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长,荣安郡王府中,褚洛然看完了陆念眉的信,强迫自己放下一切事务,赶在三更前睡下。
起先心里头揣着案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用了师傅教给他的调气息法子,终于慢慢睡着了。
梦里的他,到了一处丛林里,处处都是参天的古树,他在其中一步步的走,半晌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可他不肯停下来,一步步,脚踏实地,他想,只要他还肯走,就一定可以走出去。
直到,他终于见到一个浅米色的身影,有点珠圆玉润之感,待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陆念眉那个粉团子一般的人,冲着他盈盈而笑:“郡王世子。”
褚洛然突的一怔,仿佛他与陆念眉之间,隔着一个不可逾越的火海,那满门抄斩的一幕,就横在他面前,让他无法跨越。
“郡王世子,我害怕。”陆念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楚楚可怜。
可褚洛然却踏不出那一步,他知道自己的结局,知道薛荣之的结局,他可以劝陆念眉躲得薛荣之远一些,像褚芷浅一样,换一个夫君,但他却不能让陆念眉走向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比薛荣之更加惨烈。
他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与他说,他的这一切是宿命,他不能拖累任何人。
“褚洛然!”陆念眉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似乎是火烧到了她的裙角。
褚洛然只看到陆念眉惊慌失措的站在那里,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眼看着火舌要将陆念眉吞没,褚洛然再也忍耐不住的冲了过去,他想要一把将陆念眉从火海里拽出来,然而……
他的手,从陆念眉的手心穿过,身体,从陆念眉的头部穿过,他用尽了力气,但手里什么也没有抓住……
“呵……”褚洛然猛然惊醒,一下子翻身坐起,呆愣半晌才发现,这不过是个梦,然而,这梦却毅然清晰的印在心底里,挥之不去。
褚洛然抬起自己的手,借着月色翻看,他就那样穿透了陆念眉的身体,是意味着,陆念眉不过是个魂魄?
褚洛然猛然想起褚芷浅的话来,陆家长房的颠倒黑白,懦弱的生母,她一个娇娇女,要如何去应对?她再看到那些狰狞的鬼怪,听到那些阴冷的声音,谁来护着她?
想到这些,褚洛然再难睡下,闭目养神片刻,褚洛然起身,点燃烛火,翻看案卷。
第二日一早,褚洛然破天荒的去了董氏的房里用早膳,褚芷浅来请安的时候,有点意外:“大哥今日没急着去刑部?”
褚洛然摇头,温和道:“昨日看案卷有些迟了,晚些再过去。”
褚芷浅净过手,接过褚洛然盛的薏米枣仁粥,用白瓷勺轻轻搅着道:“也是大哥对自己太苛刻了些,你是郡王世子,能去刑部点个卯,已经是给他们刑部脸面了,上回我听初一说,刑部尚书那个老头子,总找大哥麻烦,大哥就该将他告到皇上那儿去,一个老头子,倚老卖老的做什么呢,敢对皇亲国戚不敬。”
褚洛然不赞同的看向褚芷浅:“朝政上的事情,你一个深闺女子,不可妄议,刑部尚书周大人是我的上峰,他肯责骂于我,是另一种教导。”
董氏深以为然:“你大哥说的没有错,周大人年纪大了,那个位置还能做几年?如今肯说教你大哥,说明对你大哥另眼相看,这是好事。”
董氏想的深远些,原本她就不赞同褚洛然走仕途,但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自然是往上走。
褚洛然笑笑,没有解释,周大人待他,纯粹是不喜,真没有教导之意,不过,周大人也是个厉害人物,值得他学的东西,还很多,就是了。
几人一道用了早膳,褚芷浅拉着褚洛然就往外走:“大哥,你快些去刑部吧,那个表姐又来了。”
褚洛然不悦的皱了皱眉,却是转口说道:“吴姨娘总是喊人来府里玩,你自己也别闷着,若是觉得没意思,不如约了手帕交,出去散散,我在天信茶庄有个雅间,是常年包的,位置临湖,倒也自在。”
褚芷浅刚要张口拒绝,话到嘴边却是止住了,笑眯眯的看向褚洛然:“大哥与我说话,何必绕弯子?我的手帕交,能有几个?能约出来玩的又有几个?大哥分明就是想借我的口,约眉妹妹出来说话罢了。”
褚洛然面色有些不自然,温和的笑了笑,揉着褚芷浅的头道:“陆家的案子,我的确还有些事情要问她。”
褚芷浅得意的笑了笑:“大哥以后若是娶了眉妹妹,可要好好谢过我这个红娘才成,我这又递信,又约人的,可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呢。”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褚洛然否认道。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便是,我这便去写帖子,约眉妹妹明日去茶庄吃茶。”褚芷浅说着,笑嘻嘻的去了。
褚洛然心里突然有那么点不自在,却说不上来,到底因着什么。
褚芷浅给陆念眉下帖子的事情,让陆家炸开了锅,老太太特意给了陆念眉一对水滴形琉璃坠子:“那位是县主,性子难免张扬些,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不要跟她顶撞,若是觉得没趣,早早的回来也就是了。”
陆念眉应着说道:“祖母放心,浅姐姐在国公府的时候,便与我一道玩,是个很和善的人。”
老太太连连点头:“瞧我都老糊涂了,竟是忘了,你还有你姨母在,莫说是县主,便是郡主也要给你几分体面。”
老太太担忧的看了眼陆念眉的脚道:“只是你现在……”
陆念眉在老太太面前,提起裙摆来,慢悠悠的走了两步,柔声道:“我慢慢走,倒也没什么,瞧不出来,只要不跑,就没关系。”
老太太仍旧有些不放心:“一会儿让顾妈妈再给你好好用药油揉一揉,多让她们搀扶着点,若是疼了,要与人说,不能逞强。”
老太太叮嘱了半晌,不免有些埋怨,县主这个时候下帖子,有些不是时候,而且县主是知道陆念眉脚伤了的,唉,到底是皇亲贵胄,哪里管旁人的死活。
不一会儿功夫,丁氏便领了陆念心,陆念月来请安,瞧见长房的姐妹两,老太太又想起周家的事情来,不免觉得陆念心可怜,问身边的红缨道:“那县主的帖子上,写的只是请二小姐一个?还是写着请陆家的小姐们?”
老太太是什么意思,红缨明白,但红缨更清楚的知道,丁氏是怎么跟周太太说的。
红缨还没说话,陆念心便张口道:“祖母,县主请的人是二妹妹,我与三妹妹都是商户女,去见县主,可不是要被嘲笑讥讽,倒好像我们多么的想要攀龙附凤一样,倒不如不去。”
陆念心才在褚芷浅面前丢了脸,死也不敢再去褚芷浅面前,索性眼不见为净。
老太太听着有理,遂放下了这个念想,只拉着陆念心的手道:“好孩子,没事,出了正月,让你二婶娘带你多出去走走。”
陆念月不知道怎么回事,诧异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只以为周家的婚事,被丁氏给推了。
红缨却是深看了陆念心一眼,见陆念心面带喜色,分明就是……
红缨想着昨个儿的事情,时不时的走神瞧一眼陆念心,再瞧一眼陆念月,陆念心很快就发觉了红缨的神色,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陆念心找了个借口,将丁氏拉到花厅里说话:“母亲,昨个儿你与周太太和祖母说那些话的时候,红缨是不是都听见了?”
丁氏从来不将这些下人放在眼里,不在意的说道:“与老太太说的时候,她就在一边伺候着,你是知道的,老太太从小将她养大,很是倚重她,我也就没打发她出去,不过她嘴紧,不会透露什么话出去。”
陆念心想着红缨今个儿的目光,皱眉道:“这么说,红缨是知道母亲两头说谎话的事情了,万一她告诉了祖母……”
丁氏道:“你瞎担心什么?我与周太太是怎么说的,她又不知道,她又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的,再者,老太太再倚重她,她也不过就是个丫鬟,还要指着我给她月例银子,她便是听见什么,还真能说出去不成?”
“不是!”陆念心有些起急:“昨个儿母亲出去迎周太太的时候,二妹妹将红缨打发了去,红缨应该就跟在母亲身边,所以,母亲与周太太的话,她一定都听了去。”
“怎么可能?我昨个儿并没有瞧见她。”丁氏笃定的说道。
“是真的,红缨本来要去搀扶二妹妹,二妹妹偏要说,让红缨代表老太太房里的人,去迎一下周太太,显得隆重些,我起先把这事给忘了,今个儿红缨时不时的瞧瞧我,瞧瞧三妹妹,我才算想起来。
这红缨分明就是两头的话都听了去,心里犯嘀咕,若是她一时心急,记挂着祖母的养育之恩,将这件事情与祖母说了去,到时候,母亲与我,怕是都要被祖母嗔怪,周家的婚事,也退不得了。”陆念心咬牙切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