一些恶意评论,可看到她仍旧安静美好的评论区时,多少有点惊讶。
某些提到了贾璐璐坠楼的新闻下,也都是很正常的评论。
太奇怪了。
她退出微博,最后才看闻祈年的短信。
【给你订了早餐。】
【还没醒?】
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半个小时前。
【枝枝,我来接你一起吃顿饭行不?】
奚白扫了眼时间,离要去机场差不多还有一个多小时,她得赶快收拾行李了。
于是,她放下手机。
一个小时后,小婷发消息说她们快到了,奚白便拖着行李箱下楼。轮子有点卡住了,她低下头摆弄了几下。
不远处似乎有人大步飞快走来,脚步声渐近,她抬起头。
闻祈年黑眸湿润,风流的眼尾不再含笑,满眼泛红,他伸手按住奚白的行李箱,手背上青筋暴起,半跪在她身前,一把抓住女人纤细的手腕,浑身紧绷,连声音都在极力克制:“你又要离开?”
奚白一顿。
这种沉默在闻祈年眼中就相当于默认了,他身形摇晃,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另一只膝盖也磕在了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奚白,我求你了,能不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