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开机定在半个月后，地点是一座北方的滨海城市。
剧组斥巨资搭建了一艘老式的游轮，用作电影的主要拍摄地，巨大的绿幕挂在游轮后方，封闭式摄影棚内各路人马在文琅的吼声中以极高的效率集结完毕，方宥到场的时候，摄影机的滑轨都搭好了。
文琅叫住要去换装的方宥，朝他挥挥手，有话和他讲。
“小方啊，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之前从试戏到定妆，方宥拿到的都只是一部分剧本，他原本以为是因为导演还没下定决心用他，但是现在开机了，方宥拿到的还是只有原来那部分。
这就比较引人深思了。
方宥按下心底的疑惑，说：“看得差不多了。”
“噢，那你怎么看蔡深这个人物？”
《静水》的故事开启于民国16年，国内军阀混战刚刚结束，一艘开往上海的游轮上，时年二十一岁的郑枫鹤刚从英国留学归来，遇到了同样父母双亡的蔡深。
蔡深的父母是艺术家，父母优秀的音乐天赋遗传给了蔡深，蔡深在音乐上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领悟力，只可惜，此时的中国，找不到一处容许艺术生长的土壤。
“从小优质的教育给了蔡深艺术家的孤高，孤高赋予坚韧，失去父母后，乱世无依又使他脆弱。”方宥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他太漂亮了，在这样的乱世中，美丽本身就是一种叫人想毁掉的东西，遇到郑枫鹤既是他的幸也是他的不幸。”
幸在遇上一人懂他怜他，不幸于从此飞蛾扑火。
方宥所拥有的那部分剧本上，蔡深毕生追寻不过两样，音乐和爱情。
文琅听到这，眉毛一挑，颇为好奇道：“你说美人易折，是有过感同身受吗？”
什么感同身受？一样过分精致的样貌吗？
方宥不以为意摇摇头，半开玩笑打趣道：“文导，我缺少蔡深身上那种脆弱感这话可还是您说的。”
文琅哈哈一笑，被这个说法逗乐了，“我那晚说的没错，你是很有自己的一套。”
“行吧。”文琅拍拍方宥的肩膀，道：“好好拍戏，其他的一律别管，网上那些都是资方的事。”
网上那些？资方的事？
这是在提点他？
方宥微微皱眉，假装没听出话里的暗示，在文琅微妙的眼神里点头称是。
·
郑枫鹤是军阀之子，多年的留学生活并没有完全消灭他身上的匪气。
宋玄心换上了角色的大衣，黑色的头发染成金棕色，全数梳上去，气场强大到叫方宥想忽视都难。
但方宥依旧顽强地假装看不见，他只要一想到那晚的乌龙微博就尴尬得想把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暴打一顿。
方宥的装扮简单，衣服裤子一套，也不用化妆，早早弄完在一边候场，相对来说，宋玄心的造型就复杂精致得多。
此刻宋玄心被一堆服化道小姐姐团团围住，目光却一刻不停地黏在方宥身上。
方宥被他盯了二十分钟，如坐针毡，实在受不了了。
方宥站定在宋玄心面前：问：“看够了没？”
宋玄心双臂张开，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表情却还是欠揍得很，看到方宥走过来，生动地挑了个高低眉，懒懒地道：“我以为你今天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呢？”
方宥双手抱胸：“你想我和你说什么？”
“啊我想想……我的巧克力豆好吃吗？”
方宥：……
“我那罐巧克力豆里很多种口味的，草莓、蓝莓、榛仁，还有牛奶的，前辈喜欢哪种口味呢？”
方宥：…………
这黑心玩意儿还是打一顿吧。
宋玄心看着方宥一点点变黑的脸，心底名为愉快的情绪一点点膨胀，几乎笑出声，他继续道：“不喜欢听我这些吗？那我换个问题吧，你打算什么时候通过我的微信好友申请呢，前辈？”
“噗”得一声，方宥积蓄了半天的底气漏了个底掉，他有些心虚地干咳几声，“你……”
宋玄心：“我怎么？”
“哎，算了。”
方宥下巴一抬，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语气艰难地如同“食了屎”，问道：“你喜欢喝什么？”
“啊？”
“我问你喜欢喝什么！”
“噢……”宋玄心意识到什么，勾唇一笑：“冰美式，谢谢。”
“虽然我被您微信上无辜晾了半个月，但是呢，我这人很大度，不会怪你的。”
方宥：要点脸吧……
宋玄心目送方宥气急败坏远去的身影，终于愉悦地笑出了声。
·
《静水》的第一场戏，是郑蔡二人的初遇。
伴随着打板“咔哒”一声，故事正式开启。
夜晚，海上的游轮。
这夜的大海并不风平浪静，巨浪打在游轮不算坚固的船身上，起于大西洋彼岸的飓风不留情面地扫过甲板，风雨中的游轮不过渺渺大海中一粒无依无靠的粟米。
头等舱的舞厅里，吊灯的水晶发出危险的碰撞声，精致的手工皮鞋敲在木阶上，步履匆忙而惶急。
船舱里鸡飞狗跳，郑枫鹤僵硬躺在床上，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已经彻底睡不着了。
“吵死了。”郑枫鹤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扶额，眉头不耐烦地紧皱。
按照剧本，此时的郑枫鹤正经历人生中无比艰难的一段，国内北伐战争结束，父亲死于战场，他归国收敛双亲遗体，原本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大少爷猝然跌入谷底，正是心烦。
宋玄心这一段算是表现得中规中矩。
忽然，镜头里的郑枫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眼。
“嗯”
掺杂在风声雨声里，一道极其细微的人声，人声空灵，像在教堂里吟唱的圣歌。
那歌声像若有若无的蔷薇香，挠得郑枫鹤心痒痒，他站起身，循着细微的声音找去。
“嗒，嗒……”
空无一人的甲板上，歌声越来越清晰。
卡在甲板与船舱之间狭窄的置物间里，灰扑扑的工具堆中，有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男生，紧紧蜷缩着。
男生有鸦羽班漆黑柔软的头发，光着脚，细细的脚踝瘦骨伶仃，麻袋一样黯淡的衣服无法掩盖他无与伦比的美丽，他轻轻抬起头，以一种纯粹到天真的眼神看向郑枫鹤。
此刻风雨如晦，宋玄心忽然像被海妖蛊惑般，钉在原地。
这个漫长的对视持续了几十秒，宋玄心保持着站在楼梯上仰视的姿态，突然打出一个近乎流氓的呼哨，那是一抹明亮到刺眼的笑容。
“siren？”
现场一片安静，此刻镜头里的郑枫鹤，眼睛亮的逼人。
一见钟情的滋味，再熟悉不过了。
“咔！”文琅大手一挥，喊道：“这条过。”
第一天第一场戏就一条过，现场所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的欣喜，毕竟早完事儿早收工，谁都想早点回去休息。
助理导演站在一边，呆呆地叹道：“我算知道郑枫鹤为什么要选宋玄心了，简直本色出演好吗？”
方宥也猛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塌下来。
蔡深这个角色太年轻，也太过天真了，简直是逼他代入某些早些年的记忆，这种自我挖掘的感觉并不好受。
文琅走过来给两人打招呼，“很好，我本来还以为一见钟情很难演，都准备好骂人了，不错，保持下去。”
方宥扶着墙站起来，宋玄心还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两人都神游似的点点头。
“知道了，导演。”
这天之后的戏都保持着一种较高的效率，事实证明，文琅不愧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挑演员的眼光很毒辣，宋玄心之于郑枫鹤这个角色，的确称得上本色出演。
但方宥就没那么轻松了，他本来就是个半道出家的野路子，没上过系统的表演课，长期以来的表演都是靠共情和尚可的领悟力。
而蔡深这个角色，那种又清纯又诱惑的姿态实在不好把控度。
一天下来，方宥心力交瘁，都没空去纠结和自己对戏的是某个讨人嫌的黑心玩意儿。
好在这部电影故事其实很简单，考验的反而不是演员，是导演对光影的构架，能否表现出电影中所需要的那种暧昧而独特的氛围。
而方宥真正的考验，其实还没到呢。
·
《静水》剧组第一天收工之前，宋玄心坐在化妆镜前，收到了来自助理的一杯冰美式。
笑的甜甜的化妆师小姐姐和助理人手抱着一个咖啡杯子，一脸花痴地对宋玄心说道：“方宥人好好，请全剧组喝咖啡，他真的好帅好美好贴心好善良我要当他的女友粉嘤嘤嘤……”
泯然于全剧组的男主角宋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