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前。
惜日简单打扮,得体适宜即地跟随田夫人与田惜云一同进了宫。
一路无话。
进宫后,田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依礼先去拜见了太后。又一同去见了田贵妃。
贵妃娘娘如今地位稳固荣宠依旧,只是始终没能怀上子嗣。这让贵妃娘娘见到自家母亲田夫人时面露轻愁。虽然她现在年轻貌美,但皇上身子已大不如前,田贵妃又无儿无女终究忧虑不已。母女两个关起门来说起了悄悄话,田惜日与田惜云两姐妹则去了后花园闲逛。
没一会儿,皇上身旁伺候的太监便前来宣田贵妃到前殿伴驾一同入宴。
当朝自皇上的发妻凤仪皇后去世后,皇上始终未立皇后。姐姐田贵妃在后宫中虽地位最为尊崇,可终究只是个无子的贵妃娘娘。田氏一门虽荣宠不衰,但若论权贵,田家不仅算不上,甚至可以说是不入流。田家未来如何,田家上下似乎都有了共鸣。如今田家看得不是太后,也不是田贵妃,而是田惜日。
皇上如今身子不济,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田家也暗暗开始有了谋算。而田惜日便是他们谋算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田家继续荣光的最大指望。
是以当下,不仅田大人、田夫人对田惜日越发看重和亲近。便是田惜云等小辈也是俯首帖耳。在田府里,姐姐前姐姐后地围着田惜日讨好起来。
惜日的爹爹田大人田无晨,年轻时也是个俊逸出尘的人物,想当年也曾迷煞一群名门淑女,如今虽过不惑,却依旧风神俊朗。惜日的娘亲是江南有名的富户李家的小女儿,自幼精通琴技,那一年的江南烟雨,一曲琴音与爹爹田无晨相遇于二十四桥,从此成就了姻缘。虽算不上美满,倒也是两情相悦。
田家出美女,前有姑姑田无玉,后有姐姐田惜雨,再来还有她田惜日,都是有名的大美女。
姐姐田惜雨,如今的田贵妃,若论雍荣华贵比田惜日更胜一筹,而且深得皇上宠爱。可再多的宠爱也都未必可靠,终究要有一子傍身才能稳固。可如今皇帝身子不济,再想得子已是难上加难。田贵妃开始着急,可也没什么好法子。与自己母亲商量过后也没什么主意,如今若有变故,恐怕能指望的还是田惜日。所以二人出来见到田惜日时,立马换上了热络的笑颜。贵妃娘娘更是上前挽住了惜日的手臂,比之前见面还要更加热络地与她说起了话。问及惜日的婚嫁准备,贵妃娘娘许诺要给田惜日十里红妆。田夫人在旁边说:“你俩是亲姐妹,也都是皇家妇,以后要多互相照应……”
田惜日一边应诺,一边想到了另一件事。待她与明路成婚,她是要叫皇上姐夫还是叔叔?然后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他,今天会不会来?
田惜云默默地跟在三人身后,被冷落的她神色平淡。偶尔看一眼田惜日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如今在这个家里,田惜日这个姐姐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说白了,不过是因为她嫁得好。即将嫁给一个未来极有可能贵不可言的人,而且那人对她是真的好,好到天下所有女子都起了嫉妒之心。田惜云心中虽也嫉妒这个姐姐,可一想到镇北王世子……便不知不觉地转移了注意力,不知今日,他会来吗?
当今皇上是位明君,且为人随性,并不拘泥小节。又因年龄原因特别看中索阁和明路等年轻一辈,这一次龙茗来京,便常被召进宫龙茗伴驾,听说皇上与龙茗私下里关系十分亲厚。
田惜云想到此处,唇边漾起了一抹笑意。
田惜日、田惜云随同田贵妃、皇上一同出现在大殿时,所有人的目光似突然全部齐聚在了她们三姐妹的身上。都说田家出美人,此言果然非虚。
田惜日抬眼就看到了许多神色各异的眼神全都向她们看来,尤其看她的特别多。京中消息一向传得快,她心里清楚,那一晚凤峰顶明路的惊人之举早已传遍京城。被羡慕的同时恐怕更多的是嫉妒。定然也会有不少闲言碎语。
直到,看到了他。一如既往,姿容出色却肆无忌惮,只是此刻,他没有看向自己。
惜日进入偏殿,与贵女们坐在了一处,可众人目光还在时不时地瞟向她。其实如今的田惜日对京中贵女的圈子并不十分熟悉。十五岁刚及笄就因索阁拒婚之事远离了京城,与京城、与田家几乎断绝了来往。事后回来,她也少与人结交。又因被指婚给荣亲王明路,即便有人与她攀谈说话,也多有曲意逢迎之意,自然关系浅薄。回京这几个月来,她也提不起兴致结交什么闺阁朋友。所以时间久了,大家暗地里都说她心高气傲爱摆架子,渐渐地有意无意地孤立她,表面看着热络,但实则都在看她笑话,私底下也说她的闲话。
当下惜日也并不多话,只闷头吃着食物,倒吃了个饱。看着面前的杯盘狼藉,再看其她女子面前整整齐齐只偶尔被夹一两下的食物,对比之下,不禁略显汗颜……大概这段时日随性惯了,倒忽略了当下坐在身边的都是一些家长理短的行家,恐怕今晚过后,她的传言又要多上一条了:很能吃。如此一想,竟有些想笑。
正神游,就听正殿内金阿都的声音隐约传来:“小王家乡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蹴鞠比赛,今年小王远离故土,不能看到实为遗憾。”
这时礼部尚书傅大人忙接口说道:“小王爷不必遗憾,我们中原也有这个习俗,每年这个时候也会举行蹴鞠比赛。届时小王爷可一同前来观看。”
“哦?是吗,那正好,小王一定到场观看。”金阿都道。
金阿都下首随行的新罗使者这时却傲慢地接口道:“不知道贵国的比赛有什么规矩?比赛赢了可有什么特别的赏赐?我们家乡却有一个习俗,蹴鞠比赛每一边都有五男一女上场,女子须是参赛一方领队的姊妹。中原女子善琴棋书画,却不善竞技,恐怕找两个女子参加比赛也不容易,何况还需是双方领队的姊妹。而我新罗女子却不同了,我们新罗女子骑射竞技皆不输男子,中原有句话叫:巾帼不让须眉。中原女子,比不得,比不得!”
田惜日闻言,嘴角微微一挑,原来在这等着她呢。看来这金阿都已经知道索阁与明路等人不合,还有自己跟索阁之间的嫌隙。
新罗使者汉语生涩,听着别扭,但一席话在场众人也能听得明白。新罗使者明显在说他们的女子勇敢坚强,而中原女子太柔弱,言下大有贬低中原女子之意。
大殿上有人重重“哼”了一声。
这话说得令在场女子皆是有些不忿,有些小姐当场就说:“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
“就是,哪有女子抛头露面和一群男人去踢蹴鞠的。”
“可不是,和一群男人当众横冲直撞的成何体统。”
金阿都含笑饮酒,任由新罗使者发威,全然不动声色只作壁上观。
皇上看向索阁:“索阁,今年第一场蹴鞠比赛是你与禧恩这一队之间进行吧?”
索阁当即起身回道:“回皇上,是。”
皇上又问:“你队中可有合适人选?”
索阁闻言微皱眉头。
皇上面上虽然问的是索阁,但众人心知肚明,索阁只有一个妹妹,那便是凝香县主。凝香县主可是大家闺秀,自然不适合上场与一众男子当众踢球。但若凝香县主不去,便让新罗使者的小瞧了。新罗使者代表着新罗,而索阁的妹妹凝香县主代表的可就是中原怏怏大国了。这就关系到本国的颜面问题。索阁一时为难,这时便听偏殿一人高声道:“大哥,凝香愿去!”
闻声,众人向偏殿望去,只见晶莹的珠帘后,一女子掀帘而出,于众人目光下娉婷而立。神情不卑不亢,丝豪没一丝怯懦。当场便有年轻氏族子弟大声赞许,所有人都点头称赞。
就连惜日也没想到凝香县主会主动站出来请战。
凝香县主高声道:“新罗使者,中原女子虽固守礼节,遵守妇道,不喜抛头露面,但并不代表我们都是些娇弱之辈。我索凝香身为县主,受君恩,食君禄,父兄也皆是保家卫国的名将,区区蹴鞠而已,有何不敢?!”凝香县主一番话,说得众人目露赞赏,就连皇上都说了一声:“好,果然虎父无犬女!”
凝香看向其兄长索阁,道,“大哥你又何必犹豫,小妹自请愿去!”
索阁终于颔首。随即恭敬起身向皇上回禀道:“回皇上,臣妹凝香县主自请参赛,请皇上恩准。”
皇上开怀一笑,道:“好!朕准了!”
随后目光移向另一侧的禧恩:“爱卿,你那一队,何人上场?”
还没等禧恩回答,偏殿珠帘后一女子已然高声道:“大哥,惜日不才,愿上场一试。”
闻声,众人再次纷纷转头,看向偏殿。
偏殿,被挑起的珠帘后,一女子盈盈而出,嘴角含笑,目光清亮隐含慧诘。
看到田惜日,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这可是京城第一美女,被荣亲王捧在掌心怕化了的小娘子啊。荣亲王那般的人物不仅甘愿为她挡箭赴死,甚至还为她一箭射出了个震惊天下的与子偕老。这举朝上下现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之前见到这田惜日时,只觉美则美矣,还不觉得有何特别。可今日这般干脆利落地站出来,似乎却有些不同凡响。至于具体怎么个不同凡响……
禧恩起身,恭敬回道:“回皇上,惜日是臣几位兄弟的义妹,按身份也符合要求。只是臣这位义妹,手无缚鸡之力,身体又有几分娇弱,恐怕……”
就听惜日道:“大哥,我们中原女子向来都是被娇养在闺阁之中,学的是知书达理,相夫教子,身体纤弱的确是我们的弱势。可我们中原女子同样也知道什么是不屈的节气,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而当下不过是一场蹴鞠比赛,小妹又有何惧!还请大哥允小妹上场一试!”
“好!”皇上笑道,目光赞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田贵妃和下首坐着的明路与田大人,眼角尾光甚至还扫了一眼镇北王世子龙茗。
金阿都若无其事地扫了眼田惜日,眼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果然中原泱泱大国,女子也非同凡响,小王为了增加比赛的乐趣,还有个不情之请。”
皇上道:“你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合乎情理又能增加比赛的乐趣,朕会斟酌。”
“在我们新罗,如果输了比赛,输了一方的女子要作为奖励被送于另一方领队。”众人闻言,顿时不满地鼓噪起来,有人说女子又不是物件岂能说送就送,傅津更是叫囔着说蛮夷之地就喜欢乱来。
金阿都全当听不见,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小王知道中原女子固守礼节,轻易不抛头露面,自然不能如此。但如今既然两位小姐都参加了这场比赛,那总要有些彩头才有趣,所以小王有个提议,输了的一方,女子须表演一个节目,陛下以为如何?”
下首,傅尚书问道:“表演内容随意吗?”
“自然随意,小王只是想增加一下比赛的乐趣而已。”金阿都回道。
大殿内众人议论纷纷,礼部尚书傅大人看向皇上,皇上道:“这也不难,就这么办吧。”
傅大人应道:“是。”
田惜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自被金阿都邀请到此,惜日就猜到夜宴上会有事发生。所以自来宫里,就一直与姐妹在一处。后来与皇上、贵妃娘娘一同入殿,也留在偏殿不曾离步,尽量不给金阿都任何可乘之机。可该来的终究会来,想躲也躲不过去。
刚刚,就在新罗使者提及女子参加比赛时,她已然明白这件事是冲着自己来的。惜日清楚,即便大哥从自家妹子中勉强选出一人来参赛,也必会另起事端。与期被动被迫站出,还不如自己主动站出来。她不愿让几位哥哥在此事上相对索阁一方落了下成,更不能在这种场合丢了皇家的脸面。
索阁与明路的蹴鞠比赛,傅津先前就有提及,只是她一时忘了。而今想来,索阁与明路因政见不同素来有些敌对,索阁与她之间也有恩怨牵扯,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金阿定然早已知晓,而今利用蹴鞠赛,又将她与凝香牵扯进来,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虽然输的一方只是表演一个节目,对她与凝香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像凝香县主与她这样身份的女子以战败之姿当众表演节目,无论是对她们,还是对她们的哥哥都是一种羞辱。原本就要争个天翻地覆的蹴鞠比赛,这一次恐怕不会简单收场了。
田惜日透过珠帘看去,只见金阿都正笑着喝着酒,表面轻浮懒散,但偶尔扫视众人的目光却多了几抹深邃。
惜日暗道:这个金阿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