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柒府。
方玉城站在朱门前,头顶悬着一块乌金牌匾。
守门的家丁拱手接过拜帖,看清拜帖上所书姓名,蓦地一愣,随后神色愈发恭敬:“请方公子稍候。”
言罢,转身进了门内,脚步匆匆。
天色暗了,已至掌灯时分,偌大的柒府灯火通明。
等了一小会儿,府门再次打开,家丁领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站在门边,躬身邀请门前的贵客入府:“方公子,这边请。”
方玉城跟着此人走进柒府,绕过九曲回廊,走过防贼防盗的桃林迷踪阵,假山秋水都赏了个遍,这才行至一处恢宏的阁楼,进入空寂无人的偏厅。
领路的管事恭恭敬敬请人上茶,并对方玉城道:“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会客,还要一会儿才能结束,请方公子先在此地稍坐,饮一杯茶。”
方玉城便在厅中坐下,闭眼纳气,对身外一切皆漠不关心。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那管事再次出现在偏厅门口:“方公子,请移步前厅。”
方玉城结束一个周天行气,起身跟随此人往前厅去。行经走廊时,有脚步声自走廊尽头响起,由远及近。
在前引路之人乃柒氏家主的弟弟柒盛云,他身侧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眼睑微阖的老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长廊,与方玉城二人错身而过。
彼此皆目不斜视,脚步声又渐渐远去,管事在正厅门前停步,朝方玉城拱手:“家主和夫人正在厅中等候,方公子,请吧。”
方玉城迈步踏入前厅,主位上的男人四十余岁,眉宽额阔,天庭饱满,生得相貌堂堂,不怒自威。
他身旁那位美妇则柔美雍容,尤其那双水润莹然的双眼,柒小绾与之有七层相似。
方玉城步入厅中,微微颔首:“前辈,夫人。”
柒胜海请方玉城入座,这才哈哈笑道:“管事先前来报说方贤侄登门,本座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柒夫人命人给方玉城上茶,神态温婉地微笑着:“小女绾儿拜入乾云宗已有两个多月,不知方公子见过她没有?”
方玉城应道:“见过的。”
柒胜海赶忙追问:“那她没有给仙师们添麻烦吧?”
“……”方玉城顿了一瞬,道,“还好。”
那短暂的停顿好似饶有深意,柒胜海脸上笑容微僵,随即清了清嗓子,当做无事发生,继续说道:“咱家这孩子自幼调皮,被她娘宠坏了,还需仙师们费心……哎哟!”
话未说完,柒胜海突然脸色微变。
柒夫人一只手拧着他腰间软肉,冷哼:“说得好像你没宠她似的,若不是你舍不得管教,诸事皆纵容着她,她岂会这般无法无天?一点也没有女孩儿家的文静贤淑!成天惹是生非,好好一个姑娘,给你宠成什么样子了!”
前一秒还试图彰显一家之主威严,下一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柒胜海当场认怂,连忙向柒夫人告罪:“是是是,为夫管教无方,还请夫人莫怪,莫怪。”
方玉城:“……”
从这夫妻二人的表现来看,柒小绾多半没有回来。
“实不相瞒,方某今日来此,是有事相告。”方玉城嗓音淡漠,语气疏冷,却自有极强的存在感,当即让柒氏夫妇一同看过来。
于是,方玉城将柒小绾向师父告假,入城后转眼消失,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们。
“什么?!”短暂沉寂之后,一声惊呼打破静谧。
柒胜海拍案而起,震惊得五官扭曲,一身风度荡然无存。
柒夫人亦是神色微变,虽没有柒胜海那么夸张,但秀眉轻拧,表情严肃,神情间也透出两分惊慌。
原以为他们在担心幼女跑失后会遇危险,岂料柒胜海脱口而出:“周仙师怎么能放她回来呢?!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方玉城:“……”
柒胜海定了定神,意识到在外人面前这样说很不妥当,于是他赶忙找补:“方贤侄放心,本座立马派人去寻!”
说完,甚至不等会面结束,柒胜海当即召了管事来前厅,当着方玉城的面吩咐:“速速派人去找小姐!”
那管事也是浑身一颤,愕然道:“小姐回临江了?!”
柒胜海来不及解释,语气严厉地叮嘱道:“一定要赶在她……总之,尽快把她找回来!”
管事如临大敌,诚惶诚恐:“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柒小绾回临江的消息一阵风似的在柒府传开,霎时间整个柒府鸡飞狗跳。
厅外不时传来叫苦连天的声响,而柒氏夫妇两个人也是愁眉不展。
不多时,方才送客出去的柒盛云回到厅中,见到柒胜海夫妇,顾不得还有客人在场,当下急急问道:“我方才听府上下人说小绾侄女儿回来了?”
柒胜海朝方玉城所在使了个眼色,示意柒盛云不要多言,随后才道:“你也带两个人出去找找。”
“嗳!”柒盛云领命退下,厅中恢复安静。
柒胜海犹豫须臾,对方玉城道:“方贤侄,今日就在柒府住下吧,本座这就让人替你安排房间。”
“不必了。”方玉城起身,“师父将师妹交给方某照看,方某失察,有过在身,还是早些将她寻到为好。”
听他这么说,柒胜海非但没有挽留,还一个劲点头:“也好,也好。”
方玉城于是告辞离开,从柒府大门出来,没走出多远,他忽然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前方街角处,立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着一身浅灰色的长袍,双眼略略浮肿,藏在眼睑下的瞳仁略显浑浊,不露锋芒,却在视线落于方玉城身上的瞬间,掠过一抹幽光。
此人正是方才柒府中与方玉城擦身而过的老者。
浑厚的气息无声无形,路边矮树的枝桠沙沙作响,方圆十丈,上无飞鸟,下无蛇虫,气息流转间,虚空亦随之颤动。
洞虚大圆满,半步窥天机,其实力,还在周清风之上。
“方少主,别来无恙。”老者率先开口,嗓音低哑而苍老,目光则久久定在方玉城被白布遮掩的双目上,“晃眼过去,竟已有百余年不曾相见了,不知少主如今,过得可好?”
方玉城面不改色,不惊不怒,不喜不悲。
清冷的月华洒在他身上,勾勒一圈明净冷然的银霜。
良久,他开口,嗓音淡然,如雾如烟:“不劳虚衍道长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