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梦小心翼翼地把李宁玉扶回房间。
李宁玉刚才一直在和龙川肥原进行思维与逻辑上无比紧张的斗争,大脑经过高强度的工作,再加上还怀着孩子,身体早就已经吃不消了,眼睛疲惫地半眯着,一路几乎是挂在顾晓梦身上的。
顾晓梦直接把她扶到床上躺下,柔声问道:“玉姐,怎么样,还好吗?”
又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皱起眉:“一头的汗……刚才和龙川斗法你累坏了吧,等着,我这就去打盆水来给你擦擦。”
“晓梦……”她正要走,却被李宁玉一把抓住了手,“怎么了玉姐?”
“这里……好像不是我的房间啊……”李宁玉刚刚在被顾晓梦摸额头的时候就已经稍微清醒了些,双眸缓缓睁开,却发现房间里的设施、身上的被子都和自己房间里的不一样。
顾晓梦笑着点头道:“嗯,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我的被子……”
还有,我的人……
顾晓梦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一会我出去要是碰见王田香了,就直接和他说你在裘庄这段日子和我住一个房间了……”
“不要。”她还没说完就被李宁玉打断了。
“怎么了?”顾晓梦怕她误会什么,又马上补充道,“你身体现在是两个人,自己照顾自己不方便,和我住一起我可以方便照顾你呀。”
“不用,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李宁玉继续拒绝。
在这个吃人的监狱,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利刃,一不留神随时就可能殒命。而且比王田香这个汉奸更可怕的恶魔龙川肥原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们五个人。今晚顾晓梦承认了孩子是她的,那若是日后万一自己的身份真的暴露了,龙川肥原可能会完完全全地放过她吗?
不会,一定不会。
这是以李宁玉这几日的观察和推理得来的。龙川肥原这个鬼子,手段高明,来的那天晚上就轻轻松松地打破了他们五人默契的合作。并且也和金生火一样很擅长推断人心,高傲自大,为此一直不肯对他们五人施以酷刑。但就是这样的人,骨子里也是心狠手辣的,不,是所有站在中国领土上的侵略者都是如此,根本让人想像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所以,她决不能把无辜的顾晓梦拉下水。
顾晓梦哪能知晓她的用意,一边把玩着她的手掌一边揶揄道:“真的吗?我不信。你看你今天回来还是我扶回来的,还说你能照顾好自己……”
猝不及防地,手心里那软润如玉的柔荑一下子被抽走。
“玉姐你……”顾晓梦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李宁玉,她是认真的!
“顾上尉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李宁玉的语气明显没有了刚才的柔和。
“为什么?”顾晓梦不解。
“我是怀着你的孩子,可是我的身体并没有到必须得到你的照顾才行——”
“况且,这也是你自己和龙川肥原说的,和我,只是一个意外,不是吗?”
我的天,她那是为了糊弄龙川那鬼子不得不说的啊!而且那天晚上,确实是一个意外啊!你让她怎么说这孩子怎么来的吗?
想到这,顾晓梦不由得笑了:“李宁玉,你是不是怕我不负责任?如果咱们俩能一起出去,我一定娶你。”
顾晓梦这句话几乎已经算是情话了,可李宁玉仍冷静道:“不是。”
“那是什么?”
“除去那天晚上不算,咱们俩认识也仅仅不到半月。交往大忌,情浅言深,我想我们还没有熟稔到可以住在同一个房间。”
“并且,我记得我一早就告诉过你,我的生命就是一个充满理智与逻辑的数学模型。只有理智,没有感情,什么都没有。”
又来了又来了!顾晓梦觉得,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块冰冷又无情的石头!自己都已经表示要娶她了,她难道还不明白,非要让自己把“我喜欢你”四个字说出口吗?!
顾晓梦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强行不让眼眶中的那滴泪珠落下来:“咱俩不熟悉,不是也可以住在一起相互照顾吗?”
“不可以。因为你一直企图用感情来干扰我。”
李宁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坚持让顾晓梦把她扶回自己的房间。
顾晓梦走到门口,背对着她:“你休息吧,我走了。”
借着走廊的微光,李宁玉看到顾晓梦离开房间时的背影。
那么消瘦,又落寞、清冷。
这一瞬,她突然有些心疼她。
她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第一次在小巷口遇到的那个穿着小洋装、喝得酩酊大醉的顾晓梦。那时她醉着头脑,却说着真话,自己也是不小心窥探到了她内心的真实世界。
她顾晓梦是船王的女儿,拥有别人做梦也肖想不来的高贵与财富。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察觉人心,知道周围人对她的好是否是出于真心。尽管朋友成群,可能连一个真心对她的都没有。
后来,母亲因为战火的纷乱而去世,父女关系看似平静和谐,但实际上已经像微风吹过的湖面,泛起涟漪了。
她才二十四岁啊,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因此,她表面表现出来勇敢又洒脱不羁的性格与极富冒险的想法,通通都是保护她这颗早已瘦弱的心的金钟罩罢了。
而自己呢?多年来的间谍生涯也早就让自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只要信仰还在,她就永远不会倒下。可是,李宁玉觉得,她真的有些累了,她好想有一个肩膀可以靠一靠。她,真的孤独寂寞太久了。
好不容易遇见了顾晓梦——就像是寒冷的冬日里突然冒出来的暖阳,她全身散发出来的火热,照得自己浑身暖融融的,让李宁玉觉得,原来在这么一个充满绝望又残破的世界里,还有温暖可言,身体里的血液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可她却执意要推开她、远离她,就在她已经将她的心房打开一角,就在她已经缓缓走进她的心里……
李宁玉承认,自己无情,非常无情,可是——她不得不无情,不得不让她远离自己的身边。
晓梦,你能理解我吗?
审讯陷入僵局,龙川肥原本来以为已经抓住了李宁玉的小辫子了,结果王田香这个不争气的蠢货人没抓住不说,还有可能打草惊蛇以致暴露了老鳖的叛变身份。
虽说带回来的情报确定了李宁玉和潘汉卿是假扮夫妻的兄妹身份,而且还得知了潘汉卿就是当年的青灯,可是这样一来又把李宁玉是老鬼的疑点剔得干干净净。
龙川肥原快要愁死了。
不过这小子还没算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抓住何剪烛那天他多留了个心眼留了几个人蹲守在何剪烛的家附近,没想到还真让他逮住一个有用的情报。
“大佐,截获了一条□□的密电。”
龙川肥原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二十一日九时,日本军部三莆中将由二号码头抵沪——老鬼”
“选择了最不安全的邮寄方式,这个老鬼居然还留下了自己的署名。那位二太太看到之后有反应吗?”
“有,反应特别激烈,差点把情报吞下去了。”
龙川肥原又把情报的纸前后翻着看了看,把情报还给他,问道:“王处长觉得,这情报是真是假呢?”
“依属下来看,这情报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说说看。”
王田香貌似早就已经打算到他会这么问,直接开口道:“首先,单从这份情报的传递方式且还附有署名来看,确实不太合理。但是大佐不要忘了,这情报是21号当天发出的,而金李吴顾白这五人刚好是21日晚上到达裘庄的,说明是老鬼还未发现老汉身份暴露的情况下仓皇发出的。”
“况且,如果不是真的情报,那位二太太也不会反应这么大,拼死要把情报夺回来。大佐,就算是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偶尔留下痕迹也算是正常,也可能,是老鬼在情况紧急之下不得已联系她留下的。”
“所以这上面的字,我觉得应该是老鬼的真实笔迹。”
龙川肥原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好似没料到他会分析得如此“缜密”又“合乎情理”。
“好,那就查验笔迹。”
见面前的主子意外地没有骂自己或讥讽自己,而是笑着和自己说话,王田香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庄重地敬了个军礼走了。
龙川肥原是笑了。那他笑什么?
当然是笑王田香蠢。
这情报一看就是用来扰乱他们的视线进而保护老鬼的。但是五人的笔迹必须要查。虽然他知道查出来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老鬼。
为什么?
因为龙川肥原要时刻打破他们五人的联盟,让他们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形成像在密码船上那样默契的合谋。再有,这次不管被推出的假老鬼是谁,都是嫌疑最小的那一个。而且,自从龙川肥原知道这五人和裘庄都有关系后,他就一直想确认他们每个人都和裘庄有怎样深或浅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对于裘庄和自己的秘密,以及裘庄宝藏,那五个人又是否知晓?若是知道,又知道多少?
正好借助这次笔迹检验暗中查清楚。
龙川肥原又笑了笑,被自己的高明所折服,继续摆弄着花盆。