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宥第二天一早醒来,房间还残留着经久不息的烤鸡味儿。
罪魁祸首吃饱喝足潇潇洒洒事了拂衣去,留方宥原地头疼,方宥实在不明白他和宋玄心最开始明明拿的是“两看相厌”的剧本,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
半夜一起吃烤鸡喝奶茶看影,还是狗血爱情片儿。
谢祁一早来了一趟,方宥都不必问,就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酒精混杂着劣质香水的气味,笼罩在他那张纵欲过度的脸上。
方宥语气讽刺:“这就是你说的有事要办?”
“是啊。”谢祁对方宥的质问完全不以为意,答道:“艳遇还不算大事?”
“噢,那请问谢大经纪人有什么收获?”
谢祁的嘴角诡异地抽了抽,好像被迫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整张脸垮下来。
“别提了。”谢祁恨恨地说:“遇着一堆神经病。”
“嗯哼?”方宥来了兴趣,风流场上能让谢祁吃瘪的人可不多见。
“哎,祖宗,您别说我了,我看你昨晚过得也不差啊,又有鸡又有奶茶的,还两杯,跟哪位小美人在这共度良宵呢?别以为我不说就对你身材没要求了啊。”
谢祁指着一堆还散着味儿的垃圾反将一军。
方宥嘴巴动了动,出于某种奇异的理亏,居然没有反驳谢祁。
比起让谢祁知道“小美人”就是宋玄心,还是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吧。
宋小美人对此一无所知。
方宥踹了谢祁一脚:“没事赶紧滚吧,这一身的味儿。”
谢祁:“行行行,我走,你个小没良心的,记得好好看剧本啊,明天节目就要录了。”
节目是指《演员的较量》。
方宥赶走谢祁,拿出手机,看这段时间他演戏的视频记录。
方宥一直知道自己的表演方式存在问题,所以他每部戏都会尽量抽出时间来观察自己的表。
不会区分角色和自身,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视频播放到最近的一段,屏幕里的两个人一坐一跪,正在拥吻,那是镜头里的自己,方宥整个被笼罩着,他闭着眼,白皙的下巴被大手握住,方宥甚至能看到自己轻轻颤抖的眼睫。
这个镜头非常熟悉,他昨天晚上还在电影里看到了相似的姿势,以及伴随而来的那一句,可爱。
文琅导演说的没错,这里的情感,的确应该是暴风骤雨的,方宥看见自己在这个吻的尾巴,伸出双手攀住了宋玄心的肩膀,他回应了。
“太无助了……”方宥没有想到自己在这场对峙里会是这么无助的姿态,脆弱到连指尖都在颤抖。
为什么呢?
方宥烦得很,决定不想这个问题了,安心工作。
《演员的较量》录制地点在京,方宥搭乘前一天晚上的航班抵达,匆匆休息,第二天就开始了录制。
《风月何解》这一段告别戏,是林清婉和范庚的对手戏,饰演范庚的是最近依靠一部古装剧男二而拥有不少话题度的新晋小生,名叫程明非。
说起来方宥和他的经历很相似,都是靠男二火起来,也都是新晋小生,不同的是方宥专注电影,程明非则是靠惊为天人的古装扮相圈粉。
见到程明非的那一瞬间,方宥就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俩这是上去干嘛,比美吗?
节目组的目的简直路人皆知。
程明非的确生得格外秀气,即使未穿古装,掩不住的书卷气也铺面而来,笑起来温润如玉,加之演技在小生里还算排的上号,算得上范庚的不二人选。
两人见面,草草打了招呼,就开始紧张的排练,时间紧,任务重,节目即将开始录制,他们必须尽快磨合。
第一遍排练磕磕绊绊,方宥和程明非都不太放的开,方宥是到底只练习了半天怎么做“女人”,程明非则是因为和男人第一次搭感情戏别扭。
“抱歉啊,宥哥,我有点不习惯。”程明非比方宥小一点,他对方宥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道:“而且……我觉得你特别像林清婉,就是那个姿态,哎我说不出来,就是有点愣了。”
程明非这人,长相温温柔柔,很难叫人生起气来。
方宥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
他原本还觉得自己东施效颦,被程明非这么一说,倒是敢放开手脚了,自己入状态,程明非的演技也不差,对手戏演的明显好很多,几遍下来,效果差不多了。
导演催着他们去化妆。
方宥戴上林清婉的假发套,上了一套完完整整女儿装,红色长裙,降唇胭脂,金钗翠黛,就连手背上都抹了点粉底,窈窕的身段完全看不出是男人。
程明非那头换好装,一进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我天!”
方宥同样是惊诧。
早听说程明非古装扮相惊为天人,但是直到亲眼一见,才知道什么是真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程明非一袭淡蓝色古装,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就让人挪不开眼。
方宥和程明非几乎同时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明非/宥哥,你也太好看了。”
程明非连忙摆手,“不不不,宥哥,我和你比不了。”
“哪里,比不上比不上。”
程明非又要摆手,一旁的化妆师终于看不下去了,“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吧,给我们普通人留条活路吧?”
方宥失笑,还真成比美了。
·
有方宥和程明非两位小生加持,这次的录制现场气氛特别热烈。
方宥在后台看见好多喊他名字的小姑娘,还有不少喊程明非的,导播没制止前,尖叫声能掀掉半个演播厅。
很明显,他们是今晚的重头戏,方宥心底压力骤起。
正式上场,舞台一片昏暗。
中秋之夜,桂花小院,灯光一点点亮起,方宥静坐在软榻上。
美人明眸皓齿,眼角眉梢薄含醉意,水光潋滟,如瀑的黑发垂于裙面,与艳色红装交相辉映。
与之相对的蓝衣公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
一轮明月高垂,皎白月光徐徐洒下,端的是壁人如画。
整个演播厅有一瞬间安静地只有背景音乐声,主持人躲在一旁倒吸了一口气,呆呆叹道:“这一幕一定能入围年度综艺画面。”
舞台上,方宥站了起来,缓缓说出他第一句台词。
“范兄,相识五载,今日怎么还认不出了。”
小桌上放着月饼,美酒,酒是桂花酿,八月新出。
范庚手里握着一个酒杯,神色仿佛十分痛苦,他喃喃道:“阿青,我不知……”
“我不叫阿青,我叫林清婉。”林清婉给范庚倒上一杯酒,桂花的香气徐徐散开,说道:“你已经知道的,金陵世家林家七公子这个身份是假的,只有林清婉是真的。”
“我……知道的。”范庚语气苦涩,重复着:“我知道的……”
林清婉忽然欺身而上,靠近了低头喃喃的范庚,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被质问的范庚嘴唇微微一动,终究是选择沉默不语,他骗不了自己,也无法去骗林清婉。
“为什么?”林清婉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痛苦,她挥挥手,决绝淹没了一切情绪,“罢了。”
林清婉站起来,一手执酒壶一手拿杯子,走到桂花树下,给自己倒满一杯。
“与范兄相识五载,如今缘尽于此,清婉仍有三愿。”
树下红衣袅袅,清婉每向前一步,就喝一杯酒。
“一愿范兄前程似锦。”
塌边的范庚闻言双眉紧蹙,“阿……清婉,不要这样,算我求你。”
清婉不为所动,又向前一步。
“二愿范兄觅得良缘。”
最后一杯酒,清婉走到了范庚面前,丹蔻指甲轻轻拂过杯面,他们离得极近,近得几乎像在交换呼吸。
“三愿清婉与范兄,再不相见。”
修长的脖子仰起,清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范庚始终是那样坐着,任由巨大的悲伤将他淹没,他自己也不明白,分明是一个人,他为何不动心,可说是不动心,为何此刻又如此伤悲?
范庚记得初见林青,千万叶铺满地金黄,少年坐在书院旁的银杏树下,向他招手:“范兄,这诗我不懂,你来教教我。”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当年少年雪白,公子翩翩,明月共沐,如今少年改换红妆,那些写意光阴,终是庄生晓梦,一去不返。
“那我也祝清婉,平安顺遂。”范庚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备好的桂花酒,一饮而下,向记忆里那个明亮的少年告别。
杯酒尽,桂花落,一滴清泪从方宥眼里缓缓滑下。
程明非有一瞬间分不清眼到底是眼前人是戏中人,还是戏中人是眼前人,心底一直留存的一层禁制“噗”地被打破,他突然产生一种想拂去眼前人眼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