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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伊仁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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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点头承认:“贝勒说的对。”

伊仁台温和笑笑:“不过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我看着他说道:“开心与否,我都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他微微颔首:“不错,你别无选择。”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不过,金王总比旁的人好上太多。”

我惊奇道:“贝勒认得王上?”

他摇了摇头:“我哪里能认得,我同金王是一面也没见过的。”他咳嗽两声:“不过传闻里的大英雄,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说的不错,褚钰确实是个大英雄,金国的子民乃至蒙古的部族们,没有不敬佩他的。

伊仁台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微微推开,一股桂花香弥漫进来。

“你能吹风吗?”我不免有些担忧,对他说道:“还是快些阖上吧。”

伊仁台闷声咳了咳:“难为格格每日都来,这屋子里满是药味,我实在害怕给格格熏坏了。”

我扑哧一声笑道:“我哪里那么脆弱?”

我走过去,将窗子阖上,桂花香就被阻挡在外面。

“以前这个时节里,我的婢女都会给我蒸桂花糕。”我转身坐下来,追忆道:“她不仅会做点小糕点,剑法也很不错。”

伊仁台眉眼温和,弯了弯眼角:“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我点点头,对伊仁台夸着根本不会和他谋面的碧拂:“她从不会允许谁欺负我,就是褚钰也不行。”

他淡笑着听我聒噪的讲着,丝毫不急躁,远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脾气都要好。

他低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也能舞刀弄剑。”

我忽略了眼前的男人是个蒙古贝勒,他们是最崇敬马背上的功夫,在这里学问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存在。一个学富五车的先生,不如一个一箭射下天边大雁的弓手,这里是靠武力说话的地方,即便伊仁台是贝勒,也不会被别人尊敬多少。

“你会好起来的。”我低声宽慰道,但我们心里如明镜似的,他的病是天生的,不会好的。

他唇角一弯,笑容不见丝毫苦涩:“你知道伊仁台在大周话里是什么含义吗?”

我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我所仅有的蒙古语的知识,都是阿尔斯那个坏蛋告诉我的,哈尔巴拉嫌我烦是从不理我的。

“格格猜猜看?”

我低头想了想,蒙古名字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样的,女孩子一般都是珍宝啊,月亮啊什么的,如塔娜的名字就是珍珠的意思,而男孩的话则大多寄托着长辈的殷切期望和美好祝愿,如巴图代表着坚强,当然也有的用勇猛矫健的飞禽走兽命名,如哈尔巴拉是黑虎的意思,阿尔斯是狮子的意思。

“英雄?”

“那叫巴特尔。”

“要不然是青龙?”不知道蒙古喜不喜欢龙。

他笑:“那叫呼和鲁。”

“肯定是欢乐。”生了儿子哪里能不开心呢。

伊仁台笑得更甚了:“那叫庆格尔泰。”

我撇撇嘴,有点着急有点生气:“不猜了,你告诉我吧。”

他温和道:“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我告诉你就是,伊仁台是意思是九十,也算作周国话里的耄耋。”他修长的指尖摩搓着瓷杯,俊俏的眉眼隐藏在茶雾氤氲之后,叫人瞧不清晰:“当年父汗出征,额吉本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也跟了去,结果从马背上摔下来,我便早产了,额吉也因此难产而亡。”

“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啊。”他淡笑:“我从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

我想起自己的母亲,虽然没有伊仁台这么惨,连见都没见过,但她也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死了。

我对他说:“你一定听过我很多的传闻,都说大周的熙和公主如何如何的出众,可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八岁那年才回宫的。”

伊仁台果然面露惊讶神色:“那你八年时间是在外面活着?”

我点点头,淡声道:“你大约想不到,堂堂熙和公主的生母是个不能进宫的女人,她就连长安也没有资格进去,独自一人领着我在边城过活,开了间茶楼,招呼招呼过往的旅人,如果她没有死,这世间也不会有什么熙和公主。”

我的脑海中,慢慢的浮现出一张温和的近乎完美的脸,我想起她离我而去的那日,并不像今天这样温暖,那是个寒冷的冬日。

——

很多年之前,我和我的母亲住在一个名唤奉远的边城里,我并不晓得自己是皇家血脉,只知道母亲容色秀丽,有着街坊里的女人们都没有的好看容貌。

小孩子嘛,对于美和丑都是只看外表的,好看就是好看。

那一年的冬日,我只有八岁,路过的旅人都说这是要刮暴风雪的天气,我不知道有多恶劣,但内心总是充斥着不安。

母亲也是在这个光景下倏然病倒了,镇里的大夫来看了看,对我摇了摇头,我没有能求的人,也没有谁来帮我。

母亲在病榻上躺了三日,一只手死死攥住我,我用双手去温暖她的手,却是未果。

那时候的我,突然能明白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邻居大娘抱着我哭了一通,然后找了棺材师傅,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能明白,死人都是要埋起来的,我的阿娘也不例外。

棺材停在正厅,大娘说这叫停灵,彼时我的眼泪已经再也流不出来了。

浑浑噩噩的不知哪一日,我跪在炭火盆前,一边填着纸钱,一边抹着眼泪。

门口一阵马蹄嘶鸣,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玄衣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进来,我从未见过他,但他哭得很伤心,嗷嗷的哭,哭得人心都开始发颤。

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哭成这样,他扶着棺材,指节发白,那力道似乎要将指甲抠进棺材板里。可大娘说了,阿娘的棺材是楠木打的,就是一个大汉也锤不坏。

我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玄衣男人,说道:“我阿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除了妻子和母亲,你谁也不该哭。”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他的声音是些微沙哑的:“你……你是谁?”

我对他说:“棺材里的是我阿娘,这话应当我问你才对。”

“你是珺儿?”他突然蹲下来,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的仿佛要掐死我。

我看清他的脸,脸颊消瘦,些微憔悴,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但容貌来说,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大叔。

“我是林珺。”我点点头:“你是谁?”

他说:“我是你的父亲。”

我看着他,平静道:“母亲从没告诉我,我还有个父亲。”

他的眸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希冀,好似闪闪发光的星辰,又重复一句:“我是你的父亲,好珺儿,你已经这样大了……”

我微微皱了眉头,甩开他的桎梏:“可我并不想‘凭空’多出来一个父亲。”

我甩掉他转身就跑,冬日的寒风吹着我的额发,我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突然蹦出来的一个陌生人,告诉你他就是你的父亲。

边城巷口街坊的小子们没少因为我没有父亲的事欺负我,扯我的头发,往我的头上扔小虫子,那时候我就无比渴望自己能有个父亲保护我,不让我被人欺负。

后来我发现我没有父亲,万事只能靠自己,拿着搬砖将一个小子撵了三条街之后,不光那些小孩怕我,就连大人们也都告诉自家孩子离我远一些。

故事的最后,我被一个男人拎着脖颈带回了屋子里,先前那个哭得仿若要死的男人已经换了一件衣服,墨发整齐的束起,坐在一边喝着茶水,看我被拎进来的时候,眉头微蹙。

“还拎着?”

拎着我的男人并没有放手,只是低声道:“属下怕她伤了主子。”

男人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扬了扬眉:“她能怎么伤我?”

我脖颈一松,被放了下来,听见身后的人低声道:“她,挠人。”

我心说挠你都是轻的,我还想打你呢。

眼前的男人仿佛是换了个人,我觉得压迫感极大,很不舒服,我想走,但我知道身后这个人正防备着,我只要乱动一下,他就得把我按住。

“你坐。”

我撇了撇嘴,盘腿坐在软垫上。

“你母亲教你这样坐?”

“我愿意怎么就怎么,不用你管。”

他闻言,冷笑一声:“你是我的女儿,不管你信与不信,你都别无选择。”他语气很是强硬,不容我有一点的反驳:“第一,孤的身份是大周的皇,你便是大周的公主,你可能不太理解这是个什么身份,但这以后我们慢慢详谈;第二,你必须跟孤回长安;第三,你不能说有关你母亲的任何话题,包括你曾住在奉远这件事。”

我毫不买账,冷眼看他:“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也目不转睛的看我:“凭我是你父亲,也是大周的皇。”

后来,我倒是别无选择的跟他回去了,对……将我绑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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