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梅陇新村和莘庄相继拆迁,小妹他们无奈又往郊区里面搬了一些。好在这一次租的房子不小,一前一后还带个大院子,前面的房子是老式的平房,院子后面是个二层小楼,既能住人,又能有地方放一些装修的工具,而且也打听了下,这地方短时间应该是拆不了了,还有些人直接搬去了MH区老市里。 那个时候闵行、莘庄周边都是重工业地区,也是全国来沪打工人员的主要聚居区。老闵行、颛桥、虹桥、七宝、梅陇、华漕、漕河泾、吴泾,等等。。。周围一片基本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反倒本地人还少一点。那些有钱的,或者其他地方有房的本地人早就搬走了,这也是为什么,那时候潘晓妹能租到那么大房子的原因。 快到暑假的时候,看着这么大的房子,宽宽敞敞的,想着下半年总归要跑一趟把王灵灵送回去读书的,潘晓妹就想着要把孩子们都接来,一起过个暑假。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立强看她这样也想着一起回去把老婆、孩子都接过来,然后他们又怂恿着立富和钱文辉,立富想着也同意了,只是钱文辉看了看立富说道:“总不能跟我睡工地吧?”
立富当下理解了他的意思,便让他租了房子以后在外面住,只是要求他每天不能迟到。 说接就接,派了两个人回去。等人都接来了,周围其他人都羡慕的看着,那些有能力的,也开始往回跑着去接人。孩子们来了,这些外来务工的人眼里都有了光,天天想着法的买些好吃的、好喝的,就好像要把这些年对家里、对孩子的亏欠全靠这两个月弥补回来。钱使劲花,那两个月过生日的人不胜枚举,蛋糕一个接一个的往回拎。吃完饭、喝完酒、打着牌的那些大人们笑起来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开心。孩子们更开心,天天都有好吃的,有冰淇淋、有大西瓜、有红烧肉、有鸡,饭菜比过年的时候出去吃酒的那些还要好吃,唯一不喜欢的就是大人们总是会在美食里藏着蛔虫药,美其名曰为了他们好,不让他们肚子里长大虫子。(蛔虫是人体肠道内最大的寄生线虫,那个时候卫生条件不好,是困扰儿童成长发育的重要疾病之一,所以每年家长都会给孩子吃药驱虫。) 在其他人都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立富他们家却在表面的平静下乌云密布,大家都努力的想要装的若无其事,都想要尽可能的对彼此好,孩子们也想讨父亲欢心。可事实总是不尽如人意,越是刻意反倒越像是在提醒。况且,他们一家子这几年总是聚少离多的,虽有这至亲的身份,可人却都是熟悉又陌生的,一下子这么凑在一起生活着,大家都累。胡思乱想变成了常态,这几年的怨恨和不满又在他们的心里筑起了城墙,逃避竟成了他们心底的呐喊。 立富开始变的更加忙碌,就算偶尔的大雨将他困在了家里,他也只是会积极的促成一场场的牌局。那一年台风来袭的那几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拼命的吆喝着一场场的牌局。任他风云变幻、任他人来人往、任他昼夜更替、任他喧闹寂静,他就坐在那里,不断的抽着烟,吞云吐雾、嬉笑怒骂间过了7天。整整7天,同桌的人变了又变,只有他,除了上厕所的功夫,都在那里,吃喝时也一样。本来大家还当个热闹在看,后来便都品出来了不对,潘文莉虽然每天三顿,一顿不落的在那送着,可明眼人还是看出来了两人间的不自在和距离感。 头几天还处在打牌兴奋劲里的潘晓妹,这几天已经换了王江湖上场,自己则是乘机去看孩子去了。她之前总是忙,没什么时间陪孩子,这下子正好将王江湖支走,自己多陪陪孩子。闲暇的时候,也会带着孩子们跟妹妹,还有潘文莉和左盈盈几人一起一块儿坐着聊聊天。看着一群孩子们在一起玩,作为大人自然是开心的,可是潘文莉看着看着,还是会不禁想起那个孩子,脑子里会不自觉的想着那孩子若是还在会如何如何,想的多了,情绪自然也就下降了,表情也跟着愁苦了起来。她想的出神,其他人总归也看出来了,只好拉着她聊这聊那,想要转移她的视线,顺便给她换换脑子。 接连几天,潘晓妹实在是被这种变扭折磨的神经衰弱,躲到王江湖那看会儿牌,又看到潘立富那张“厌世脸”,她大概也就猜到了。胡搅蛮缠的和王江湖闹着变扭,仗着自己在这些人心中的分量,将牌桌给掀了。一片混乱里,她看到坐在那的立富呆呆愣愣的看着这些,面无表情的,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慢慢的抽下了耳后夹着的那根烟,在地上捡了个打火机点着了之后,叼在嘴巴上,然后就一直漠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又或是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烟没有吸过一口,手也没在动过,眼皮重的只剩一道缝,胡子拉碴、头发混乱的像个傻子。 “好了!打牌打的连命都不要了吗?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还有个人样吗?整个人胡子拉碴的,脸也不洗、牙也不刷的,比那睡大街的乞丐还要脏、还要臭!一个个的兴高采烈的把妻儿都接过来干嘛?!就为了看你们不要命的在这打牌啊!回家!都回家!该干嘛的干嘛!有老婆孩子的去陪老婆孩子,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学了。没老婆孩子的赶紧去挣钱,挣了钱好娶老婆。散了!”
潘晓妹先是对着王江湖说,然后又是指着在场的所有人,可是心里眼里总还是担心着一直坐在那一动不动的立富。 散场后,唯一一个坐在场上没换过人的立富是被人架回去的。在他被扔到床上的瞬间,就传出了响彻大地的鼾声。累了,这下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的他,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在这期间,潘文莉端来水将他身上仔仔细细的抹了一遍,脸上的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的。那一天一夜是他们从出事以来相处的最和睦的一段时间,不用担心彼此的想法,不用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痛了对方。可这一切在立富睡醒的那一刻又幻灭了,就像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两人之间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客气有余。暑假很快就结束了,其他家庭都是难舍难分,立富他们家却是在心底都暗暗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