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珠在麟趾宫住下,并未遭到谁的阻止,司侍宫的掌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又分了两个得力的侍女来,我看了看她们的面相,便知这二人不是偷奸耍滑的,于是也懒得在和掌事因为之前的事情做纠缠。
又差了碧拂去太医院请医官,给文珠好好的瞧病,怕是之前的人都没有给她认真看过,
碧拂请来的医官,是个白花胡子的老医官,看起来很是靠谱的模样。老医官提着药箱,稳稳地给文珠诊脉,然后向我禀告她的病情。
“瑾妃娘娘的病症因之前落水发了高烧,后来又未曾病愈,如今拖拖拉拉的,伤及肺腑,要慢慢治了。”我虽然不大懂,但觉得他说的很中肯。
我看着花白胡子的老医官,对他实话说道:“总归我是不懂什么医术,但凭老先生医治就是,只是我将她看做亲妹子,您务必多费点心。”
我想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暗示的够清楚了,果然老医官明白我的意思,对我拱手道:“下官明白娘娘的意思,娘娘只管放心,您嘱咐的事情,陛下也嘱咐过,老臣自是不敢怠慢的。”
我点点头,内心却有点惊讶,原来褚钰也这样嘱咐过医官吗,他果然还是听进去了我的话。
我吩咐碧拂,送老医官回去。
屋内重回安静,文珠闭着眼睛,仿若睡着,我走近床榻,给她掖了掖被角。
我转身欲走,文珠却抓了我的手,手心很热,她原来还在发烧呢。
“谢谢娘娘照拂,文珠无以为报。”她睁开眼睛,手紧紧攥着我,眼神中带着满满的感激。
我觉得有点刺眼,因为我本可以早点去看她,她也可以不必受这么多的苦。
“娘娘不必介怀,文珠知足。”她淡然地对我笑道:“能留在永安宫既是我的幸事,又是我的不幸。”她认真地说着:“幸事是能遇到娘娘,不幸是陷入了这宫门里。”
我问:“你还想回去吗?”
她笑着摇头:“回不去了。”
确实,她自封妃的那一刻就是回不去的,我本想劝她,但好在她自己已经明白过来。
我又问她:“那……是谁害了你?”
她双瞳剪水,眸光清澈:“娘娘心中是清楚的。”
她的答话,委实令我一惊。
我抿抿唇角:“那你就快快好起来,这个哑巴亏可没道理吃进肚子里。”
文珠看着我,眸色中隐隐带着异样情绪:“好,娘娘便等我好起来。”
走出麟趾宫的那一刻,我回头望向这处宫殿,似乎很久之前的某日我也这样在这里驻足过,为了等一个人,或者见一个人。
但脑海深处的记忆,仍旧一潭死水。
褚钰在大都给我喂的药,我知道那是什么,但至于我为何没有失忆,我却不清楚。
或许是上天眷顾我,怜惜我的遭遇,不想叫我再遭受失忆的痛苦了。
——
一转眼,腊月结尾,一年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就到了。
除夕的时候,皇宫里是要举办宴会的,宴请的都是皇家亲眷。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凑这样的热闹了,心中很是高兴。
晚宴的座位一向是由高到低来排,褚钰坐在最尊贵的位子,其次是太后,然后便是我,后面是慎亲王夫妇,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几个人,最后面是前些日子留下来的几个妃嫔。
我看到宋贵人坐在乌央央的人群后面,淡然的喝着茶,她注意到我在看她,抬眸对我笑了笑,神色却略微有些奇怪。
我不明所以,撇过头去,斜对着的是允毓的案几,此时他正搂着一个美貌女子,吊儿郎当的坐着喝酒,见我看他,对我举杯示意。
我假装从未记得大都的事情,对他淡漠地点点头,算作回礼。
殿上歌舞升平,有动人的美丽舞姬卖力的扭动着腰身,曲调悠扬,一等一的赏心悦目。
案几上的甜汤十分好喝,我不禁多饮了几杯,也感慨皇宫的东西果真是半点也不掺假。
我瞥眼偷看褚钰,正撞进他看我的眼神里,他促狭地笑了笑,全然没有往日般的冷肃。
他肯定是看到了我的蠢样子!我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正宴开始,大家纷纷动起了筷子,好在金国没那么多规矩,大家吃得还算开心。
“小王敬陛下一杯,祝金国得上天眷顾,福寿永昌。”祁夙端着一碗酒,对着褚钰一敬。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祁夙这个文弱的人一口干了那一大海碗的酒,褚钰作为金国之主,岂能不喝,他也端了一海碗的酒一饮而尽,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我也敬陛下,祝大金一统天下。”允毓也端着一海碗的酒,然后在我的目瞪口呆下,一口气喝了三碗。
允毓喝完,还将碗倒过来,一滴都没剩。他面色未改分毫,好似那是三碗白开水一样。
“儿臣也敬父皇,敬大金,祝父皇和大金与天同寿。”此时一个英俊的少年人站起来对褚钰说道。
我拄着下巴想,这样的漂亮话说出来,听得人十分高兴,更别提褚钰这个当事人了。
可褚钰仍旧一脸的淡然,饮尽了酒之后,说道:“奕兴过年十五了吧,是该多领些兵马了。”
我脑筋转了转,想起来文臻贵妃的那个儿子好像就是叫奕兴的,于是转头去看文臻贵妃,却发觉她虽然笑得很开心,但面色有一点僵僵的。
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个名叫奕兴的少年转头去看自己母亲,回话也颇为踌躇,似乎没料到褚钰会突然这样说:“儿臣……儿臣太过年轻,在二哥手下做牛录额真已足矣。”
金国兵甲以三百人为一牛录,首领称牛录额真,这么说眼前的少年是个领三百人的小将,他才十五岁,倒是少年英才,平日里宫中上下也都是要唤他一声五殿下的。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二哥,就是承宁郡王允毓。碧拂说褚钰曾有两个养子,皆是已故东闵亲王的孩子,现在允毓领了固山王的军衔,掌管镶黄旗,可谓是春风得意。
允毓的面色仍旧半点未改,好似奕兴口里说的二哥不是他一般。
文臻贵妃笑了笑:“奕兴还小,又无什么军功,领太多兵马难以服众。”
我本觉得这番话说的实在有理,但褚钰闻言却嘭的一声拍了桌子:“此时天下太平,你难道还盼着兴兵?”所谓军功,必是要与敌军作战的,反观大金现在四海升平,文臻贵妃的话若是追根究底,也确实有一点不妥。
褚钰的这一番发怒,所有人都从桌上跪到了地上,我后知后觉要把身子悄咪咪的挪下去,却被褚钰一把拉了起来。
太后眯着眼睛瞟了瞟我,虽然满脸的不高兴,但什么话也没说。
文臻贵妃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只低声道:“妾身绝无此意。”
褚钰黑着脸,似乎想了很久如何罚她,但最后还是说:“退下罢,今日除夕好生回储秀宫守岁。”语气微顿,对着奕兴道:“你陪着你母妃回去,今日不必回府。”
奕兴闻言很是高兴,他已经很久没见自己的母亲了,得知不用出宫当然欣喜:“多谢父皇恩典。”
目送文臻贵妃和五殿下离开大殿,大家纷纷压低了声息,褚钰蹙紧眉头凭空挥了下手,大家就鱼贯而出,我惊诧于大家的默契,刚要随大众一起退出去,褚钰又抓了我的手腕,温热的手掌暖着我冰冷的腕骨。
太后见此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走之前还白了我一眼,仿佛这一切是因我而起。
我:???这关我何事。
我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褚钰,直到大家都出去,他的脸色才恢复以往我们相处的神色。
他开口第一句:“平珺,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夹。”
我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又听他说:“我知道这样多的人你肯定会吃不好的,今晚的菜是孤亲自指定的,大多都是你喜欢的。”
我看着眼前这几十道菜,欲哭无泪道:“我……我如果吃不完你会杀我吗?”
褚钰闻言,伸手抚上额角,微微蹙眉:“自然不会,孤不要你的小命。”
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总觉得褚钰是会杀我的,虽然他现在对我可谓是尽了一个君王最大的好,但我还是无时无刻的感到担忧和害怕。
我正对着盘子里的小龙虾发难,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他:“你刚刚发怒不会是故意让我这样吃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褚钰扬了扬眉,说道:“你才看出来吗?”
我内心委实纠结了一把:“是……是啊,自从失忆我就很迟钝,前段日子看了本猜灯谜的书,里面的谜面我皆猜不出。”
褚钰随口问道:“哦?是什么谜面,竟能难倒你。”
我放下筷子,说道:“孤女,我思来想去皆猜不出。”
褚钰笑了笑,不以为然道:“道是什么迷,孤女不就是……”
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