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小绾有片刻沉默，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无法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

良久，她才开口：“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认为对的选择，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的性命负责！”

她眸光璀璨，宛若夜空中一盏星火，在绝望压抑的气氛中熠熠生辉。

那火光照亮寂静的黑暗，夹裹灿烂与勇敢，蔓延到韩玉子身边：“若我爹娘知道我是为宗门而死，他们或许会难过，同时也会为我感到骄傲！”

“我柒小绾，没有辱没柒氏的名声，我的名字，在家族中将是一种荣耀！”

不止韩玉子，就连傅天卿也被她这番话震撼了。

未曾想过，这颗幼小的心炽热如火。

她站在那儿，小小的身板儿却如一堵坚实的城墙，没人怀疑她话语中的决心。

韩玉子眸光闪烁，这样看似浅显的道理，从柒小绾稚嫩的口中说出来，更有一种无知无畏的勇敢。

哪怕他怨命运不公，对周清风恨之入骨，以他的力量，杀死柒小绾轻而易举。

可是，他却下不了手。

似有一道虚影出现在他身后，他听见熟悉而清澈嗓音在他耳后劝说：“爹，我是为救同门而死，你可曾为我感到骄傲？”

许多年前，一个仁慈的父亲教导他的孩子：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们修仙之人，通过修炼变得强大，力量凌驾于凡人之上，便肩负更重的使命与职责，力量不是炫耀武力的工具，我们要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

“仁义礼智信，缺一不可。”

“岳晖，你记住，做人，一定要无愧于心。”

两行清泪淌出眼眶，韩玉子攥紧双拳，指甲嵌进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手掌，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

只一转眼，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韩玉子居高临下，淡漠的视线扫过他们的脸庞，最后落在柒小绾身上，不过再开口时，嗓音晦涩而沙哑：“罢了。”

柒小绾一愣，不明白韩玉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傅天卿也一脸惶然。

燃烧精血爆发的力量开始消退，他持着断剑的右手因伤抖个不停，却仍防范着韩玉子，怕他趁机发起攻势。

柒小绾陡然捕捉到什么，眼里掠过一抹精光：“前辈不打了？”

傅天卿神色惊愕，眼看大计将成，只要杀了他们，就没人再阻止他，到了这时候，韩玉子说不打就不打了？

“打什么打？”韩玉子冷哼一声，瞥眼山顶，“结束了。”

柒小绾感到些许异样，直至抬眼四顾，顺着韩玉子的目光看向远处石碑，倏地面色一变，后知后觉：“结束了？！”

山上浓雾开始消散，黑色的魔气收回地底，封印邪魔的禁阵似乎已经加固完成了。

“师父，五师兄！”柒小绾二话不说，转身奔上山头。

既然韩玉子说休战，那一切便都结束了。

傅天卿面色复杂，沉默地收回视线，快步跟上柒小绾。

韩玉子背负着双手，凌空而立。

视野所及之处，一道青影明净出尘，与韩玉子遥遥对峙。

良久，韩玉子垂下视线，苦笑着摇了摇头：“周清风，命运待你我何其不公，你座下这几个弟子，究竟是何方妖孽呀。”

·

柒小绾施展升云步，快速奔上山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明战局终了，韩玉子收手，充斥禁地中的魔气也开始消散，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没由来的，她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而她已经来不及阻止。

这种感觉叫她心慌意乱，毛骨悚然。

短短一截山路，她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峰顶的景象映入眼帘。

柒小绾步子一顿，瞳孔骤然收缩，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股寒意蹿上心窝，同时封冻了她的唇舌。

不知过了多久，傅天卿追上她，也看见石碑前一幕。

“小五……”

·

周清风等了很久，可他的身体没感受到任何秘法之力，体内仅存的生机也并未流逝。

他皱了皱眉，以为方玉城还在犹豫，无法对他下手。

他睁眼，准备出声催促。

可眼前看到的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方玉城悬在半空，蒙住眼睛的白布已被抽走，左手掐着一个奇怪的印诀，右手向前推，源源不断的力量借由他的手掌灌入石碑，黑色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周清风愕然，随即大惊失色：“小五！”

方玉城心无旁骛加固禁阵，神情专注，对周清风的惊呼声充耳不闻。

随着生命之力的流逝，他一头青丝从发根开始变白，当最后一丝魔气收入地底，石碑上的裂纹完全消失，他那如墨的长发已化作满头银丝。

周清风愣在原地，喉头像被什么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方玉城完成施法，再次睁眼，周清风才颤着声开口：“你……”

话没说出口，便被方玉城打断：“乾云宗可以没有方玉城，但不能没有周清风。”

他眸底猩红的冷光瞥向身侧形容狼狈的老人，淡淡道：“若你死了，以他傅天卿之能，护不住乾云宗。”

邪魔迟早还会冲破封印，天地终将沦为炼狱。

届时，命运的洪流滚滚而来，乾云宗没了周清风，便只有一个结局。

周清风双眼猩红，眼底泪痕闪烁。

柒小绾从山下奔上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五师兄满头青丝变银发，虽然冷峻的容颜一如既往玉树临风，可柒小绾的心却陡然沉进深谷。

她敏锐地觉察到，发生在方玉城身上的改变，绝不寻常。

为了封印邪魔，他一定付出了常人难料的代价。

而周清风满眼泪光，无疑佐证了她的猜想。

方玉城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十分自然地拿起白绸，重新蒙上双眼。

从始至终，神色清寒，眉目疏远。

那由天工精雕细琢的五官平静如常，不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朝柒小绾走来，将愣在原地的她抱起，让她坐在怀里，缓步朝山下走去。

柒小绾靠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胸口却像灌进一阵子冷风，无形的手攥紧她的心脏，揪起锥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