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靖北王温和一笑,语气却是冰冷:“久闻中原熙和公主名动四方,几次照面却有疑惑,不知公主能否一解本王之惑。”
我见他笑里藏刀,也走不得,便说道:“本宫已嫁与王上,那么世间的熙和公主若是提及,那她的身份最重要的也只能是金王妃子,王爷若是有惑,只管提便是。”这样的老狐狸我还不敢和他绕弯子,先把立场摆明白,也好给自己打个退路出来。
至少褚钰不会让我死,两国的秦晋之好,他必须会考虑在内。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金国对于战事的频繁已经劳心劳力,一开始和亲若没有周国的求和也是必然要发生的,金国已没有能力再支持打仗了。
换句话说,褚钰要是还想打周国,必然要三思而行。
靖北王闻言只是一笑:“贵人倒是聪明的紧,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贵人有没有想过十年之后事情会怎么样呢?”
提起十年,我的内心空了一下,是了,条约里约定着十年,十年之后当如何?
十年之后可还有第二个苏熙和能救周国么,这十年的时间里我不知道我在褚钰心里的位置能占有几分。
可褚钰是个明君,纵是他喜欢我,但是我仍旧对他不是最重要的。他是王,是金国二百年来最贤明的君王。
君王的爱,难免单薄。
“倒是多谢王爷点拨了。”我淡笑道:“古语说非此即彼,女训也说出嫁从夫,熙和没有理由生出旁的心思,想来王爷也能理解本宫的意思。”
“王爷自便,告辞了。”
那一天庭院里的冬梅开得极好,我没想到我刚刚在鬼门关里绕过一圈。
眼前的靖北王身着暗青宽袍,眸光里闪着算计神色,面容温笑瞧着我震惊的模样。
靖北王走近我,在我脖颈上一点,我便蓦然觉得身体重回轻松。
“王爷设计本宫来此真是下了心血。”我嘲讽笑道,因为当我看到靖北王的时候已经知晓大事不好,这人不仅查出我和祁夙的事情,单说信中笔迹模仿的都甚是绝妙。
靖北王淡然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浓茶:“贵人是金王的宠妃,请你出来自然要花点心思。”
对他的话我不置可否,这段时日褚钰的种种举动都在昭示着对自己的爱护,可未免太过了,我此时心里了然,褚钰原是做了一场戏,自己再一次成为他的棋子。
“谋反是要诛九族的,王爷想好了?”我也坐下试图好言相劝,我的眸光紧锁着靖北王,片刻不敢离开,虽然劝回他的几率微乎其微。
“既然你已经坐在这里了,便不必再问本王这个问题了。”靖北王一抖衣袍起身,忽而又想起来什么,嘱咐道:“贵人还是安心呆着,本王手下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是打伤了贵人就不好了。”
门嘭的一声阖上,屋子里重回安静,红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应该是被下了药物。
我此时不太担忧自己的安危,一时半刻靖北王杀不得我,因为拿我威胁褚钰不是个好想法,但若是威胁周国出兵倒是上上之策。
毕竟我是父皇手里的明珠,却不是褚钰的。
此时我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比如褚钰发现我不在了,会是一副什么反应。
我抚着衣摆褶皱,暗暗地想,他大约会胸有成竹的笑笑吧,毕竟我这颗棋子用处很大。
其实我一点也不恨褚钰,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君王最正常的选择。
一辆宽驾马车上,我闭目养神,车外的风顺着帘子透进来,夹杂着泥土的味道。
红鸢好不容易出宫,如今却又卷进了靖北王谋反的事情里。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她,如果她不是我的丫鬟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靖北王拿红鸢的性命威胁我不准耍花招,我自然顺水推舟的答应不会使坏。
我侧头看着红鸢平静睡着的面庞,如果我逃了,靖北王这个老狐狸绝对会用一个最阴损的招数弄死这个丫头吧。
日夜赶路马不停蹄,我们在马车上颠簸了三天终于到了靖北王的属地上雍,赶路赶得内脏都快搅和在一起,实在难受之极。
我脸色煞白地下了马车,惹得靖北王大笑:“本王倒是忘了贵人是娇滴滴的公主呢,是本王怠慢了。”
我冷冷地拂袖,语气实在是好不起来:“王爷抬举了,我如今只是王爷的阶下囚而已。”
上雍城虽比不得金都宏伟,却也非常气派。靖北王的府邸在城中心最繁华的地界,门匾上的靖王府三个字苍劲有力,多半出自靖北王的手笔。
此时上雍城里仍旧车马往来,这样繁华的城池都给了靖北王,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要谋反。
靖北王将我安置在一个清静的院子里,四周安排了两队侍卫轮番巡逻,暗处不知布置了多少暗卫,这样一个牢笼我插翅难飞。
我转头四处看了看这间屋子,雅致宽敞,靖北王倒是君子风度,没有多为难我。
如果说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大约是门口站了一个青衣侍女,眉目秀丽,面色带着一抹不寻常的白皙,此时她垂首安静的站在一边,但我知道她在监视我。
“我能洗个澡吗?”我对那个青衣侍女说,一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既然已经进了这个牢笼,总不至于脏死在这里。
青衣侍女侧头看了眼我,眸光里闪过一丝诧异,估摸着暗道这个娇滴滴的公主心思倒是真大。
“姑娘稍等。”她行到门口脚步一顿,道:“姑娘以后唤我甄袖就好。”
我看着她走路轻飘的背影,心道靖北王给她安排的这个侍女不简单啊,这样的步法好似比碧拂还厉害。
晚间吃过晚饭,我正百无聊赖的对着烛火发呆,甄袖安静的站在一边尽职尽责的看着我,没有丝毫的怠慢。
靖北王踏着月色而来,他来看我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暗漆的案几后,靖北王端坐下,甄袖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我皮笑肉不笑:“王爷知道我喜欢白茶?”
“五国里有智慧又有美貌的女子不多,姑娘是个有意思的,本王自然好奇的多查了查。”靖北王开口唤我姑娘,吓得我心里一跳。
“我已嫁人,王爷最不济该唤我一声夫人。”
靖北王眸光紧锁着我,问道:“本王以为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了,难道你还是不肯识时务的站在本王这边吗?”
我听他已经摊开牌,心里反而莫名的舒了一口气。我看着靖北王认真的说:“王爷该记得我曾说过的,既然我是金宫里的熙贵人,就一辈子只能站在褚钰那边,生死听天由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就那么相信他?”
我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知道王爷既然已经决定,必然有把握胜,只是熙和是和亲公主,中原的公主只有丧夫,没有改嫁。”我这辈子是生是死都结在褚钰一个人身上,即使他算计我,把我当做棋子。
虽然是靖北王拿祁夙的假信骗我在先,但是褚钰若不从中推波助澜,我是没道理那么容易的就出了宫的,这么多天我早已想得明白。
“好。”靖北王倏然站起来,面容里带着一丝笑意:“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公主,单是这骨气便值得本王敬上三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泛寒,如果靖北王就此罢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把我抓到上雍了。
这老狐狸的算盘估计早就在心里打的啪啪响,今晚这样试探我的态度只是个开端。
甄袖矮身一福,冷漠道:“夫人早点歇息,有事唤甄袖便是。”说完退到外间去。
夜色如水,我躺在床上看着窗楞上树影婆娑的剪影,莫名地想起褚钰,看来我对于他并不是那么重要。
我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不知什么时候沉睡过去,做了一个梦。
灰白的梦境下,一个年轻的男人手持着一柄长剑,剑上的血却带着鲜红的颜色,红的刺目又让人移不开眼。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近我,脚步迈不开。
倏然他抬头,伸出双手摇晃我的肩膀,对我说道:“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我从梦中惊醒,额间已经是一片冷汗,梦里的秦观与生时大相径庭,变得那么令人害怕。
彼时的我还不知道当日褚钰其实是去追过我的,那时的我坐在马车里,心中带着对他的一点怨恨。
允济第二日接到传讯,靖北王封了上雍城,掳走了熙贵人,公然行谋反之事,内心惊诧不已。
他直接进了金宫,到正合殿门口,想要面见褚钰了解一下情况。
江成拦了允济,恭谨道:“殿下,实在不巧,王上出去了还没回来,要是有什么要紧事,老奴一定代为转告。”
他摸了摸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道:“若是王上回来,务必请王上见我一面。”
熙贵人,允济在心里默念,那天他在建平宫恶作剧般的将她掳上马背的情形不断重现,他的内心里隐隐有不明情绪作怪。
江成看着允济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