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却遇王太医:“纳兰公子,老王妃在屋中昏倒了。”
纳兰旭日匆忙向惜日告罪,交代身边小厮先带惜日去,便匆匆跟着王太医去了。
小厮领着惜日向明路所在的院落走去。
惜日进到院中,只见偏殿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而明路所在的寝房……
她推门走了进去。
小厮原本还要上前阻拦。
田双却伸手拦住了小厮:“我家小姐与明郡王是圣上赐婚,名正言顺的未来明郡王妃。”
小厮想了想,便垂首在屋外候着了。
屋中。
只他一人,静静躺在床上。
胸口起伏微弱,脸色依旧毫无血色。
惜日走到床边,坐在床边的凳上,握住了他的手。
入手冰凉。
她用双手试图去捂热。
却是徒劳。
眼泪再次无声滑落。
想到白日里拔箭时的一幕幕,心口痛苦难当。
惜日垂头,轻声啜泣:“我是田惜日,也是李瑜。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能醒过来。你要我怎样都好,哪怕要我的命。对不起,对不起……”
自明郡王府回来,惜日便挥退了田双。
一人平躺在被中,目无焦距。仿佛回到了两年前,母亲死去后那些个夜晚。
只要一想到明路很可能挺不过今晚,愧疚便化作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真的从未想过,明路会为了保护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也从未想过,自己想要毁婚的结果竟会是这样。
想到去大罗山前,明路承诺会护她周全,想到他推开她身体中箭的瞬间,想到他闭上眼时看着她的温和柔软,想到拔箭时的触目惊心,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自己的欺骗换来的是如此这般不能承受之重。
过往点滴,划过眼前。
初遇明路,她先入为主,总把明路往坏了想。因为私心,因为想要他去承受毁婚后圣上之怒。便觉得他百般不是。然而如今再想,他又有什么错?他不过是点头应允了娶自己这个被所有人嫌弃的妒妇。
如果他挺不过今晚,她必然会苛责自己一辈子。
只因这一切的缘起,都是因她的私心而起。
如果不是她女扮男装,如果不是她刻意接近想要骗他去解除婚约,又怎会令他性命垂危。
去大罗山前他对自己的承诺,原以为不过是想诱劝她配合行动说的话罢了,真的没想过,他会不惜性命地信守承诺。
反观自己,呵,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骗子!
月光高悬。辗转反侧。
她披衣起身,推开了窗,窗外一轮明月,她向着月亮跪了下去,虔诚地向上天祈祷:“老天爷,我田惜日求你,求你不要让明路死,如果他能挺过来,我愿意……”
“你愿意什么?”突然有人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顺着声音望去,便看到了站在窗口一侧的龙茗。
“不,你不愿意。”又听龙茗说。
月色下,他神情清冷:“因为,我不愿意。”
厢房内始终未睡的田双和田勇此刻都躲在自己屋中的窗角竖着耳朵听着。
一直没睡的他们知道,龙茗早就来了。
他们也听到了小姐的许愿。
心中真是千滋百味。
此刻的田勇真是怀念在苏州的生活,然而就连他也知道,一切都再难回去了。
“你放心,他不会死。”龙茗肯定地道。
说完转头终于看向了屋中的惜日,一扫方才阴霾,龙茗浅笑着道:“安心睡觉,身体好不容易被我养好了,别又犯了老毛病。”
惜日哽咽。
龙茗道:“不怕,我有办法救他。”
说完,龙茗飘然远去。
天微亮。
一夜没睡的田双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打了水进屋为惜日梳洗。
田双昨晚听到了惜日和龙茗的对话,也知道明郡王此刻命在旦夕,也感受到了惜日对明路的愧疚之心。虽然没问,但也多少猜到了一些。她没有多话,更没提那天她和田勇上山与明路母亲的事。
惜日没吃什么东西,她再次扮成李瑜的样子出了门。一步步向明郡王府走去,本不远的路,却走了很久。
明郡王府,奴才们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有下人在前为惜日带路,恭恭敬敬。可走过抄手游廊时,一个偏房的门突然被自内打开,几个府中的奴才从里面走了出来。惜日随意瞥了一眼,突然就看到了偏房中停放着的……
棺椁。
骤然间,胸口闷痛而痉挛。惜日一时痛得几乎无法动弹,勉强扶住游廊横木,缓缓靠着站稳。把领路的奴才吓了一跳,上前连上问:“李公子?李公子你怎么了?”
好半晌惜日方才缓过劲来,胸口疼痛减轻。想问明路现在的情况,可又不敢问,因为一路过来,她断断续续听到有人低声说:王爷,没醒,御医,无策……
没醒……
无策……束手无策……
她已不敢想,她一直都不敢想,因为摆在面前就那么一个答案,一个她不能承受的答案。
脚就像灌了铅,沉重无比。
院中,有宫里派来的人在外候着,淡定地模样,仿佛在等一个已经没有悬念的消息。也有真心关心明路的亲友,焦虑担忧的在踱步叹息,等的,盼的,或许也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明路的寝房中,红着眼睛的傅津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抬头便看到了惜日。眼眶顿时湿润,忍不住擦了擦,默默迎上前来道:“瑜弟,你来了。”
“他?”看见傅津,就像看到了最熟悉的人,惜日提起的勇气可也只堪堪问出了一个字。
傅津强颜:“一直,一直没醒过来。”说到后面再次哽咽。
好半晌,傅津方才平复,轻声道:“我们进去看看他吧。”
不高的门槛,已让惜日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好不容易走了进来,却见三个御医、老王妃、纳兰旭日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围在床旁边。
王御医刚探完脉息,所有人此刻都注视着他。
一位老者上前问道:“王御医,不知明郡王现下如何了?”
王御医摇头叹息道:“明郡王到现在还没醒,情况十分太乐观,恐怕……”
老王妃仿佛已到了强弩之末,听到这里便软倒了下去。屋中顿时一阵慌乱。几位老者有的喊人进来扶着老王妃到偏殿歇息,有的则叹着气走出了门,还有的叫了张御医和冯御医跟着老王妃去了偏殿。
屋中一时只剩下纳兰旭日、傅津、王御医和惜日四人。
这时,赤红着眼睛的傅津似从震惊中骤然惊醒了过来,“恐怕什么!”傅津冲上去揪住了王御医的衣领,凶神恶煞地怒喝道。
纳兰旭日呵斥傅津放手,傅津却一边流着泪一边咬牙切齿地提着御医的衣领一路揪出了房门,边走边吼道:“恐怕什么,恐怕什么,你个老匹夫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现在就杀了你!”
纳兰旭日眼见傅津发了疯,知他性子莽撞,想出手制止,却又怕伤了他或大夫,一时无法。院中人有的旁观,有的却上前跟着劝:“傅公子,你让御医把话说完吧。”
“傅公子,不要这么冲动,放手,赶紧放手!”
然而傅津谁的也不听,就问王太医:“恐怕什么!”凶神恶煞的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凛冽的杀意。
纳兰旭日将手放在了傅津的手臂上,哽咽着劝道:“傅津,明路还需王御医救治,你不要伤他,不能伤他。”
纳兰旭日的哽咽之声终于让傅津有了些许神志,他看向纳兰旭日,看到了纳兰旭日疲惫而苍白的脸,戾气无来由的消散了几分,他满脸是泪,哽咽着道:“纳兰……明路他……不可能……”纳兰旭日轻轻拍了拍他,傅津终于哭出了声,颓然放开了钳制王御医的手,王御医一得到自由立刻躲得远远地。
纳兰旭日上前向王御医深施一礼:“王御医,禧恩、我、明路还有傅津我们四人年少相识,一同长大,傅津更是视明郡王为兄长,方才听他身子不好,也是一时心急,这才鲁莽行事冲撞了您,还请您莫要怪他。请王御医继续把方才的话说完,明郡王他,他……”
王御医方才几乎窒息,当下咳嗦着道:“恕老夫直言,明郡王……唉,怕是要早做准备了……”王御医一边小心地说一边又瞥了眼傅津。
而此时的傅津仿佛傻了一般,目光呆滞没有任何动作,只怔怔地望着地面……
院子里的奴才一听到王御医这句话顿时大哭出声,心想主子必定无法救治了,一瞬间,整个王府变得愁云惨雾人人哀恸。
屋中的惜日面色苍白,身子晃了晃。想起自己所作所为,越发愧疚伤心,只觉得此时此刻,只要明路醒来,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哪怕用她的命去换。
惜日摇摇晃晃走到了明路的床边。如此短的路,竟似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床上的明路依旧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向来凌厉威严的那双眼此刻安详地闭着。
或许……再也不会睁开了。
惜日伫立在床边,望着明路,满脸是泪,满腹愧疚。
她屈了双膝,跪了下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轻声对明路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求你,醒过来。只要你醒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都愿意,只要你醒来……”
而此时王御医与纳兰旭日正要走进内室,却在门口处听到了李瑜的话,王御医暗暗奇怪。他不认识李瑜,仅暗自猜测:这人谁啊……哭得这么伤心,对不起?他的错?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明郡王的事?忽然想到一事,便低声问一旁的纳兰旭日:“莫不是明郡王就是为了救他才受了重伤?”
纳兰旭日黯然点了点头。眼见李瑜如此愧疚难过,纳兰旭日心里也不好受。若说怪李瑜,可李瑜有什么错?李瑜几乎是被他们逼着去的大罗山。可若说不怪……那是自欺欺人。忽然就想到了昨晚的田惜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然后又想起翠峰楼中李瑜扒光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的那副男性身躯。不会错,是男的。是男的是男的他是男的!
然而就在这时……
咳……一声。
咳……两声。
咳……三声……
明路有了反应,不只有了反应,还……还……睁开了眼睛……看向床边声泪俱下悔不当初的田惜日。
王御医最先看见这一幕。
王御医当场就震惊了,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茫然四顾,发现纳兰旭日正在走神,竟一时有些庆幸他没发现明郡王醒了过来。然后他默默地想,肯定是回光返照,一定是回光返照!一会儿眼睛就会闭上,然后就再也睁不开了,想到此处,心里稍安。可过了一会儿,他再看,只见明郡王不仅睁开了眼,似乎还越发清醒了些,转头看向了床边跪着的那个痛哭流涕的男子。王御医心中不好的预感更胜!不行,你睁眼干嘛?你睁眼就说明老夫是庸医,闭上,赶紧把眼睛闭上,闭上闭上闭上。王御医正在心里祈祷,然后他就听到这辈子最讨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路,明路!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傅津一边抹着眼泪着,一边扒拉开挡在门口的纳兰旭日和王御医,踉跄冲了去过。然后院外许多人都冲了进来,相继看到了醒过来的明路。
惜日这时方才被惊醒,她茫然抬头,看到了明路睁开的眼。而那双眼此刻正在看着她。
从迷茫,到痛苦,到目有焦距,然后深邃。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此刻,明路看着惜日,在众人纷纷围看的烦乱中,他轻轻抬起了嘴角,无力的手指,用尽全力也只是轻轻按了按惜日的手,惜日感受到了那微弱的回应,她一边哭一边笑,将他的手紧紧反握。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相继有人匆匆进了内室,也有很多人被请出了外间。
内室,所有人又惊又喜地注视着明路,见他真的醒了,俱是惊喜交加。
有人跑去厢房去给刚醒过来的老王妃传信,可没想到老王妃听后一高兴又晕了过去。
而在旁发呆内心正使劲地想着闭眼闭眼的王御医突然被傅津抱了起来,一路从外间抱到了内室床边:“明路他醒了,他醒了!你快看看,快看看啊!”傅津一个劲地催促着。
王御医老脸通红,使力推开傅津,这才稳坐在床边凳上,一边给明路把脉,一边神色古怪,古怪完了就又换着手把脉。一边把脉,一边偷偷看着傅津。心里想,这太古怪了啊,怎么就突然有起色了,脉象也开始回转,不像要死了啊,可刚刚自己明明说他要死了,这该怎么办,那个混世魔王一会儿不会又要打自己吧。
好一会儿,在傅津、纳兰旭日及屋中所有人的殷切的目光下,王御医咳了咳还是厚道地说:“明郡王能醒过来就无大碍了,今后只要安心静养,仔细调养身子,大概半年以后就能恢复如初了。”
这话好一会儿才传到傅津耳里,他紧紧盯住王御医,王御医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正要拔腿便跑,却还是没快过傅津这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王御医硬生生被傅津抓住,王御医见傅津眼睛贼亮贼亮,正抖如筛糠,一遍遍没啥分量地问:“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却见傅津突然哗哗流泪,猛地将他抱在怀里,又是拍又是摇,又是哭又是笑地对他说:“王御医,你真是太好了,你就是神医,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啊?!可怜的老王御医被疯狂的傅津摇得昏头胀脑,半天才红着脸,踌躇着呐呐道:“老夫今年已经六十又二,家中三个妻妾,还育有两子一女,傅公子还是再仔细斟酌斟酌的好。”
明路又开始咳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