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萨仁年轻稚嫩的脸孔,想着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比这还要刻薄,周宫里没有妃嫔愿意和我说话。那时候苏琛还嘲笑我,说我的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就是如来佛祖来了,也不敢招惹我。
这样想着,心中的气便也消了消。
想想自己一把年纪,和这个小丫头置什么气呢。
我正打算就此算了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赫连珊却开了口,神情一如往昔的和善:“是啊,我这熙妹妹是个好看的,九州里惦记的人没有几万也有几千,有的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她,大四部亡了三个,说到底也还不都是自己作的。”她语气微顿,我直觉不妙:“科尔沁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没本事,明白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巴巴的什么东西都往这送。”这话说的委实不给萨仁面子了。
萨仁闻言,气的站起了身:“你!”她手指着赫连珊,怒不可遏,嘴巴里口无遮拦:“你这女人还不也是和我一样!”
赫连珊柔声笑了笑:“哪里一样?王上是递了文书到西夏求娶的,如今本宫正八经的封了夫人,格格是什么位份敢在这明德宫大呼小叫的?”
我转头看向王后,果然她的脸色沉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满萨仁大呼小叫,还是赫连珊得理不让人,亦或是两者皆有。
“放肆!”
令我意外的是,开口的不是王后,而是怡贵妃。
她衣着华贵,面色阴沉:“你们两个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些。”
绾嫔这光景,柔声笑了笑:“娘娘何必如此生气,两位新进宫的妹妹脾气大了些罢了,下次便不会在明德宫里争执了。”
此时王后抚了抚额,似乎是很头疼的模样:“罢了罢了,本宫今日头甚疼,当如何处置皆听多罗妹妹的吧。”说完王后便转身回了内室。
我直觉不妙,毕竟怡贵妃将我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此事交给她抉择那可真是不好了。
怡贵妃缓缓端过桌上的瓷杯,慢吞吞道:“按制这该掌嘴的,但你二人是新进宫的妃嫔,还要侍奉君上,自然不能毁损半点容貌。”她瞥眼看向我们,冷声笑了笑:“今日目无尊卑之罪,你们便去跪祠堂吧,跪一个晚上,也别说本宫带你们刻薄。”
我刚要开口,怡贵妃撇了我一眼:“谁若是求情,便一同去祠堂跪着吧。”
我在心中笑笑,跟着赫连珊一同给怡贵妃行了礼,往祠堂去了。
路上我们三个一起,赫连珊的语气带了点埋怨:“侬脑子瓦特啦?挨罚也凑热闹?”
我被她的口音惹笑,不由得问道:“你这是学的哪里的口音?怪有趣的。”
赫连珊哼哼:“之前不是和你说过的吗,南楚送了王上好些美人,当然要去瞧瞧了。”她哀声叹息了一声:“你说你,倒叫我不知说点什么好。”
“只不过跪一个晚上而已,哪里有那么金贵?”
走在前面的萨仁突然回过头来:“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这一路上叨叨叨叨的,烦不烦啊。”
赫连珊立马针尖对麦芒:“不爱听就别听,你以为在你们科尔沁,你还是台吉手里的小月亮?”萨仁在蒙语里是月亮的意思。
“你!”萨仁气的满脸通红:“你……欺人太甚!”
“哟,还会点成语呐,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吗?”
我伸手拉了拉赫连珊,示意她别说了,等会儿万一给萨仁气死了可怎么好。
祠堂在一宫主殿,里面供奉着大大小小的牌位,烛火略显昏暗,窗子也都用黑纱蒙着,所以显得阴森又肃穆。
这地方位于金宫的东北角,其实已经算是宫外,但又在这角多建了一块殿宇,故而守卫也很森严。
当然了,这地方是金宫里最偏僻的了,只是距离太后的长信宫要稍微近些。
罚跪其实不算太坏,毕竟只是一个晚上,挨过去也就好了。
侍从见我们不是一般的妃嫔,于是在不违抗怡贵妃命令的前提下,给我们送了三个软垫。
然而一直跪到戌时,胃里空空如也,很是难捱。
这光景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们以为是送饭侍女,却没想到来的是布采,怡贵妃的小狗腿。
“哟,即是罚跪还用软垫呢?”布采晃了两圈,吩咐看管的侍从:“赶紧给撤了,不然娘娘知道了,你们可仔细着自己皮肉!”
侍从哪里敢不依,对于得罪我们三个,明显得罪怡贵妃是更加要命的事情。
果然砖石地不如软垫……冰冷又坚硬的砖石凌迟着我们的膝盖,渐渐的腿都失去了知觉。
更丧心病狂的是,布采在外面搬了个凳子,专门看着我们罚跪。
呜呼哀哉!
有一句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晚上的时候我来了月事,此时小腹酸痛无比,本来春天的大都晚上很凉,这光景之下就更凉,周身仿若打了摆子,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赫连珊发现我的不对劲,低声问我:“你怎么了?”怎么更衣回来脸色这样差劲?
我如实道:“来了月事,肚子不大舒服。”
赫连珊闻言,立马要起身,我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拉住她,淡声道:“我没事,顶多不舒服一点,问题不大,你若是去说,万一再罚一晚上怎么办?”
她蹙眉想了想,也知道我的话不假,于是脱了身上的褂子给我披上:“你穿着吧,手上这么冰凉,身上怎会好呢。”
我刚要开口,她便又道:“一个晚上罢了,我身体比你好,不会有问题的。”
跪着跪着,腿渐渐没了知觉,我们只能趁布采不注意的时候动动腿,免得她又给怡贵妃打什么小报告。
萨仁撇了撇嘴:“王上会来救我们的。”
我低声道:“然而王上今早出了门,今晚是不会回来的,所以没人来救我们。”我的话成功的让萨仁低下了头,打消了她的念头。
因着多了件衣服的缘故,身上渐渐暖和了些,小腹相比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临近子时,我们跪的已经迷迷糊糊了,耳边依稀听见巷子里传来的更鼓声,梆梆梆的敲着,在伴着这地方明明灭灭的烛火,实在是过于阴森可怖了。
萨仁往我这般挨了挨,估摸着是有点害怕。
我并没理会,头昏昏沉沉的想睡,闭了眼睛养精蓄锐,反正是睡不着,但也不想做些别的了。
不知几时能将这一整夜熬过去,大都的夜还真是漫长的可怕啊。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耳边传来赫连珊的低喘,我惊醒过来,见她一脸难受的倒在地上,脸色煞白煞白的,十分难看。
我刚要起身去看,却忘了自己的腿已经没了知觉,一下子扑倒在她的身边,鼻端涌过来浓郁的血腥味。
我直觉不好,掀开她的裙摆,果然鲜血自大腿间蜿蜒在素白的裤子上,入目的红色刺激着我的眼睛。
我扯下身上的褂子披在她身上,试图将她背起来,试了几次皆不行。
这光景萨仁也醒了,见赫连珊这副模样,她也吓得不轻,到底是小姑娘,此时愣在原地像个傻柱子。
我想我得去外面找人求救,半夜三更,宫门下了钥,只有三个人能打开,太后王后和褚钰,但褚钰出了门,明德宫离这里很远,而且帮不帮忙未可知,为今之计,我只能去长信宫碰碰运气。
赫连珊是小产,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估摸着她自己也不晓得吧。
我伏在她耳边,认真道:“等我,我会回来救你。”
我知道我得给赫连珊吃个定心丸,她无论如何也得等我回来,我不准她死。
那时候我不能救下满泰的福晋,如今我是一定要救下赫连珊的。
我将萨仁拉到角落里,这女人已经有点吓傻了。
“听着,我需要你帮忙,否则你便是杀死瑾夫人的刽子手。”
萨仁疯狂的摇头,低声道:“不,不是……”
我拉住她,信口胡说的诓骗她:“我只是要去搬救兵,你只需要在门口装作要闯出去的样子,没人会晓得我出去了。”
萨仁瞪大了眼睛:“我们去求那个侍女吧,怡贵妃会派人放我们出去的。”她说的是布采。
“她不会放我们走的,如果挨到天亮,瑾夫人一定会死,你难道也想害死她?”
萨仁闻言,眼眶都红了:“我谁也不想害死,她虽然刻薄了点,但我知道她不该死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咱们得救她,否则一尸两命,这个宫里的亡灵还少吗?”
萨仁当即缩了缩肩,很是害怕:“你别说了别说了,我去就是了。”她说着又把鞋子脱下来,说道:“你穿着我的小马靴吧,你的绣鞋爬墙可爬不上去。”
我也不再推辞,穿上靴子,往侧边的院墙处摸去,萨仁按照计划去闯了前门,守卫便都被她引了过去。
我费劲的翻了墙跑了出去,略略辨别了一下方向,按照记忆中的道路往长信宫方向摸去,希望我没有走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