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云，爸记得你嫁给修孟也有二十四年了吧。”老爷子像是没有察觉梅美云怪异的反应般，接着说了下去。
梅美云极力收敛心神，低低嗯了一声。
“我记得二十四年前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父母离异又再婚，你却没有了家。当时我说，你要是愿意，就把楚家当成自己的家。”
老爷子虚弱的声音落在梅美云耳中，却像是一计计重锤，锤在她心上。
她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难受，可很快，就被决绝和冷意淹埋。
“是，爸。您当初说的话，美云都记在心里呢。”梅美云握着老爷子的手，不假思索的说道。
老爷子轻轻笑了两声。
梅美云手一紧。
“爸，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还是您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事儿？您这么看着我，我老觉得心底慎得慌。”
“美云，这么多年了，你觉得，爸对你怎么样？”老爷子没回答梅美云的问题，反问道。
梅美云眼皮微微垂下，“您对我，就像是对亲闺女似的。”
“那爸最后问你一句，你就这么容不得爸活着了？”老爷子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在梅美云手背上。
房间里空调明明开的不低，梅美云的双手却都是冰凉凉的。
她那双眼闪烁着，不解的看向老爷子：“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让您觉得不够好了，还是谁在您跟前说什么话了？您怎么连这样诛心的话都说出来了！我对您的好，您还不知道吗？”
话虽这么说着，但梅美云此刻，已是手脚冰凉。
她只希望，是老爷子老糊涂了，才会冒出来这些话。
老爷子食指轻叩在梅美云手背上，双眼微眯着，没有再开口。八壹中文網
病房里安静的能听见瓶子里的液体滴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敲打在梅美云的心头，她越发的觉得心慌。
“爸，您可不能信了别人的话啊。您对我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要是有人在您这儿说了什么，您叫她出来，我当面跟她对峙。”梅美云双手交握，说出来的话隐隐带着颤音。
“美云，你忘了，以前的你，但凡被人污蔑了，当场就要发狠怒斥。可如今的你，却慌了。”老爷子同样冰凉的手指落在梅美云手背上，她一个激灵。
“爸！”她骤然提高了声调，又心惊胆战的往病房外看了一眼，见房门没什么动静，她才长舒了一口气，“爸，我好歹为楚家生儿育女，操持家业这么多年，您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发怒，那不过是怕您的身体受不住而已。”
梅美云还待争辩。
“好了！美云！你若还当我是你爸，你就老老实实，把话都说出来！否则，你也不希望衡儿和晴晴有个想要杀人凶手的妈妈吧！”楚老爷子一激动，用力咳嗽了起来。
梅美云被老爷子突然放大的声音一惊，愣是看着老爷子咳嗽了半天，都没有递上一杯水。
而她原本隐藏在担忧下的神色，也慢慢浮现在脸上，她冷眼看着老爷子上气不接下气，咳红了脸，才不慌不忙的开口。
“爸，既然您知道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一向都当您是我亲爸的，这事儿，若说起来，还真怪不得我，要不是您从楚凌出生开始，就再没管过晴晴，我也不至于为了晴晴，做出今天的事儿。”
“是，您这病，是我做的。”
梅美云背对着病房门，病房里的光照在她身上，却照不到她的脸上。
阴影打在地上，只听到她阴沉而低低喃喃自语的声音。
“衡儿是您一手带大的，前途出路您都给他安排好了，晴晴原本也是跟在您身边的，可您看您，自从楚凌出生，就再没管过晴晴。”
“您手把手拉扯大了楚凌，再没有过问晴晴的意思，可您知不知道，您这样的行为，把晴晴害得多惨！”
梅美云压低了声音，坐在老爷子身边，几乎要控制不住心底的怨恨。
楚老爷子覆在梅美云手上的手一顿，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是在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爸，如果不是您对晴晴放手，让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又怎么会和那些人做交易！我也不想啊，哪怕你能对晴晴多一点的帮助，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爸，你要恨，就恨自己吧！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的偏心！”
“闭嘴！”
就在梅美云越说越激动的时候，原本紧闭的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从外踢开，满脸怒意的楚凌出现在门外。
“所以，你就为了一己私欲，要杀了爷爷吗？”
楚凌低沉的声音充斥着质问和难以克制的杀意，她三两步走到梅美云身边，一把扯开还愣着的梅美云，扶住了老爷子，忙倒了一杯水喂老爷子喝了下去，扶老爷子躺好，才站起身来。
“楚晴的堕落和爷爷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这个做妈妈的一直在楚晴耳边抱怨，楚晴又怎么会承受不住压力！大哥离开爷爷身边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楚晴更是在爷爷身边养到了十岁，如果不是你，她怎么可能朝着越来越差的方向走！”
楚凌说了什么，梅美云根本没有听到，她早已经在楚凌出现的时候，就脚步踉跄的退后好几步，她颤抖着指向楚凌，神情慌乱：“你，你怎么……”
楚凌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吃了那饭菜之后而感到难受吗，怎么会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的站在她面前！
楚凌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落在了门外。
而迟迟回过神来的梅美云这才发现，不仅是楚凌，楚修孟和赵华英都是一脸震惊的站在门外，尤其是楚修孟，看着她的目光透着难以形容的怒气和失望。
“梅美云，我看良心这种东西，早被你喂狗吃了吧！你口口声声说爸偏心，却只字不提爸这些年来替我们做过什么，你是怎么逼得二弟几个远走他乡的你都忘了吗！”
“而晴晴，更是凌凌出生后，你自己害怕爸会照顾不周，自己到爸面前，抱走晴晴的！这些事情，你都忘了吗！”
楚修孟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站在梅美云面前，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抖。
这看似情真意切的一幕，落在楚凌眼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和嘲讽，梅美云的这些举动，要是没有他楚修孟的默许，能办到吗？
又或者，楚修孟以为他先一步这样做，她就不会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去，也不会再跟梅美云算账了吗？
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楚凌冷笑着，看着楚修孟的一举一动。
之间楚修孟上前一步，一个耳光落在了梅美云的脸上，也让在场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梅美云捂着脸，眼眶微红透着委屈又带着怨恨：“楚修孟，你凭什么打我，要不是你在外面养了狐狸精，还由着那狐狸精为难我们母女，我会这样做吗！就算我有错，那也是因为你！”
眼见两个人就要狗咬狗一嘴毛，楚凌余光瞥见老爷子皱起的眉头，眼神一寒：“行了，要吵出去吵！”
她声音不大，却让吵起来的两人背脊一寒，两人不甘的对视了一眼，可气势却已经被楚凌打破，索性抬脚朝外走去。
“凌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不舒服去休息了吗？”病房安静了下来，一直愣在门外的赵华英这才茫然失措的看向楚凌，“爸，您身体没事儿了？”
从刚才开始，她和大哥就被那个轮椅上的年轻人带着站到了病房外，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用了什么手段，病房里的声音，她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都是汉字，可拼凑到一起，听到耳朵里，赵华英却迷茫了。
爸爸的病，难道不是癌症吗？
又怎么会是大嫂的问题？
看到赵华英，楚凌的神色柔和下来，她低声看着赵华英开口解释。
“妈，是这样的，你带来的饭里，被梅美云下了药，是一种让人致癌的药物，寻常人如果长期服用，用不了半年，就会确证出癌症来，而要是爷爷这样病重的人吃下去……”
楚凌没有把话说完，她看着眼神光渐渐暗下去的赵华英，轻轻叹了口气。
她妈妈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心，也软。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华英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爷子，独自喃喃道，随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得，慌忙问道，“那爷爷……”
“没事，我让严锋把饭菜换过了。爷爷没吃，我也没吃。你放心吧。妈，这事儿你跟爸说声，其他事情，我会处理的。”
“刚刚没告诉你，是怕你说漏嘴了，妈，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楚凌安抚的看了赵华英一眼。
赵华英看着楚凌，还想问点什么，严锋推着轮椅从她身后走了出来，看着她：“阿姨，您先去休息吧。”
他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可神态却是不容拒绝。
赵华英神情微动，凝视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楚凌，又看了一眼轮椅上的严锋，转身走了出去。
“严少将，也请你出去一下吧。”
原本一直闭目养神没有说话的楚老爷子突然开口道。
严锋目光在楚凌和老爷子之间来回看了看，识相的推着轮椅退了出去。
楚凌没有拦他，而是看着他走出去后，乖巧的坐到了老爷子的床边。
“凌凌，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楚老爷子撑起身子，斜靠在床边，神情凝重的侧目看向楚凌。
不止是他被下药这件事情，楚老爷子更多想知道的是，关于楚衡和楚晴的陈年往事，楚凌是怎么知道的。
可面对楚老爷子的问题，楚凌只是半垂着头，没有说话。
所有关于过去的事情，她为了查清父母出事的原因，在未来的日子里，都翻了出来。
她不想欺骗爷爷，却也不想让爷爷知道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她宁愿让那些痛苦的记忆烂在肚子里。
“凌凌，连爷爷也不能讲了吗？”楚老爷子伸出手来，慈爱抚摸楚凌的长发，看到楚凌顶着圆圆的脸，冲着他摇了摇头。
“爷爷，我不想骗您，但原因，我真的不能告诉您。”
楚老爷子放在楚凌头上的手停止了抚摸，那双混浊的老眼微微闪了闪，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凌凌，其实这件事情，爷爷也已经察觉到了。”
楚凌震惊的抬起头来。
“凌凌，你真觉得爷爷已经老到忠奸不辨的地步了吗？”楚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楚凌。
楚凌茫然的看了爷爷一样，如果是这样，那当年爷爷又怎么会……
“不过爷爷察觉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的确是晚了。我本来以为，那边早已经死心了，没想到为了万无一失，他们竟然会下此毒手。”楚老爷子目光悠远，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的往事。
楚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正要认真听下去，楚老爷子却止住了话头，不再提下去了。
“凌凌，你也别瞪大眼睛等爷爷说下去了。爷爷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抗，爷爷虽然老了，但却没有不中用。”说着，楚老爷子用力揉了揉楚凌的头。
带着体温的暖度，让涩意瞬间涌上楚凌的心头。
“凌凌，有什么事情别憋着，爷爷都在。”
“嗯。”楚凌抿唇，用力的眨了眨眼，把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在星际战场上数次奄奄一息，在时空磁场中精神力被撕裂，再艰难痛苦的境地下她都没有哭过，而此时此刻面对爷爷，她忽然觉得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和痛苦都不值一提，她求的，不就是这一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