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钰站起身,挺直了脊背,容色些微苍白,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肃。
苏琛冷眼瞧着,说道:“褚钰,今时今刻,我只把你当我的妹夫,你以后若是在欺负平珺,我们家都不会答应。”
“哦?即便是不顾及周国……”
苏琛冷然打断他的话,哼笑一声:“我的皇妹,当倾一国相护着。”
我闻言,心头敲了敲鼓,略略不安。
褚钰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允许苏琛停留的这几日可以在大都随时走动,算是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回到金阙宫小坐,苏琛环顾四周微微点头:“住的地方倒是没有委屈你,虽然不比永安宫舒适,但已算得上很好了。”
我给他和锦阳倒了热茶,低声道:“皇兄今日是任性了,好端端拉着褚钰去比试……”
苏琛闻言微微扬眉:“怎么?怕我伤了他?”
我摇了摇头,如实道:“怕他伤了你,褚钰的刀一贯像他的人,凌厉又冷肃的。”
“褚钰的刀法深不可测,今日的他使出几分本事,我竟瞧不出来。”苏琛十分肯定褚钰的功夫:“看来金国长刀第一高手不是糊弄样子的。”
我又问:“看褚钰面色不大好,伤得重吗?”
苏琛了然一笑,对我说:“你到底还是担心他,你放心,皇兄下手有分寸,只是教训教训他,没下狠手。”
我面颊微热,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琛见我窘迫的样子,也不再出言逗我。
“听说祁公子如今是金国的亲王了,王府在大都吗?”
这问题问的我一愣,苏琛几时对祁夙感兴趣了?
“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当时听见我也愣了愣。”我如实的对苏琛说:“据说阿夙是金平王长子,算起来是褚钰的嫡亲堂兄,如今在大都建了府邸,有时候我也会去转转。”
苏琛墨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他蓦地对我说:“此前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听说你和子瑾有个要好的江湖朋友,你嫁到金国这么多年,一直对你照拂甚多,我理当去拜见一番。”
锦阳也在一边露出好奇神色:“那我也要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也能做世子的朋友。”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祁夙这么感兴趣了?我对此表示十分疑惑。
——
上午辰时三刻左右,我们到了慎亲王的府邸,正撞见一身藏青衣衫脚步匆匆的阿荆。
我认得这个侍从,经常跟在祁夙身边,腰间常坠着一柄暗青色的长剑,面色肃肃的。
阿荆显然也认出了我,神色微微一愣,继而恢复以往神情。
“夫人。”阿荆对我拱拱手,虽然疏远,但很有礼貌。
只是这个“有礼貌”仅限于祁夙的友人,阿荆一贯不喜欢显贵,故而对待旁的不认得的人,连一句问候都懒得,比如当下竟一个眼色也没赏苏琛。
“阿夙可在府里?”
“主子在书房。”
我又问:“那我要去见他,行吗?”
阿荆点头:“夫人要见,当然可以。”他语气微顿,将我们迎进门:“夫人在正厅等一下,属下去通禀一下主子。”
我微微颔首,应道:“好,你去吧。”
阿荆走后,我们走进正厅,并非周国样式,红木椅子在冬日里坐了有点凉,侍女十分懂得察言观色,马上取来好几个软垫,让我们坐着。
苏琛自打进门就一语不发,就连端上的热茶瞧都没瞧一下,我总隐隐觉着我这一贯温和的皇兄,是生气了呢?
反观锦阳就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举动,伸手捻起碟子里的绿豆糕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叨咕了一句:“不好吃。”
我瞪了锦阳一眼,在外面还这么没规矩?锦阳被我瞪了一下,立马乖了,不在无礼。
不多时祁夙进来,仍旧一身浅青色的常服,周身是温和的不给人任何压迫感的气势。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我想这句诗就是形容祁夙给人的感觉,理当配得上这样的赞美。
“见过殿下。”祁夙拱手一揖,彬彬有礼。
苏琛微微颔首,示意祁夙落座,并对他说道:“亲王不必多礼,今次突然拜访,其实是本宫失礼,但平珺嫁到金国这么久,也听说王爷对她照拂甚多,想着过些日子便要离开大都,返回长安,所以今日是唐突了些。”
祁夙温和的笑笑:“不妨事,是殿下客气了,平珺与我是多年好友,自她十几岁的时候便以熟识,如今算来已是小十年了。”
苏琛看着祁夙,也说道:“十年匆匆而过,只仿佛弹指一挥间,有些人有些事不知还像不像当年了。”
我细细一品味,只觉得这似乎是话里有话,又不是太懂,因为此前苏琛和祁夙没有过多的交集,即便是打过照面,也应该是在平阳侯府偶然见到的。
祁夙聪慧,估计是听出了苏琛话里的含沙射影,但仍旧好脾气的温和笑着:“殿下的意思,我已明白,但殿下放心即便我有什么谋划,平珺的安危永远是我放在第一位的。”
苏琛微眯着双眼瞧他,冷道:“我如何信你?”
祁夙淡笑反问:“殿下怎么才能信我?”
“这样吧,好事成双,本宫有一皇妹,貌美如花,亲王还未娶亲,不如共结秦晋之好。”
祁夙微微侧头看向我:“平珺以为呢?”
我以为什么?
我微微愣住,硬着头皮答道:“阿夙你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当娶亲了,但这事情还是你自己做主。”
祁夙闻言,轻飘的应了:“那便先谢过殿下了,不日本王亲去向王上提出赐婚请求。”
苏琛终于眉梢带了笑意,说道:“不必麻烦亲王,本宫回去的时候直接去正合殿递文书就好。”
啧,怎么看怎么觉得祁夙被我这皇兄算计了,这次造访绝对是有备而来的。
回去的路上,我十分不理解。
“皇兄为何要嫁个皇妹给阿夙?”
苏琛微微扬眉,说道:“这个皇妹不是别人,是苏韵。”
苏韵?我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记忆,终于想起了这样一号人。
苏韵是父皇的宁夫人生的,记忆中是一副颇为怯懦的样子,见了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
我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那年夏日里游湖,我和子瑾正站在船头吹风,便听见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的正是苏韵,我身体行动比脑子快,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准备救她,不幸的是脚趾抽筋使不上力气,最后是子瑾将我们俩一起捞出来的。
想起这段救人未遂的往事,多少有点丢脸,虽然外人知道的版本是熙和公主跳水勇救人,没人知道最后其实是子瑾救了我们,就连苏韵也不知道。
“为什么是她?”
苏琛说道:“因为对比祁夙承诺不会害你的话,我更相信苏韵不会害你。”
我低声道:“你怀疑阿夙害我。”
苏琛幽暗的眸子眄过来,神色莫名:“他害你倒是还谈不上,但我怀疑清远野之役动手脚的人是他。”
我闻言,好似心头被抽了血一般,固执道:“我们相识大约十年,子瑾对他那么好,他怎会狠心出卖子瑾,让子瑾尸骨无存葬身清远野。”
苏琛按住我的双肩,沉声道:“平珺,你不要信任何人,十年的友谊并不代表什么,在有些事情面前它一文不值。”
这时候锦阳又补了一刀:“况且你此前从不知晓他的亲王身份,想必世子也是不知道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到底也开始动摇了,推心置腹的好友怎会不告诉子瑾这个秘密呢?
我抿了抿唇角:“可能……阿夙是担心子瑾知道了会为此担心吧。”
锦阳耸了耸肩,一副当我没说的神情。
“子瑾的为人你我都晓得,他从不会把军事机密告诉别人,但清远野一役暗卫曾探查有一封信送了出去,带给了谁却不知道。”
“这又能证明什么?”
“这封信送给了那个人,而那个人可能是杀了传信的暗卫,也可能是去了清远野,总之之后子瑾便出了事情。”
“所以这封信给了谁?”
苏琛低声道:“正因为还未查明,所以我现在只是怀疑祁夙,我将苏韵放到他身边,已示监视和警告之用。”
对于苏琛的做法,我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翌日清晨,苏琛将和亲的文书递到了正合殿,交到了褚钰的手里,当即褚钰便应了下来。
因为腊月不定,正月不娶的说法,祁夙和苏韵的昏礼赶得很紧,在十一月二十六这日,太常令占卜的腊月之前的最后一个吉日,算起来也就是小两个月的时间。
我对苏琛说:“一个多月的时间,礼服肯定做不精细,若是苏韵不介意,穿我的当年的婚服吧,只穿了一次,未免浪费。”
苏琛扬了扬眉说道:“九州里的这些贵女,没有谁的婚服比你的还好。”
我说:“再好也没用,我永远穿不了第二次。”
我将鲜红的嫁衣从箱子里取出来,它的光鲜一如往昔,叫人瞧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仰头看着华美的嫁衣挂起,想着当年我穿着这么美丽的衣服嫁给褚钰,然而当年的心情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