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惜日只觉全身一下冷一下热,一下子热,一下子又冷了,那种难受的感觉,平生未曾有过。
乍见李瑜站在台上,明路微露惊讶,继而看到李瑜并没注意到他进来,而是神色复杂地直直盯着他前方站着的男子。再看在场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前面的那个男子,明路也不禁心生好奇,径直走到前面回头看了一眼,一瞧之下,不禁也微微一怔。
龙茗瞥了眼明路,面色如常地又将目光重新又移回了台上的惜日。见田惜日此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忍不住嘴角抬的更高了些。她还是老样子啊,想到自己的出现将她惊成这样,顿觉十分满意。丢下一封书信就想始乱终弃?
明路只略一失神,就恢复了正常。回头顺着龙茗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台上的李瑜。微向李瑜颔首。
惜日见明路似乎并不认识龙茗,暗暗放下心来,但随即看到龙茗目露戏谑,又立刻提心吊胆起来。这家伙想要干什么?!如果他在此时当众揭穿自己的身份,那一切的辛苦岂不全都玩完了。
前一秒尚存的镇定,这一刻全都被龙茗的突然出现而彻底打乱。
台下众举子自从龙茗出现后,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厅中一时嘈杂。
明路找到了纳兰旭日、傅津所在的位置,走过去坐下,低声问起了李瑜为何在台上。
龙茗也自顾找了个座位坐下。
惜日见他们都各自坐下,强自忍住内心冰与火的煎熬,克制道:“不知还有哪位朋友愿意上来与在下比试一下?”
几番较量下来,惜日赢得了满堂喝彩,眼看酉时将近,此刻已无人愿意上来与她比试,众人已经默许了她成为今日胜者。惜日心里已经暗暗开始倒数着时间,真希望时间眨眼间就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翠峰楼的大门又打开了,然后就走进来了一个人。
不看还好,惜日一看顿觉脑瓜子疼。
袭郡王索阁。
他也来了,他来干嘛?他为什么也来?
要不要这样,马上就要功成身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边云彩了,偏偏这个时候还来!还来是吧!来吧,来吧,都来吧!!!有什么大不了!当下惜日简直不想去想索阁看到自己时会产生什么负面内心戏。无非大概可能也就是他奶奶的日了狗了怎么到哪都能见到田惜日以及田惜日的甲乙丙丁诸如此类的吧。
惜日不敢看底下坐着的龙茗,也不敢看正在与纳兰旭日说话的明路。更不敢也不想看刚进来看台上看得眼里脸上都写着“卧槽”的索阁。
惜日豁出去了,抱着手淡定地看着整个台下,目视一切也目空一切。
就在惜日打算问最后一变“还有没有人”时,忽然一个白影以极快地速度飞落到了台上,龙茗有意显露的这一手轻功顿时博得满堂喝彩。
龙茗对惜日抱拳道:“苏州府解元龙茗,特来请教李公子一二。”
龙茗名号一出,顿时引得全场关注,刚才很多人都在互相问这人是谁,如今方知竟是苏州府的解元!
随后只见台上两人对立而站简直不要太赏心悦目。原本这个李瑜就已经长得极其俊美夺目了,可这个龙茗却丝毫不逊色。尤其这个龙公子身附旁人没有的一身江湖气,容颜又如此出色,见者无不想赞叹一声,英姿俊美,天下无双!
惜日早知龙茗此来必要生事。想到他刚刚明明已经安坐了下去,此刻又突然蹦上台来,如此巨大反差摆明了是故意的。让她放松警惕,又故意让她提心吊胆!不过是想让她的一颗心因此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他好看笑话罢了。
惜日太了解龙茗的不安分,当下不客气地直接切入主题:“我们比乐器。”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对付龙茗不必客气。否则他要说比剑,比轻功,她哪里会是对手。
她习琴已有十余年,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最有把握取胜的就是这一项。
龙茗漫不经心地一笑,道:“好啊。”
惜日刚有些底气,便听龙茗无所谓地道:“反正无论比什么,你的衣衫都会归我所有。”
龙茗打算干什么?!他明知道自己是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脱了衣服,以后她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惜日心中忽然就升起一股极尽的委屈,她为了毁婚已经很难了,他还来添乱。
怎么,是想揭穿她的真实身份吗?
还是,知道她被赐婚给明路,怪她不告而别,进而因爱生恨了吗?
无所谓了,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揭穿就揭穿吧,身份被揭穿,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再差不过是让自己身败名裂被退婚后出家当姑子而已。只是在众举子面前当面脱衣服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二人既然决定选择比乐器,就要先下台选择乐器。惜日自然选的是琴,而龙茗却并不急于选择,只是看着惜日,诡异一笑,无所谓地道:“你信不信,我用什么都能胜你!”
惜日心下更气,看着他那副欠扁的笑容,恶意道:“哼,有本事什么都不用就能胜我,我才真心服气。”
“那又有何难?”龙茗一笑,分为嚣张跋扈。
惜日忍住挥琴砸他脑袋的冲动,不再理他,抱了琴自顾走到台上。
龙茗跟在她身后,竟然真的什么都没选择。
惜日自然不信龙茗能胜过自己十几年的琴技,却也不敢小看了龙茗。只是怎么想也想不出他不用任何乐器又如何胜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下只有拿出所有看家本领,全力一博了。
台上已摆好琴案,台下众人见惜日选的是琴,似乎并无诧异,反而一脸的兴奋和期待。只因方才惜日之前与人比试过琴技,让众人折服。而众人见龙茗一件乐器也无,不禁有人大声问道:“龙公子为何不选乐器,不是没比就想着认输了吧?”
众人哄笑,竟似对惜日的琴技很有信心。
龙茗尚未回答,惜日不怀好意地接口道:“龙公子说了,他不用任何乐器也赢得了我。”
闻言,底下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对龙茗指指点点,笑他托大。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今儿真是奇了,连番出现神仙般的人物,光看这两人站在一起就已是一道风景,更别提看他们之间对决了,这下子全都来了兴致,觉得今日的比试最为有趣。
傅津大笑道:“瑜弟,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你的厉害!”言下之意,龙茗是输定了。
明路也挑起了眉好奇地看着台上。
纳兰旭日低声对明路道:“瑜弟的琴音真是一绝,要说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明路一怔:“天下第一?”这么厉害吗?又想到了田惜日,她的琴技便非常厉害。
纳兰旭日见明路神色突然严肃,以为明路不相信,当即笑道:“听听你就知道了。”
台上,惜日伸指播弄了几声琴弦,翠峰楼内顿时鸦雀无声。
惜日转头对龙茗一笑,道:“龙公子,在下献丑了!”
龙茗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曲弹毕,有人恍如梦中,有人如痴如醉,有人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几乎都是对她琴音的赞美之词。
琴音消逝,龙茗侧身看着惜日,目光闪烁,竟似有些痴了,一时忘情地伸出了手,伸向惜日的脸颊。
惜日一怔,侧头去望。
此时台下一人突然猛地拍案大喝道:“放肆!”出声虽是一人,但向下看去,竟然站起来两个人,一个是明路,而另一个人……索阁。索阁紧握双拳,神思恍惚,当下注视着明路,阴沉着脸意味不明。
众人一惊,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明路当下面色极为难看,好似龙茗碰了他所有之物,那样明显的占有欲令惜日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明路……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难道已经认出她是谁了?惜日心中一慌。
龙茗挑眉看了眼台下的明路,面容一整,肃然道:“到我了。”不待众人反应,唇边哨声响起,他竟然吹起了口哨。
口哨声清亮悠扬,缓缓入心,恍惚间,惜日眼前场景忽变,恍然来到了一处月下的溪水边。
白色的月光,清清冷冷地照在水岸旁,映得水边静静躺着的小石头闪闪明亮。天空的月亮圆而亮,却更显倒映于地的影子恍惚又惆怅。风儿萧瑟地吹拂在耳畔,蓦然回首间,竟看到身后便是那晚的宫中夜宴。
索阁谈笑间拒了婚,周边无数嘲笑的嘴脸,母亲病重,漫天风雪中,她扶棺而行,黄色的纸钱簌簌混着雪砸在她脸上……
忽然,几声低唤打破了这个幻境。
她恍然回神,看到了近在咫尺龙茗那张美得不像话的脸,有些恍惚地问道:“你?你?”一阵无力袭来……
龙茗扶住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快清醒清醒,他们一会儿就从幻境中醒来了,你快脱下衣服与他换了。自有人带你从后门离开。”
惜日这才看到身侧立着一人,那人竟与自己长得一摸一样,易容术!龙茗也会易容术!她怎么忘了,当即回神问道:“你……”
见惜日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龙茗道:“你如果当众脱衣证明是男子,再没有人会怀疑。”龙茗又再次催促道,“快去换衣……”
惜日被人带着从一侧小门出了翠峰楼,那人一句话也未曾说,只带她出了翠峰楼转身便回去了,关上了小门并落了锁。
惜日一怔,隐约还能听到前厅有人大笑道:“恭喜龙公子成为胜者,将在本月底参加胜者总决赛,请到时务必参加,规则同此,不输不许离开……”
听了规则惜日这才明白过来,并不是比了今日便完了,还要参加月底的总决赛。
幸好龙茗为她准备了替身,让她输了比赛,不禁可以脱身,还间接证明了自己是男儿身。这回衣服都脱了,明路他们总该相信自己是个男的了吧。
想了想还是觉得后怕,如果她真成了今日的胜者,按照规则挨到月底进入总决赛,届时又该如何是好?难不成一路把所有举人老爷全都赢个遍,最后再去面见圣上,被她爹当场抓包现行?惜日想想就一个哆嗦。
没想到龙茗的口哨声竟能让人产生幻觉?他怎么会那么多旁门左道,易容术也会,轻功又那么高,他究竟什么来头?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他怎么知道她女扮男装在翠峰楼,还事先为她准备了替身?他又知道自己多少的事?他……
仰头深叹了口气,惜日忽然想起了幻境中又经历了一遍的事……
原以为都忘了。
原以为放下了。
原来没有。
一直都没有。
还是会怨怼,还是会耿耿于怀,还是会……心痛到不能自已。
以出嫁前想静心为母亲也为自己祈福百日为由,惜日、田双、田勇三人一同搬进了母亲生前在京所置宅邸,宅邸距离寺庙较近,清净也冷清。
院中有棵老桃树,此刻枝头正开满了花。
晚饭后,惜日靠在藤椅上,坐在桃树下看着天空中刚刚升起的一轮弯月,若有所思……
夜色悄然而至,将周遭染上了一抹清冷。
想到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想到三日前见到龙茗后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惜日忽觉心灰意懒。缓缓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走上了大街。
夜风习习,吹散了些许烦闷,街上的店铺开始打烊了,偶尔有人来往亦是匆匆忙忙。
唯有自己,不知该去往何方……
不知不觉,惜日又走到了三日前来过的翠峰楼,望着红色灯笼下金漆的翠峰楼三字,想起那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闹剧。
忽然很想笑,嘲笑自己所做一切不过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又天真愚蠢。那日若龙茗没来,自己早已陷入万劫不复,不可收拾。
而她终于还是将龙茗卷入其中。
或许应该从开始便认了,又何苦害人害己,其实,何必苦苦与命运抗衡呢?活不活着不都一样,嫁给谁不都一样……
“你看到了吗?”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在她耳边大声说了一句话,吓了惜日一跳,转头一看是龙茗。突然就想哭,眼前便蒙上了一层雾气。
又听他问:“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惜日敛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状似无状般反问。
“那里!”龙茗指着翠峰楼招牌的一角,“看仔细了,有个狼头。”惜日顺着他所指细细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狼头。只是因为天有些黑了,虽然招牌旁有红色灯笼,可惜日还是只能隐约看见狼头的形状。龙茗见状,伸出手提着她衣领就打算飞上去看,惜日急忙挣扎,低低呵斥道:“放开,成何体统,我都看到了。”
“不紧要看到,还要记住。”
“为什么要记住?”
“因为……这是我旗下产业的徽记。”
“你的?!……”
“嗯,我的,但凡有狼头标记的店家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