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弯月阁的时候,屋内点了一盏昏暗的小灯,暗影明明灭灭地映在窗纸上,我看着那抹带着冠簪的剪影,心里一个咯噔。
此时屋外寒风渐渐停息,冷意仍旧裹着我的周身。
扑一进屋,暖意漫上来,我看到碧拂跪在地上,褚钰立在窗子边,正在看我闲时随便乱写乱画的涂鸦之作。
“请王上安。”我低低的道了一句。
褚钰摆摆手:“都起来吧。”
碧拂便也起身,退了出去。
“王上是要治我的罪吗?”我仰着头问他,心里却隐约有点害怕。
褚钰摇摇头:“平珺,孤若是不想放了哈斯,凭你是无法救他的。”
我闻言,蓦地冷笑一声:“是妾身天真了。”
良久,我们都没说话,安静的让人害怕。
“那王上为何要放过他?”我故作随意的问他。
褚钰眼也未抬的回答我:“孤要的是察哈尔,不是那小子的命。”
我再开口,已经转了话题:“妾身的涂鸦之作,倒是令王上见笑了。”
他又拿起一幅字,端详许久:“你的字倒是不同别的女子一般娟秀。”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眯着眼睛又道:“倒是同一个人很像。”
此时碧拂进来,端了壶热茶,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给他斟了一杯,淡声道:“王上既不打算罚我,倒也不打算让我睡,是吗?”
褚钰侧头看我,眼底突然多了一抹笑意:“孤倒是才发现你的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
我笑笑,大言不惭:“胆子若是不大,更不敢为王上做事了。”我提醒他,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好玩的。
褚钰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脸色些微的阴沉,他低声说:“平珺,你记得,现在的你还有反悔的余地,一旦出去,哈尔巴拉和阿尔斯是绝不一样的。”
彼时我还不懂褚钰的话是什么意思,待日后意识到,不禁去骂他。
我对他说:“王上说笑,即便不为了大金,为了大周的安稳,我也绝没有退缩的理由。”
大周如今外强中干,父皇虽称得上明君,但手下的贤臣却少之又少,这么多代的安逸早已让长安的那班纨绔子弟不懂得什么叫居安思危了。
褚钰闻言,微微蹙眉,临走的时候也只不过吐了一句:“自己小心。”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如今蒙古大四部里,察哈尔已经是彻底的亡了,我这个祸水的身份是名副其实了。
被哈尔巴拉掳走本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功利,他告诉我,他掳走我也是为了高价卖给蜀国而已。
我心中咂舌,什么时候大周的熙和公主竟然变成这样好用的通行货币了。
外面的天气同大都的一样,寒冷又刺骨的,在外面赶路的这几日又好死不死的,接连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因为要避开旁人耳目的缘故,哈尔巴拉领着我也不知走的什么丧心病狂的破路。
此时我的脚已经因为冻裂而难以走路了,哈尔巴拉又是个很不怜香惜玉的人,见我这光景,仍旧喊着我快点走,不快走要一枪撅了我的脑袋云云。
哈尔巴拉真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差劲的贝勒,这样的人如何能在这蒙古四部中立足,我真是好奇。
“快走!还磨磨蹭蹭的。”
我看着他怒意满满的面孔,在心底骂他傻缺,但行动上也确实不敢慢吞吞,忍着脚底板的伤往前走。
“爷,过了前面的山口,就是阿尔山,代桑贝勒部。”
侍从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我知道过了前面的山口,我就可以不用遭罪了,心情也好了几分。
可一想到我还要和哈尔巴拉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便又沉到了谷底。我第一次这样期盼着褚钰能够快点来救我。
阿尔山是蒙古的一处矮山,并不十分的陡峭,山上有泉水,背靠着蒙古最大的一处高山,贺兰山。
我并不懂蒙古究竟有多少高山,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阿尔斯曾对我说,要带我去准噶尔的阿尔泰山上找宝石的,不知道他死了之后,他的小五怎么样了。
突然一个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力道大的,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个嘴啃泥。我愤愤回看,发现是个面庞黝黑的忠厚汉子,估摸着也觉得自己力道太大,正摸着后脑一幅不好意思的模样。
此时哈尔巴拉正带我见代桑贝勒,这位贝勒年岁不小,怎么看也都有个三十多快四十的模样了,嘴上两撇小胡子显得有点滑稽,但样子看起来倒是比哈尔巴拉和善许多。
旁边的这个汉子穿着一身甲胄,看样子是代桑的护卫,黝黑的面孔衬得他很是忠厚。
他对代桑笑了笑:“她挺爱愣神的。”
代桑对我摆摆手:“格格坐吧。”
此时的我穿着一身蒙古女子的衣物,除了容貌不大像蒙古人之外,旁的皆让人看不出分毫,代桑称呼我为格格倒是很聪明。
蒙古既管未出阁的贝勒之女叫格格,也管贝勒的妻子叫格格,总归我跟着哈尔巴拉,除了是他的女人也就是他的姐妹了,代桑这样叫我,就不必再问哈尔巴拉我是谁的问题了。
哈尔巴拉饮了一杯酒,脸色便些微红润起来:“桑关路上全是雪,我们走不得,就只能带她翻山过来的。”
代桑微微笑道:“怪道格格的脚看起来是有伤的。”他转头去吩咐那个黝黑面孔的傻大个:“扈尔汉,你去找寨医过来给格格瞧瞧吧。”
扈尔汉点了点头,麻利的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哈尔巴拉侧过头对我说:“那你先回帐子吧。”
我巴不得快点走,于是满口应道:“好。”
我一瘸一拐的掀开帐帘走出去,冬日的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脸上,也暖意盎然的。
我刚刚挪到帐子前,扈尔汉就带着一个青衣的男人过来了,并对他说:“这就是咱们格格,你给好好看看。”
扈尔汉的嗓门很大,恨不得嚷嚷的全部落都听得见,我赶忙道:“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扈尔汉掀开帘子:“那格格先进。”
我挪进去,坐在塌上。
那年轻的寨医只是瞧了瞧我的脚,就去开了药方,我不由得蹙紧眉头,扈尔汉见了,以为我是担忧,便对我说:“格格别怕,我小妹也去大山里玩,冻伤了脚,涂了药膏之后,几天就好了。”
我点点头,知道扈尔汉这个人是个热心的人,对他抱之一笑:“谢谢你。”
扈尔汉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格格这是哪里话。”
然而哈尔巴拉并没有让我在这里多安逸几天,两日后,我的脚伤还没有得到有效的缓解,就被这个人强行的带离这里。
毕竟我是哈尔巴拉带来的人,谁也不能说什么。
我们骑马又赶了几天的路,长途跋涉不说,碰上的也都是穷山恶水,我甚至在想,哈尔巴拉是不是故意要我吃点苦头,才选的这么多沟沟坎坎的路折磨我。至此我脚上的冻伤又叠了水泡,生平是没吃过这样的苦,难怪褚钰在这次出来之前,再三的问我有没有想好了,想必他的料到我会遭遇些什么事情。
混蛋!我在心底暗骂褚钰。
虽然外面的人都觉得我是个蒙古人,但哈尔巴拉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也了解我不适应吃这种苦,于是难得他还安慰我说,到了土默特就好了。
我只能默默无语,不知该做一副什么表情给他。
实话说,我所遇到的这几个贝勒,包括允济来说,哈尔巴拉的喜怒不形于色,他的真实心意连我也瞧不出什么,实在是很难揣测出半分来,我只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继续痛苦的埋头赶路。
他虽然对我说是要送我去蜀国的,但我总觉得这件事绝不会这样简单。
脚伤越来越严重,到后来哈尔巴拉纡尊降贵的背我,我们又磨蹭了两日,终于在一个清晨时分,到了传说中的土默特城。
土默特城分内城和外城,我们进了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只能看到城门口乌泱泱站了一圈的女人,也分不清谁是谁。
哈尔巴拉将我交给他的一个女人,并吩咐:“带她住你的屋子吧,给她找两身衣服。”
那个女人恭敬的打了个礼:“遵命。”
就这样我跟着走在我前面这个看起来有点怯懦的女人,回了她的屋子。
外面黑了咕咚,什么也看不清。
我跟着她摸进屋子,听她说:“格格稍等,我摸个烛火来。”
就这样停了半刻,屋子里亮了起来,一盏油灯燃着明明灭灭的火光。
她低声用大周的话问我:“格格可能听的明白我的话?”
我想这个女人是以为我是蒙古人了,奈何她并不懂蒙古话吧。
我对她说道:“听得懂。”
她点点头,只是对我说:“衣服只能委屈格格穿我的,或者改明儿我去求求福晋。”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处屋子些微寒酸,虽不至于简陋,但完全看得出哈尔巴拉并不看重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